大厅中央,时敬紧皱眉头看着鞋上的脚印,魏海莲整理着仪容,两人面前还站着不停道歉的服务生。
在这种等级的餐厅,只要客人不开心了,不管是谁惹出来的祸,工作人员必须第一个赔罪,带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
时敬正准备说些什么,项简忽然拉着时翊的手出现,她笑眯眯地插上了话,语气大度又温和,一张口就是安慰服务生。
“没关系的,这又不能怪你们,可能是那个路人不小心吧,别担心,时叔叔最通情达理了,绝对不会怪你们的。”
说着,她看向时敬:“您说是吧,叔叔?”
奇特的氛围蔓延开来,魏海莲左右看着那两人,也顾不上心疼差点掉在地上的限量版包包了,脑子飞速转了几圈,想弄明白项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项简不是这么没眼色的人,非要在这个时候打断时敬,那分明就是想让他生闷气嘛,谁都没魏海莲明白时敬这人有多么的不可一世。
别说魏海莲了,就连时翊都没弄明白项简想做什么。
他站在她的后面,看着那个单薄的小身影挡在自己身前,用着不同平常的态度面对时敬,脸上带着笑,实际上里面都藏着刀。
虽然不知道项简的目的,但她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时翊放松了些,神经不再紧绷着。
他上前一步,并肩站在项简的身边,静静地看着面前那个名义上的父亲。
“上楼吧。”
时翊的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他没直接说什么,却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时敬微愣,他蹙眉地看着时翊,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沉默寡言,能低头绝不会扬头看他的儿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沉稳成熟,气场强大,就算是在商战中拼搏了多年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时翊现在的样子,绝不是同龄的公子哥能达到的。
时敬再婚后也生了个儿子,比时翊小上一点,成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最后被他一怒之下送出国书,成绩一直吊车尾,没少让时敬生气。
但他的小儿子纵使有百般不好,就一点最得时敬的心,那就是会说漂亮话,懂得讨他的欢心,没有人不喜欢被哄着。
反观时翊,沉闷无趣,从来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最后更是一脚踏进他最瞧不起的娱乐圈,从小到大就没讨得他欢喜过一次。
想到这,时敬刚涌上来的那点好感,一瞬间都被冲淡,他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朝着电梯间走去。
魏海莲多看了时翊和项简几眼,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毕竟上了年纪,魏海莲很有眼力见,仅仅是一句话,一个态度,她就能看出时翊的变化有多大。
这个项简,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
用了几分钟进入包间,众人一同落座。
项简示意服务生可以开始上菜了,她早预料到时翊爸妈会迟到,提前安排好了所有的餐品,交待人齐了再上菜。
本来就是一
个说话的场地,
吃什么并不重要,
时敬以前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但因为刚才在楼下,
项简抢在他的前面说话,让他憋了口气,所以现下也生出了些不满,觉得是项简不尊重他。
不过到底是长辈,时敬拉不下脸来跟项简争辩,他给了魏海莲一个眼神,后者领悟,他们当年算是和平离婚,没闹得太难看,现在打点配合并不难。
“小简啊,不知道你叫我们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
魏海莲态度平易近人,就像是个和蔼的长辈,让人轻易就能放松警惕。
项简只是淡笑回应,她知道魏海莲没表面这么简单,一个越嫁越有钱的人,段位能低到哪里去。
时敬和魏海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在打配合呢。
“别急阿姨,我们先聊点别的。”
餐品还未上桌,没必要上来就点正题,魏海莲懂了项简的意思,自然地转头询问时翊。
“你们两个准备接下来怎么办,既然已经公开了,结婚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吧。”
项简觉得有趣,魏海莲这妈当得跟走过程一样,都不用了解一下她目前的情况,就能把结婚这句话说出口。
时敬倒是明显多出了些不悦,不过那也不是关心时翊,只是单纯对项简不满意而已。
“谢谢阿姨关心,我们俩目前准备以事业为重心,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况且——”
项简勾了下唇角:“这种事情需要考虑好不是吗,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孩子好。”
这另有所指的话一出,魏海莲的表情瞬间僵了几拍,险些下不来台,她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笑着嗯了声。
表面上没人说破,但实际上在座的没有听不懂这话的。
时翊看了她眼,表情略微奇怪。
项简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感到心里舒畅了些,那种感觉有些陌生,时翊第一次感觉到。
如果项简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会眉开眼笑地和他解释,那叫神清气爽。
服务生恰好进来上餐,在高脚杯中添上红酒,场面有所缓和,时翊以要开车的理由推拒,只倒了杯花茶水。
“叔叔阿姨,咱们聊点时翊以前的事情吧。”项简晃了晃高脚杯,“我想更了解他一下。”
时敬道:“以前?和他现在差不多。”
魏海莲也附和:“确实,阿翊小时候话也不多,少年老成,从不黏爸妈,独立得很。”
回答得敷衍,实际上也透露出另一层意思,他们哪记得清?
时翊小时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在各自有了新家庭的情况下,能记得清楚才怪,不是说记忆力有多差,而是压根就没往心里面去过。
时翊神色暗沉,他手掌放在膝盖上,隐于桌下,指尖交错着一点一点的。
他不会用情绪表达不安,只能用身体的动作来呈现。
那些尘封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时翊垂下眼帘,没有打破那两人营造的幻象,心里沉甸甸的。
难道他从生下来开始,就是这么糟
糕的性格吗?
突然间(s)?(),
项简的声音响起(s)?(),
清亮有力⑷()_[(.)]⑷?来⑷??⑷??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⑷()?(),
进入每个人的耳朵中。
“谁都不是生下来就寡言的()?(),
少年老成的背后也有故事,您二位都带过小孩子,应该能理解的,小孩的天性就是活泼好奇。”
项简扬唇:“我觉得时翊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
时翊眼皮抖了下,他怔怔地盯着项简,手指无意识中攥成了拳,胸膛中沉闷的感觉,逐渐在减弱。
时敬回答不上来,他忍不住仔细地回忆了下,似乎在最开始,时翊还算开朗,只是不知道从某天开始,他慢慢变得不愿意说话了。
魏海莲没再接项简的话,她把话题拐了个弯,打开包包翻找着什么。
“对了,瞧我这脑子,人年纪大记性就慢慢变差了,我今天给项简带了份见面礼,毕竟也是我们家的准儿媳妇了。”
项简神色一变,她哪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她刚想找理由拒绝,就看魏海莲的表情慢慢变得疑惑。
“咦,我记得放在了包里啊。”
不知想到什么,魏海莲无奈的合上包:“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家那个小朋友觉得好玩,把礼物拿了出来,唉,那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简简不好意思,下次见面阿姨再给你。”
项简放松了些,虽然不知道魏海莲来这一出是真的假的,但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她巴不得魏海莲不给她所谓的见面礼。
“没关系的阿姨。”项简问道,“您家的小闺女最近怎么样?”
魏海莲掩嘴乐了声:“都挺好的,就是太调皮了,小鬼灵精,成天闲不下来,就差把家给拆了。”
项简笑笑没说话,她望了时翊一眼,后者没什么反应,只是平淡地喝了口水,就像是没听见魏海莲的话。
餐品上了不少,时敬动都没动,项简吃了一小块牛排,视线落在他干净的刀叉上,挑挑眉,佯装不懂地问。
“叔叔你怎么不吃呢,是不饿还是餐品不喜欢?”
还不等时敬说话,项简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没人帮您切牛排,您觉得不舒服了,没事,我来帮你切。”
说着她就做起身的姿势,时敬连忙竖起眉,焦急地说:“你这是干嘛,坐下坐下。”
项简装傻:“那叔叔你自己切,不用我帮忙了?”
时敬有些难堪,他抿紧嘴唇,连正眼都不给项简,别别扭扭地拿起刀叉,开始吃着面前快冷掉的牛排。
谁知他刚切下来一小块,还没来得及放在嘴边,就看到黑乎乎的底部——这竟然是一块糊掉的牛排。
‘咣当’!
时敬的震惊扔下叉子,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魏海莲被吓了一跳,她一侧头就看到了盘子里那块糊掉的牛排,表情也变得很难看。
这家餐厅很出名,他们不是没有来过,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低级错误,时敬带着怒气按下呼叫铃。
大约过了三十秒,一位服务生就匆忙赶来,他手上还拿着一大杯花茶水,见时翊面前有空杯子,服务生还以为是屋内
没有水了(s)?(),
立马上前倒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却没想到因为着急()?(),
撒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他往旁边一闪,正好把剩下的水甩到了时敬身上。
这下可真是拨了老虎的胡须,本来时敬就因为项简和牛排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砰’地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拿起手帕朝着身上胡乱擦了几下,抬眼就朝着服务生发火。
“你们是什么服务水平!还有这个牛排,竟然会做糊,这种低级错误也是你们这种档次的餐厅能犯的?什么都不用说了,给我把你们经理找来!”
服务生被骂得一句都不敢多说,点头如捣蒜,一边赔罪一边向后退,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后。
教训了一顿餐厅的人,时敬火还没发够,他转头就对着时翊继续发怒。
“还有你,时翊,我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在这种档次的餐厅,人家把水都倒了出来,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自己的利益都不知道维护,能成什么大器!”
魏海莲一开始还没说什么,听到时敬的这个话,也没忍住补充了几句,表情像是苦口婆心一样。
“阿翊,别怪你爸说话难听,但理是这么个理,这人啊,不能一直像个包子一样,该生气的时候就要生气,这样别人才看得起你。”
时敬瞪她一眼:“我看他不是包子,就是个窝囊废——”
“说够了吗?”
在时敬说出更难听的话时,项简打断了他,她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红酒,另只手拖住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暴怒状态的中年男人。
“墨水在白纸上沾染了痕迹,它明知道这张纸已经有了黑墨,再染上别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还要怪白纸为什么认不出那些色彩,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墨水会如此厚颜无耻。”
时敬双眼瞪圆,仿佛在冒着火苗,项简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个画面很有趣,她点点头,自说自话丢下一句。
“能生气,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时敬和魏海莲对视一眼,不耐烦的说:“你这是在说哪跟哪,算了,我没工夫和你废话——”他转头望向包间大门,焦躁地看了眼手表。
“那个服务生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不用等了。”项简放下高脚杯,冷下脸来看着他,“那是我安排的人,他不会回来了。”
看到时敬诧异的表情,项简微笑:“不光是这个倒水的人,还有牛排,大厅踩到你的路人,那都是我安排的。”
时敬原本还怒火冲冲的,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嗤笑一声。
“小姑娘,你不会认为这点小把戏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吧?”时敬重新坐下,冷静许多,“收起你那幼儿园一般的手段,到底还是个小孩,我还以为你这么神神秘秘地叫我们来,能有多大能耐,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
时翊沉下脸来,在时敬对他出言不逊的时候,他还是毫无感觉,但现在时敬用同样的方式对待项简,他瞬间变换了眼神。
那带着寒意的神色,让人看着就打怵。
项简依然笑呵
呵的,
她捏了下时翊的手示意没事,
嘴上没接时敬的话。
“我做这些当然有别的用处,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
现在是时候说正事了。”
项简收起了那副虚假客套的模样,连敬语都懒得说,她的目光从对面那两人的身上轮流扫过,双眼中带着讽刺。
项简从包里拿出两张纸,起身放在了对面的两个人面前。
那是关于述情障碍的资料,项简料定了他们会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连了解都不会去了解,所以早就做了准备,既然时翊爸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懒得做,她就把东西直接放在他们面前。
一开始时敬还为项简的话感到云里雾里的,看了那张资料纸以后,霎时间恍然,他轻呵了声,晃了晃手中的纸。
“原来你找我们来,还是为了这件事情。”时敬把纸扔回桌子上,“我早就说了,需要多少钱告诉我,我来出钱还不够吗?你难道还嫌不够多?可以,回头我给你一张支票,自己写金额。”
项简冷笑一声:“钱?那我能用钱买你的喜怒哀乐吗?”
时敬皱眉:“你什么意思?”
项简安静地看了他一会,轻声开口。
“在大厅时被人踩到,你会郁闷,吃饭时遇见烧糊的牛排和泼到身上的水,你会愤怒,看到我这个不讨喜的小辈,你会感到厌烦讨厌——”
她把视线移到魏海莲的身上:“而你呢,被路人差点撞掉名牌包的时候,会感到惊吓,提起喜爱的小闺女的时候,会感到开心,被我嘲讽的时候,会难堪得接不上话。”
项简胸口酸涩,感受到身旁的视线,她侧头对上时翊漆黑的双眸,嘴唇微颤,险些说不出话。
温暖从两人桌下相握的手传来,项简深呼吸一口,回过头来,重新振作起精神。
她直视时敬:“所以我才会说,你能感受生气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这些,时翊都感受不到。”
或许是被这带着深意的目光震撼,时敬张了张嘴,无法发出声音,而向来能说会道的魏海莲,也表情复杂。
“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就轻易能让你们感受到了这么多种情绪,而实际上人的心思远远不止这几个,我想问问你们,刚才逼一个情感上的色盲认清颜色,是什么感觉?”
项简音量无意识地拔高:“时翊不会生气,所以即使利益被侵犯,他心情也不会有波澜;他没有郁闷难堪厌恶等负面情绪,自然而然,也不会感到开心欣喜,同样也不会理解别人的这些情绪。”
项简嗓子有些发哽,目光扫过时敬:“他不会感受到自己讨厌谁,没法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出去——”
她又看向魏海莲。
“他也不会感受到自己爱谁,会错过一个又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现在话又回来了。”项简重新问时敬同样的问题。
“用钱,能买到喜怒哀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