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昭呆住，眨了眨眼。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拉扯兔耳朵的力道把他拽回现实，他麻利地将手机塞回衣兜里，一把抓住黎思裴捣乱的手。
黎思裴微微一僵，但没有挣扎，由着被他抓住的姿势将手举在半空中。
此时部门里的其他成员正在表演节目，拉了几个小朋友一起互动。
欢声笑语在这片空地上回荡。
灯光全部打在了中间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边缘只有闪烁的彩灯隐隐照亮。
斑斓的灯光时明时暗地落在黎思裴身上，让黎思裴的身影看着不那么真切，仿佛随时都会融入身后的黑暗中。
米昭的视线缓缓从上往下。
最后，定格在了黎思裴站在地上的双脚上。
"你……"想说的重点太多，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先说哪个，他语气一顿，随便挑了一个，"你走路来的？”
黎思裴的手还被他抓着，只能继续将腰半弯，正经回答："不是，我坐车来的。"
"……"米昭有一瞬的无语，随即松开黎思裴的手，赶忙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能走路了？”
刚才米昭都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黎思裴的轮椅呢？怎么变成拐杖了？
米昭再次用力眨了眨眼，要不是带着头套，他还想揉一揉眼睛。
面对米昭的震惊，黎思裴反而相当淡定，他放下手，平静地点了点头："今天试了一下，勉强可以下地我就没处椅了。"下地，我就没坐在椅丁。
其实黎思裴一直可以下地，只是心魔犹如枷锁一般困住了他，他无法克服，自然走不了太远。
本来他做好了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准备。
然而就在不久前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心血来潮，很想下地走走。
于是他就这么走了过来。
米昭险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叫声，他攥紧拳头，连蹦带跳地围着黎思裴转了好几圈，又拉起黎思裴没撑着拐杖的那只手上下打量。
“你能走路了！”米昭不敢说得大声，压低的声音又尖又细，跟悄悄话似的从硕大的兔子头套里传出。
黎思裴嗯了一声。
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兔子头套里的那双眼睛乌黑明亮，像两个弯弯的月牙，盛满灿烂的笑意。
即便看不到下半张脸，也能想象出上翘的嘴角两边有浅浅的梨涡，让人想上手戳一下。
黎思裴看得出神，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缩，心头有股痒意蔓延。
直到被米昭按到小板凳上，他才略微回神。
米昭把拐杖靠在旁边的树上，拿起小竹篓，随手抓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黎思裴的手心里。
“吃糖。”
黎思裴双手交叠地捧着奶糖，低头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米昭见状，将小竹篓跨在手臂上，扯掉了右手的手套，然后伸手拿过那颗奶糖，三两下地剥开糖纸，用糖纸捏着奶糖递到黎思裴嘴边。
"吃吧。"
米昭嘴上说着，心里有些可惜。
都怪这碍事的头套，不然他哪儿用得着用手喂糖。
黎思裴盯着奶糖看了数秒，在米昭的催促下，他张口含住半截奶糖，尽管动作小心翼翼，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米昭的指尖。
一阵潮湿的暖意在指尖炸开。
米昭感觉自己的右手轻轻一抖，宛若被烫着了一样，条件反射地将手往回缩了缩。
黎思裴也愣住了，嘴里含着露了半截的奶糖，抬眸向他看来。
小板凳很矮，身高腿长的黎思裴坐在上面着实委屈，从上到下的角度让他少了往日的高冷，看着竟多了一丝卑微和可怜。
米昭呼吸一紧，往后退了一步，并解释道：“我的手很脏。”
黎思裴一动不动，半天才垂下眼睫，缓慢地将奶糖含进嘴里。
米昭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赶紧把手套带上。
*
等活动临近尾声，已是晚上八点，天色变暗，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招呼孩子们去吃晚饭，剩下的部门成员则留下来收拾残局。
活动办得非常顺利，所有人都很高兴，连干活都有劲儿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接下来的聚餐。
部长站在人群中间，拍了拍巴掌说："聚餐地点大家都知道了吧？离这里只有两百米，等会儿各自过去，找不到地方就用地图。"
大家齐声应好。
“对了。”部长又想起什么，扬声补充，“我昨天就说了今晚的聚餐可以带家属，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不用为部门节省公费。"
闻言，大家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除了一些准备带人的成员相互推搡调侃外，还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正在埋头搬小板凳的米昭。
米昭毫无所觉，把小板凳垒得高高的。
“哥。”旁边的严青亭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
米昭疑惑抬头：“啊？”
严青亭用嘴努了努部长的方向："在说你呢。"
米昭转头看向部长，只见部长也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当着大家的面开玩笑地说：“米昭，你说了今晚要带家属来哦。”
米昭：“……”
他看了眼坐在人群边缘的黎思裴，顿时陷入沉思。
难道大家看不到黎思裴吗？
不对啊，刚刚有两个女生从黎思裴面前经过，明明在一步三回头地往黎思裴身上瞅。
这个时候把黎思裴拉出来介绍有些尴尬，也太引人注目了，米昭纠结片刻，点了点头：“他会来的。"
收拾完现场，部长和副部长指挥大家把用剩的东西全部堆在一间空教室里，等明天再安排两个成员过来处理。
搬完东西，大家陆续离开。
米昭不好让黎思裴跟着自己打转，便让对方在大门口等着。
等他和严青亭忙完往外走时，远远瞧见黎思裴手持拐杖地站在铁门前，部门成员从他眼前经过，都热情地和他说了再见。
黎思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欢迎表面九衣内地品了品大。
米昭：“？”
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严青亭便兴致勃勃撞了下他的肩膀，随即贴嘴过来，悄声说道：“你看门口那个人。”
“嗯，看到了。”
"听说是这里的管理员，还挺帅的啊。"严青亭对男的不感兴趣，但门口那个实在引人注目，连他也忍不住关注，“估计是个当官的。”
“……”米昭不可置信地扭头，“谁跟你说他是管理员了？”
严青亭挠头：“他们都这么说的啊……”
米昭终于意识到什么，他拉着严青亭朝黎思裴走去。
“喂喂喂——”向来脸皮如城墙般厚的严青亭居然也有手脚无措的时候，他一边对着黎思裴龙公笑一边动作僵硬地狂扯米昭衣袖，“你干嘛呢？！”
米昭强势地把严青亭往黎思裴面前一推：“他是我的同学兼室友，严青亭，我跟你提过几次。”
黎思裴没有作答，目光往下，落在了米昭拽着严青亭的手上。
这一个月来领悟到的相处之道让米昭瞬间福至心灵，以最快的速度甩开了严青亭的手。
严青亭：“…”
米昭见严青亭一脸呆滞，下意识地想拍严青亭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想到什么似的缩了回来。
想了想，他索性用膝盖顶了下严青亭的腿："他是小黎。"
"……"严青亭如梦初醒，一时瞠目结舌，"他是那位？他不是没工作吗？怎么当上福利院的管理员了？”
米昭额间青筋直跳，真想拿胶布把严青亭的嘴巴贴上。
这傻子会不会说话？
"他不是管理员，他来找我的，活动结束之前就来了。"
严青亭更为诧异，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想说的话太多，他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么欲言又止了将近半分钟，他讪讪地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米昭和严青亭本就走在最后，再一耽搁，后面已经没人了。
送黎思裴过来的车停在不远处，虽然这里距离聚餐地点只有两百米的路程，但是顾及到黎思裴行走不便，他们只能坐车过去。
开车的人是阮馨，她笑着对米昭和严青亭打了声招呼。
严青亭整个人仿佛在梦游一样，目光怔怔、脚步虚浮，哪怕坐到位置上也是一副轻飘飘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模样。
米昭没有管他，询问阮馨："姐姐，等会儿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吃饭吧。"
“不了。”阮馨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黎思裴，不动声色地婉拒，”我来前吃过饭了，你们去就好，我在车里等你们。”
听了这话，米昭只好作罢。
两百米的路程很快走完，米昭扶着黎思裴下车，回头发现严青亭还坐在车上，喊了一句："你不下来？"
严青亭看了看米昭，又看了看被米昭扶着的黎思裴，轻声叹气。
“来了来了。”
日料店里没有包厢，所有人都坐在大厅里，当他们三人进去时，其他人差不多落座完了。
大家都在好奇米昭的对象，见米昭进来，纷纷探头张望。
结果望来望去，始终没望到想象中的那个人，不过当大家注意到黎思裴时，表情皆是一愣。
坐在中间的部长率先反应过来，起身笑道："老师，您也来啦！"
倒是依然坐在位置上的副部长回忆起了什么，认真瞅了黎思裴半天，猛地一拍大腿：“部长，你认错人了！”
说罢，副部长起身快步走来。
“他不是福利院的人，他是米昭对象！”
上次见面是晚上，光线太暗，黎思裴不仅穿着中规中矩的衬衣和西裤，而且坐着轮椅，特征太过明显，以至于今天换了身装扮并且把轮椅换成拐杖后，副部长没能第一时间把他认出来。
这话一出，包括部长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刹那间，全部视线集中在了黎思裴一个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严青亭也琢磨出了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他认知中的小黎可以高、可以矮、可以胖、可以瘦、甚至可以尖酸、可以刻薄，但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小黎的模样。
这个小黎只是往那儿一站，常年居于上位的气场便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从小跟着父母游走于各场宴会，这种人上人于他而言并不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