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顾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问道:“你说什么?”
陶星叶却不想重复第二遍,在顾瑕的再追问下,直接垂下了头,顾左右而言他,“你赶快回到病床上去……”
顾瑕不肯,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由一开始的黯淡,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轻声道:“你再说一遍。”
陶星叶开始着急了,“你不上去,我就叫医生了!”
顾瑕却已经被巨大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往常都是见好就收,今天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抱着陶星叶不松手,还是被陶星叶一点一点拖过去的。
好在,把他给弄到病床边上后,他又忽然间恢复了一个身为病人的自觉。
他缓缓坐到床上,眼睛像是黏在了陶星叶的身上。
陶星叶摁了床头呼叫器,转身要走。
顾瑕连忙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陪我弟弟。”陶星叶闷声道。
顾瑕自然是不想让他走的,看着陶星叶的手已经伸向了把手,顾瑕道:“我呢?”
陶星叶一顿。
顾瑕示弱道:“你不想陪陪我吗?”
发现了在陶星叶面前示弱有用后,顾瑕恨不能多用几次,经过今天这次,他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经常会有那些装小白兔的女二,用这一招来挽留男主角。
管他这招烂不烂,只要管用就行了。
顾瑕在思考这件事时,丝毫没意识到,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他堂堂一个总裁,居然沦落到了恶毒女二的位置。
但他也庆幸,没人和他抢陶星叶。
陶星叶有多好,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听见他这么说话的陶星叶微微一顿,显然是有些适应不良,他对着顾瑕道:“我弟弟今年七岁,你呢?”
顾瑕:“……”
这话和“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有异曲同工之妙。
问题是,被这样反问,顾瑕竟然也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甚至觉得这样稍微有点呛人的陶星叶还挺可爱。
陶星叶从来没这样对过别人,说明在陶星叶的心里,他是特殊的。
刚在陶星叶那里得到了肯定答案的顾瑕,已经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正在顾瑕眼眸带笑,还想说点其他的话把陶星叶给留下来时,医生进来了。
跟随医生一起进来的,还有林助理
。
林助理一直守在门外,不知道医生是过来干嘛的,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跟着医生一起进来,结果进来后就看见了他们家顾总的表情。
——但凡换个笨蛋在这里,估计都能看出来,他们家顾总有情况。
可问题是,只有他们家顾总笑成这样。
反观陶星叶,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甚至有些生气。
医生问:“刚刚你们这床摁的铃?有什么事吗?”
在场四人,有个人都把目光看向了顾瑕。
顾瑕像是没听到,直到被陶星叶看着,才恍然回神,随后轻咳一声:“我摁的,没什么事。”
医生的神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像是在说:没事你摁什么铃?
“不过我的腿,”顾瑕慢条斯理的补上,“石膏好像裂开了。”
此话一出,余下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几分钟后,医生重新给顾瑕检查石膏,嘱咐了他几句注意事项,随后才离开,而林助理此时对顾瑕只剩下了钦佩:石膏裂了都能面不改色,狠人啊!
陶星叶这下想走也脱不开身了。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顾瑕能这么的像个小朋友,还是特别熊的那种,雷一波都要比他强。
不过想想,小时候能为了躲避吃药,而爬到树上去的人,能不熊吗?
只是长大后更熊了。
*
顾瑕躺在床上,盯着坐在他病床前的陶星叶。
陶星叶走不开,只好和雷一波通了个视频电话,以此来安抚雷一波的情绪,最近雷一波要出院,格外没有安全感。
于是顾瑕听了个全程。
他先是听见了陶星叶用一种特别温柔的声音,告诉雷一波他现在在哪里,因为什么不能回去,接着又听见陶星叶询问雷一波中午打算吃什么,还有就是,会在雷一波午睡的时候,给雷一波唱摇篮曲!
顾瑕认识陶星叶这么久,他都没这个待遇。
明明陶星叶喜欢的人是他。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问陶星叶时,问的是陶星叶对他“有没有感觉”,而陶星叶也没彻底承认喜欢他。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他的心里,这已经等于陶星叶承认喜欢他了。
顾瑕不动声色,对着陶星叶道:“我想吃苹果。”
陶星叶忘记了早晨没在他这里摸到苹果,重新伸出手去摸,然后就摸了个寂寞。
他无言地看着顾瑕。
顾瑕接着避开了他的视线,好像很无辜的模样,冲着外面叫了一声:“林助理,去楼下买几个果篮。”
林助理应了一声。
几分钟后,陶星叶被迫挂掉了视频通话。
因为他在打电话的过程中——顾瑕虽然一直没出声,可也没停止过捣乱的步伐。
陶星叶无奈道:“你要干什么?”
顾瑕发现,自从他对着陶星叶说过喜欢、而陶星叶也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整个人变得坦然了不少。
他的目光也不再躲躲闪闪,尽管还带着一些的不自然,可比起之前那种依来顺受、柔柔弱弱的样子,多了几分的外露,和他讲话不像是仰视,而是平等了起来。
顾瑕很喜欢这个样子的陶星叶。
眼看着顾瑕的眼神又变得不正常,陶星叶连忙道:“我去看看林助理回来没。”
顾瑕道:“他有什么好看的?”
陶星叶:“……”
这个人讲话能不能注意点?
顾瑕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外放,可能陶星叶还不是特别习惯这样的他,终于懂得收敛了些,挽救道:“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会再对你做一些你不愿意的事情,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就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这句话既是一种保证,同时也含着一点幽怨。
果不其然,陶星叶立马上套,声音变得小起来,“我也没说和你待一起难以忍受吧……”
顾瑕幽幽道:“可是你的表现是这么告诉我的。”
陶星叶:“……”真的吗?他表现的这么明显?
陶星叶倒也不是不能和顾瑕待在一起。
只不过他刚承认了自己对顾瑕的心思,现在再和顾瑕待在一起,总有些不自在,令他完全不敢直视顾瑕的眼睛,同时顾瑕还总喜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陶星叶被他一看,脑海中就闪过不久前,顾瑕抱着他,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找了个低劣的借口:“因为你老看我……”
“所以你是承认,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了?”顾瑕的角度刁钻。
陶星叶哑口无言。
顾瑕低声道:“我喜欢你,不能看你吗?”
陶星叶被这句话撩的瞬间脸红。
顾瑕见状,才终于满意了,只是语气还免不了酸溜溜的,“我是个成年人了,比你弟弟大了不少,也不用怎么照顾,你去陪着你弟弟吧。”
他这招是以退为进。
然而,他哪里知道,这句话正好让陶星叶找到了好机会,整个人像是“得令”一样,立刻道:“那行。”
顾瑕:“……?”
“雷一波那边确实离不开人,”陶星叶道,“我先走了。”
顾瑕:!
接着,陶星叶终于能火速逃离他的病房。
剩下顾瑕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陶星叶离开的方向。
*
陶星叶终于能松口气了。
他在去找顾瑕之前,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计划的所有事情,都在顾瑕的搅和下泡了汤。
他努力把事情往工作上靠拢,希望他和顾瑕能好聚好散。
顾瑕却以一己之力,把这件事变成了私人性质,不仅是变成了私人性质,还把他深埋在心底,自己都没弄明白的心思,给挖掘了上来,使得他进退不得。
而对着顾瑕期盼的神情,还有对着他伸出来的手……他完全没有力气抵抗。
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抵抗。
雷一波见他匆匆忙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哥哥,怎么了?”
陶星叶猛然间想起来,他还有雷一波的事情要办。
他顿时有些头疼,叹了口气:“没,没什么。”
救命啊。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雷一波的事情?他还能从顾瑕的别墅中搬出去吗?
当初他进顾瑕别墅的时候,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天,进去直接就出不来了。
*
米茜一般是晚上到病房里来看望雷一波。
说实在话,不管是朋友也好,还是作为义工,能做到米茜这份上的人并不多见,哪怕是陶星叶本人,都不敢保证,他能对福利院里的孩子这么掏心掏肺。
之前王楚纯的事情同样也是。
要是一个不熟悉的人这么麻烦陶星叶,以前的陶星叶出于不好意思拒绝,可能会帮忙,但是现在的他,再遇见这种事情时,更多的可能是点到为止,不会深入插手。
生活中能遇见这样的朋友,有时候也能多一个出主意的人。
米茜看见陶星叶的脸色,还是主动问:“怎么了这是?”
陶星叶的脸正对着她,倒是把她给吓了一跳。
这次,陶星叶把前因后果都给她讲了一遍——不过肯定是避着雷一波讲的。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
去麻烦米茜。
米茜听完后,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开口后的第一句后就是:“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猫腻。”
陶星叶:“……”
“你这还不简单?”米茜道,“他不放你走,肯定是因为没安全感呗,觉得你要是走了,肯定就抓不到你了,所以把合同死死地捂着,不管怎么样,肯定不解约。”
陶星叶有些没法想象,顾瑕没安全感的样子。
顾瑕还能没安全感?
可是他想了想今天在病房里顾瑕的各种表现,又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他问米茜:“你不是昨天还说他渣男吗?”
“那不是因为我误会了!”米茜竟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行了,先说说你——你们现在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但是还没在一起,你想解约,他不想让你走,是吧?”
陶星叶点了点头。
“要我说啊,你们今天在病床里,看起来是沟通了,实际上还是沟通不到位,”米茜道,“属于无效沟通,你懂吗?”
陶星叶问:“那我该怎么和他沟通?”
“我前边都说了,安全感啊,”米茜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条腿肯定有的养,你就让他知道,哪怕是你们解约了,你也还是会陪在他的身边,给他安全感,等约一解,你赶紧去处理你弟弟的事情,这不就完了?”
陶星叶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你们两个这恋爱谈的,可真够令人着急的。”米茜道。
这次米茜说他们在谈恋爱,陶星叶没有反驳。
米茜则还沉浸在她冤枉了顾瑕的尴尬中,左思右想,还是没明白,顾瑕怎么就不是个渣男呢?
冤枉了好人,让她很是闹心啊。
顾瑕甚至还断了根腿。
哦不对,骨裂,骨裂。
“不过,”米茜想起来什么,告诉陶星叶,“记住,有钱人他们的选择比我们多,你发现不对,及时抽身,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知道了吗?”
陶星叶:“……”
*
病房里,陶星叶看着林助理买上来的果篮,还有早就逃之夭夭的陶星叶,面色阴沉。
林助理战战兢兢,生怕奖金不保,“要不……我给您削个苹果吃?”
“不用了,”顾瑕道,“我没胃口。”
林助理知道,这是让他出去的意思。
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无
声息地把果篮放在了床头柜上。
正在他即将出去的瞬间,顾瑕忽然道:“你们一个一个,为什么都这么怕我?”
这话问的不着边际,也不像是顾瑕能问出来的话。
林助理在听见这个问题时,更是大为震惊。
他们为什么怕顾瑕,顾瑕自己不知道吗?
在一些千金小姐、女明星的眼中,顾瑕是行走的金龟婿,浑身都散发着荷尔蒙,他的身家加上他的相貌,可以说是大部分人性取向为男的人,都对他充满了向往。
还有一些浪荡点的0,不奢求能和他结婚,更不奢求发展出来恋爱关系,只要能爬上他这朵高岭之花的床铺,有过露水情缘也是好的。
可是对于下属来说——顾瑕就比较恐怖了。
应该说,对于所有的下属来说,所有的老板都很恐怖,而在顾瑕手底下干事,更是恐怖中的恐怖。
顾瑕给足了薪酬,给足了诱人的奖金,但这一切都是和他们的能力挂钩的,想要咬到这口肥肉,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接受比起其他公司更大的工作强度,接受顾瑕这个挑剔的上司。
接受之后,忍耐他偶尔的毒舌,还有过高的要求,以及工作中雷厉风行的手段。
而且他的脑子转的特别快,有时候老员工都未必能跟上。
但付出了这些之后,还不够。
要是得不到顾瑕的认可,顾瑕开人向来不会手软。
因此,能在他手底下留到最后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怕才开始不够精英的,在他手底下待一段时间,也变成精英了。
有一个这样的老板——在薪资和待遇方面,很多人都感谢他。
可在工作中,谁能不怕他?
林助理没敢出声。
顾瑕道:“我现在只想听真话,真话才能给我帮助,你说假话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林助理心说,就凭这句话,你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怕你?
但他也只敢默默吐槽一句。
随后说了句短小精悍的话。
“顾总,几乎大部分的人,都惧怕自己的老板。”
顾瑕整个人一顿。
他被这句话给点到了。
在此之前,他尝试过很多让陶星叶放下心防的办法,有些完全无效,有些有效果,但效果没达到让陶星叶完全放松警惕的地步。
陶星叶就像是一直警惕心过高、携带着未被人类给驯服的基因的猫,你和他相处
久了,可以默默他的头,可以摸摸背,但最柔软的肚皮,永远不会袒露于人前。
顾瑕的眼波流转,心中渐渐冒出个想法。
*
陶星叶再次和顾瑕提出了解约。
说实在话,才开始他对着顾瑕说这件事时,还十分紧张,到现在再次提起,他已经麻了,因为他已经预见到,接下来可能还要提很多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这次他再向顾瑕提起时,顾瑕只是微微一顿,随后问他:“一定要解约?”
陶星叶硬着头皮,“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
顾瑕微微一顿后,道:“好。”
陶星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了顾瑕,顾瑕一脸的平淡,没有特别的恼怒,也没有特别的生气,陶星叶起先还有些怀疑顾瑕是装出来的。
顾瑕又道:“要是这合同还在一天,你就永远无法平等的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他发现,陶星叶对他很多的敬畏,其实都来源于那份合同。
因为有了那份的合同,他支付陶星叶薪酬,和陶星叶还有金钱上的往来,陶星叶就会永远仰视着他,也不会对他过于的放肆,两人的关系还是不平等的。
这份合同才开始把他和陶星叶绑定在一起,是个好事。
但如今,这份合同已经变成了他和陶星叶在一起的阻碍。
他才开始觉得,要是没了这份合同,陶星叶势必会离开他的身边——但这一切是肯定的吗?
没了合同,陶星叶肯定会消失吗?
事在人为,哪怕是没了合同,他想和陶星叶在一起,想能够经常看见陶星叶,不都是开个车就能见到的事情吗?
就算是不想开车,想要下班回家立刻见到陶星叶。
陶星叶租哪里的房子,他就买陶星叶邻居家的房子,这样不就行了?
顾瑕从前工作,只是为了获得事业上的成就感,到了现在,才品尝出来几分钱财的美好。
陶星叶愣了半晌,才回答他的问题:“我们现在这样,不算是在一……”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米茜说的未必没有道理,顾瑕一直以来,也确实是缺乏安全感,在他看来已经非常出格的举动,可能在顾瑕来说,还是不够热情。
哪怕顾瑕自信、从容、从不怯场。
可是在爱情当中,也会不自信、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
顾瑕盯着他,眼睛发亮:“不算是什么?”
陶星叶莫名紧张,避而不答。
依照顾瑕的脑子,怎么可能想不出来,陶星叶要说的是什么?只不过他不敢确定罢了。
他换了个问法。
“有些人觉得,互相表白了就算是在一起,有些人觉得,在一起之前,需要有个仪式感。”
他问道:“你是哪一类人?”
“我……”陶星叶有点结巴。
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雷一波睡下不久,他就上楼来找了顾瑕。
这个时间点,外面的灯火都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照出一条条盘根交错的马路。
陶星叶不敢看顾瑕。
顾瑕暗示道:“我可以两个都是。”
陶星叶每次过来,每次都觉得受不了,想后退,可是他坐着的,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顾瑕朝着他伸出手,手腕上青青紫紫,那些青紫逐渐化开了,看起来却比之前还要触目惊心。
陶星叶把手搭上去,神情复杂,“你这根本就不是过敏吧。”
顾瑕被看穿,也不慌不忙,轻声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陶星叶抿唇,还是想逃。
这时,顾瑕道:“等等。”
他握紧了手,把陶星叶拽回来,深深注视着他,“我今天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合约也解了,是不是该给我一点补偿?”
“你……”陶星叶又开始臊得慌,“这要什么补偿?我把钱退给你?”
“我不缺钱。”顾瑕还是直勾勾看着他。
只不过视线,从他的双眼,转移到了唇上,充满着暗示。
陶星叶受不了了,转身想走,顾瑕手上的力量加重,直接抱住了他,咬他的耳朵。
在顾瑕的怀中,陶星叶听见了他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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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反正在我的心里,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陶星叶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
他的心同样在砰砰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