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剑出鞘 > 正文 第 196 章 魂引之终(四)
    “……父亲献身于月行渊,门闭前,传溯荒镜于我。

    ()?()

    “此镜长年悬于深渊裂缝,浊气弥漫,又染族人七情。得镜后,以灵气拭之,突生异状。

    ()?()

    “浊气从镜面剥落,坠地不散,与七情相容,竟生心智,化之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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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物本应除之,然此魔化形,奉我为主,以青阳氏抚心礼侍之,自认青阳氏族人,非邪非恶,不忍灭杀……”

    ()?()

    奚琴手中握着一卷竹简,趺坐在一张长案前。这卷竹简乃叶夙临终所书,上面记载了泯的来历,后来被束之高阁二十余年,今日才被奚琴取出。

    奚琴念到一半,抬眼看向泯:“想起来了么?”

    “尊主……”

    罩着黑袍的魔立在长案外,短短一个称呼竟含杂着几许难过,“尊主……非这样不可么?”

    奚琴目光落在竹简上,继续念道:“魔物不能久留青阳氏族中,翌日,我赴沧溟道,将其放逐。此魔虽强,无奈新生,路遇凶妖化煞,险遭吞噬。我本应不理,念其奉我为主,不得已,出手相救,又留沧溟道数日,教他自保之法。临走,为他取名‘泯’,自省该泯者未泯,当惩不贷,故回族中,自闭寒牢数日……

    “……世事难料,数十年光阴飞渡,千年使命只在一举,我重返沧溟道,欲用魔气封印体内魂血,步轮回之路,竟再遇此魔。

    “此魔念旧,性孤僻,数十年无一结交,依旧奉我为主,以青阳氏抚心礼侍之,忠心不改。

    “我魔气侵体,时日无多,故取泯一缕气息,引之入魂,立下契约隔世相寻。又恐来生初时羸弱,知晓过多反不利于行事,故抹去泯有关青阳氏许多记忆,只谓之寻找溯荒……”

    奚琴到这里,合上竹简,含笑道:“原来你是青阳氏族人七情所化,本源溯荒,难怪从来不怕结界。”

    这世间的灵气,大都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所以一般人布下结界,除非修为上绝对压制,旁人无法穿渡。当初在山南,阿织一靠近三年前的空间,灵气便会流逝,也是这个道理。

    但溯荒不同,此镜为白帝所制,白帝乃上古之神,他的灵力无拘无碍,可以穿渡任何空间。

    泯也想起来了。

    他记起自己从何而来,以及当初在沧溟道发生的一切。

    他亲眼见证叶夙溶血入魂,九死一生地将持剑的烙印嵌于魂中。

    他见证了他残忍地将沧溟道的魔气纳入魂魄,任凭魔气蚀骨,强行压制住魂血。

    他的一丝魔气也被叶夙摄入魂中,跟着他在轮回中颠簸一遭。携带前生信物的魂忘川水不收,旧魂未经洗涤托生今世,魂血一经解封,他的旧主就会归来。

    可是,泯不敢细思,叶夙回来,他侍奉了十几年,陪伴了十几年的人,还会在吗?

    “尊主。”泯低声道,“您非得解封魂血么?”

    奚琴状似不在意,“不是我非得解封,魔气已经外溢得差不多了,单凭灵气压制魂血也不是办法,且不说我压制不住,就算勉强为之,难不成我这辈子不用灵气了?”

    “也许有别的法子()?(),

    您……与阿织姑娘道别时()?(),

    她也说了()?(),

    此次闭关?()??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会取出榑木枝,等她破关,她就是玄灵境的天尊,未必不能——”

    “你又跟着我。”

    不等泯说完,“啪”一声,奚琴把竹简往书案上一扔,半是好笑半是责备地看着他。

    仿佛还是上一次,嫌他搅扰了二人时光。

    “属下不是故意的。”泯仓惶解释道,“属下只是担心尊主。”

    奚琴看着泯,奇怪他分明是一只魔,却难得赤忱,对人对物,从无半点敷衍。

    可能世间万物生,便有万般相,不能一概论之。

    “当初你第一次找上门,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说的是他们今生初次相遇。

    奚琴在妖山骨疾发作,泯恰好在附近,于是循着熟悉的魔气找来。

    “你说我是一个人的转生,让我去找溯荒,我其实一个字都不信,我也不愿你待在身边,总是想把你撵走。”

    不止,他真的撵过他。

    他曾勒令他不许踏入山青山半步。

    最长的一次,他有半年不跟他说话。

    有一回,他假意与他示好,引他去一个凶妖的妖穴。那里凶妖成群,奚琴料想,即使魔去了,恐怕也难逃一死。

    可是,泯记得,那一天,掉头回来找他的,也是奚琴。

    看到自己还活着,泯清楚地记得少年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和他一起斩尽诸妖,从那以后,再也没撵过他走。

    奚琴道:“你知道后来我为何默许你留在身边吗?”

    “因为我觉得你像一个故人。”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只魔,能和我有什么渊源,现在我知道了。”

    奚琴说着,将书案上的竹简一引,叶夙的手记便落在了泯的手上。

    手记上的文字奚琴已经念过大半,泯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

    “……人之一生,短如蜉蝣,饶是半仙,千百年亦如弹指,但见此魔,活半生,忠诚半生,笃信半生,世间有灵者未能及也。故遂其心愿,今认其为族中人,以此手书为证,青阳氏如有后来者,但见此书,切勿伤之,一切罪罚,由我一力承担……”

    “叶夙当年不杀你,对你委以重任,因为他把你当做族人。”奚琴起身,步至泯的身前,“你也没有辜负他的所托,陪我走完了这一程。”

    “既然是族人,你便应该像元离、风缨一样,明白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这是一条一旦开始,就必须走到终点的路,奚寒尽只是途中的一个驿站,风雨兼程,没道理在这里停下来。”奚琴看着泯道,“泯,我就是他,解封魂血,不过是做该做之事。”

    泯,我就是他。

    泯在听到这一句时,忽然想到,许多年前,那个在妖山弄得一身伤痕的少年满眼愤恨地对他说:“你凭什么说我是他?!”

    “即使有轮回,前生是前生,今生就今生,我只是今生的这个人,与过去有何干系?!”

    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奚

    琴最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叶夙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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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好像从未怀疑过这一天的到来,正如初遇奚琴,即使他对自己万般厌弃,他也笃信他最终会拾起前生的使命,踏上应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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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人”二字让这只不善言辞的魔彻底沉默下来,他再三启齿,却不知该如何拦阻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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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主注定消失,旧主本应归来,他侍奉新主,本就源自对旧主的忠诚,作何拦阻?

    ()?()

    单纯的魔被自己的思绪困住。

    许久,泯道:“我陪尊主。”

    奚琴笑道:“有点难。”

    魂血中蕴含的灵力极强,当中还有一丝神性,解封释放的瞬间,可不是一只魔承受得了的。

    但是不等泯应声,奚琴又道:“走吧,你为我护法。”

    春神祭堂在大殿以东的山丘上,是一座十丈见方,缠满青藤的石殿。奚琴记得后来拜师青荇山,每次回来都是匆匆,但只要回来,元离一定在祭堂的石门前等他。

    奚琴来到门口,正欲推门,没成想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银氅做贼心虚地钻出来,刚一抬头,恰好与奚琴四目相对。

    奚琴眉梢一挑:“这里头可没吃的。”

    银氅呆了呆,才意识到奚琴竟在调侃自己——他从前总是去问山房里顺瓜子儿吃。

    自从知道奚琴就是叶夙,银氅不知怎么,总有点不自在。故人相逢当然是好事,银氅自认与奚琴亲近了许多,可是,平日相处却疏远起来。或许因为青荇山的大师兄疏冷寡言,当年在山上,他对他就是敬畏大于亲近,灰毛鼠生性顽劣,一直认为叶夙更喜欢乖巧的山雀,所以得知奚琴的真正的身份,他也只会在暗处关心他。

    眼下被这么一调侃,就好似“叶夙”看到了他的心结,第一次主动俯身,把青荇山的时光摊开来,告诉他,其实在他心中,灰鼠和山雀没有高低之分,都是一样的。

    银氅一时间有点无措:“谁、谁说我是来找吃的了?”

    这时,初初也从祭堂里出来了。看到奚琴,他丝毫没有擅闯他族圣地的心虚:“什么吃的喝的,我们就是随便逛逛,逛到了这里呗。”他并手枕在脑后,往祭堂里一瞥,颇有点得意,“本来也懒得进去,看到地上摊着几件法器,没人要,怪可怜的,就顺手帮忙收捡收捡。哦,好像就是元离、风缨他们几个生前用的东西吧。”

    他说的是拂崖的双刃、风缨的戟、元离的藤杖、楹的玉穗。

    当年一场魂引,青阳氏五人自绝于祭堂,除了去寻问山的春祀剑,余下四件法器已许多年不见天日。

    奚琴云淡风轻道:“嗯,收捡好了吗?收好了就走吧。”

    初初年幼,孩童心性,他本来想邀功,见奚琴非但不感激,反倒打发自己走,不由怒道:“你什么态度?别以为阿织闭关了,你就能随便敷衍我们。我告诉你,上次阿织说打算以后一直和你在一起,问我怎么看,你当心点,万一我——”

    奚琴一愣,一直……在一起?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

    “她何时说过……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好像是去古神库吧……不对不对,好像是去榆宁取血息的时候,哎,想不起来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初初惯来不记事,何况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冷哼一声,“总之你记住了,不管前世怎么样,今生我认识阿织比你早,在阿织心中,我最重要。你要是敢得罪我,背着阿织欺负我们,我就告诉阿织,说我不想跟你和那只魔一起了,我要告诉她,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奚琴听了这话,笑道:“是么?巧了,其实我从来不讨厌你。”

    “无支祁,”奚琴的笑意敛入眼底,目光认真了些,“其实我很庆幸,阿织这一路,还好有你死皮赖脸地跟着她。”

    初初被奚琴这一句堵了个结实。他怎么觉得奚寒尽又像在骂他,又像在夸他呢?

    年幼的无支祁一忽儿想解释自己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一忽儿想反驳他才不是死皮赖脸,还不等组织好言辞,奚琴忽地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一旁银氅的头——这只故鼠不知发现了什么,竟以一副担忧的目光望着他——温声道:“快走吧,离这里远点,待会儿这个地方,可不是你们两只小妖能靠近的。”

    言罢,他迈入祭堂。

    霜白的衣角没入黑暗,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祭堂还是老样子,十二根高大的石柱镌刻着群鸟之像,祭台上摆放着四样法器,是初初和银氅方才收起来的。

    正前方垂挂着句芒画像。

    奚琴仰头看去。

    画像有灵。温润的神逆天而行,为人族请命,神体已毁,残相不日就要消散,是故画上的神已经闭上眼,手中的本命神木也快枯萎了。

    奚琴闭目抚心,对画中神施以一礼。

    魔在一团黑雾中化形,也跟着行了个礼。

    空阔的祭堂,与甘渊深处一样寂静,没有神明回应人族的虔奉。

    这一刻,奚琴莫名想起自己与元离最后一番谈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深渊中,奚琴面对虚弱的魂魄,说道,“月行渊的浊气裂缝上,已经被种下了一个溯荒印,谁种的?”

    “不知道。”元离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当年先主的灵气耗尽时,那里是没有封印的。不过……我大约能猜到是谁。”

    他没有说出答案,反倒笑了笑,“主上心中,应该也有同样的猜测,不然您不会有此一问,对吗?”

    奚琴没有应声。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思绪也跟着这些片段浮沉翻涌。

    须臾他道:“听说人族种下溯荒印不易,轻则丧命,重则诛魂。端木怜也说过,想要真正封印浊气,会耗尽一个人的魂命,这是……真的吗?”

    “这一点,主上问自己,不是更容易得到答案吗?”

    这世上,能够真正用出溯荒印的寥寥无几,当初叶夙为了在阿织的灵台封下榑木枝,魂魄遭受重创,要成功在浊气裂缝上种下溯荒印,施术者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但是,元离

    又知道,奚琴有此一问,不是真的不知答案,他猜到了施术者是谁,不忍想象这个人的结局。

    元离的魂魄几乎快散入黑暗中,他静了半晌,说道:“当初白帝取上古昆仑玉,制成溯荒镜,试镜于岐山,言曰‘岐山妖祸,溯荒将出,三封三禁,逆天时,以平之’。后世对于这句神谕多有不解,只有青阳氏知道它其中的一层浅意,是重君告诉我们的。

    “神有穿透过去未来的能力。重君说,当年白帝在试镜之时,隐约看到了千年后的几许光阴瞬息,这才得出‘逆天时,以平之’的结论,而白帝剑,正是白帝根据隐约窥见的未来碎片铸就的。

    “因此,尽管天道示世,人族必将遭受大劫,重君说,当年神明对未来的刹那一瞥,不失为一线生机,它是无数个黑暗瞬息中的唯一光明,尽管非常渺茫。这也是重君为何不惜违逆天道,都要帮助人族的原因。

    “但重君也说了,正因为白帝隐约窥见了将来,白帝剑的真正用法,也藏在了他留给人族的这句神谕中。后来青阳氏迟迟没有踏上寻剑之路,固然因为一旦寻剑,必先引发妖乱,与寻剑的初衷背道而驰,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未能领会白帝留下的神谕。无法得知白帝剑的真正用法,即使寻到白帝剑也是徒劳……这些,待主上成为原来的自己后,自会想起,体会只会比属下更深。()?()”

    “所以,主上,您知道吗?您是千年来,在黑暗中迈出第一步的人。这一步不易,前方没有方向,一旦错踏,就是万劫不复,可这也是属下与风缨他们,愿意至死追随您的原因,同理……那个溯荒印的施术人。?(小_?说)_[(.)]??来?小_?说?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元离说到这里,虚弱的魂魄喘了口气,“他愿意做出牺牲,一定有一个心甘情愿的理由,属下……属下虽未能与他结交,但也知道,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违逆本心,因此,主上不必为他难过……()?()”

    奚琴听元离说着,那些在脑海中浮沉的过往片段越来越清晰——

    “想要寻剑,必先引发妖乱?()?()”

    青荇山中,问山听到这句话,回过身来,“为什么?因为你们把溯荒镜从浊气裂缝上取下来了?因为徊的灵气不能支撑太久,浊气必将外溢?”

    “就没有别的法子?”

    ……

    “喂,大徒弟,你过来。”云过溪边,一身青袍的剑仙斜倚着一根翠竹,含笑招手,“问你个事,那个溯荒印,是只有青阳氏的人能学,还是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只是很难?那么青阳氏主上且看看,为师的资质怎么样?”

    ……

    “你和他其实一样,一辈子克己自苦,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若是重来一回,我倒是愿你自在一些。”

    青荇山最后一场初雪,阿织在竹林中练剑,问山坐在屋中,望着窗外飞叶碎雪,缓声道,“但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请师父指教。”

    “最重要的是……”问山转过脸来,忽然催骂,“大徒弟你托生之后可动作快点,为师又没白帝剑,封不了那浊气太久,万一撑不到你找齐剑的碎片,你说该

    怎么办?”

    ……

    二十年前那场妖乱,

    想知道真相的不止阿织,

    还有奚琴。

    虽然从来也不提,

    他也曾在寂无人时辗转反复,

    不信那个他今生单听名字就觉得亲近的剑尊,会做出那样的事。

    今日,走到轮回边境的奚寒尽终于在支离破碎的往事片段中,隐约窥得了几许因果。

    但,这就够了。

    这几许模糊的因果,已足够令他不悔此生。

    奚琴道:“我知道了。”

    “对了。”他问元离,“那个用来储存记忆的梦螺,挺有趣的,你还有吗?”

    ……

    其实无须更多迟疑,真到了这一刻,奚琴反而格外平静。

    他望向沉默无声的句芒画像,跟随神明一同闭上眼。

    一身灵力本来敛在灵台,压制着魂血封印,这一刹那全然释放。

    分神仙尊修为傲人,汹涌的灵气霎时蔓延而出,在甘渊凝结成海。灵海中竖起三堵铮然的灵墙,冷霜坚冰一般,每一堵灵墙都可以隔绝一层灵力波动。

    做完这一切,奚琴稍稍放下心来——放逐崖离祭堂很远,本身设有禁制阻隔,再加上这三道灵墙,阿织纵然灵识过人,解封……应该不会打扰到她。

    其实还有些话想对她说,都被他存在了讨来的梦螺里。

    梦螺藏在放逐崖边的灯台上,等她闭关出来,应该可以找到。

    该见的人已见过,心中也已与他们认真别过。

    纵然还有牵挂斩不断,那就算了吧。

    奚琴手中结印,染着血色的法印先是从他的指尖蔓延,尔后落在他的足下,释放出霜白的光。

    霜华携风,托着他飘身而起,将他的墨发与衣袍吹得狂乱翻飞。

    其实解封很简单,撤走压制在封印上的灵气,敞开灵脉,等待魂血的冲刷即可。那是本来就属于他的血,容易得就像从素宣上挪开镇纸,推开云即见月光。

    但这又不是一般的解封,魂血中蕴藏的那一丝与白帝、句芒同源的微弱神性足够惊世骇俗,它如修罗之火从魂魄外溢,迅速游走遍奇经八脉,将骨血寸寸碾碎重铸。

    本来炙热的血几乎沸腾,最后不得不涌聚在眉心——连接灵台的地方。

    于是眉心脆弱的肌肤不胜其力,出现龟裂之纹。凤翼图腾再度浮现,这一次又与从前不同,就像有人手持尖刀,在肌肤之下再度镌刻独属于他的印记,再也不会跟随轮回消散。

    一霎时,奚琴眉心的凤翼图腾释放出夺目的金辉。

    金辉如环,扩散开来,异常强大的灵力不由分说,把忠心护法的魔冲出祭堂,泯的背心狠狠撞在第一堵灵墙,墙体坍塌,他在重创之下化为一道轻烟。

    金辉继续蔓延,如洪涛一般撞上第二堵灵墙,霜铸的墙迅速遍布蛛网般的裂纹。它在风中低声呜咽,最终断裂倒塌。墙根下的两只妖兽茫然四顾,崩塌的灵墙散入虚无,砸不到他们,他们却在彼此眼中找到了担忧的神色,初初和银氅一时间方寸大乱,同时望向奚琴所在的祭堂

    ,掉头往那里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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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辉投向云端,唤醒了这片古老山谷的守卫,凤凰虚影从云海探头,神鸟低飞,落在雪山之巅,仰头发出一声惊唳。

    ()?()

    还有大殿深处的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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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堵尚未坍塌的灵墙守住了这里的安宁。阿织在与世隔绝的放逐崖,抬目看向荒凉的星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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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她却一直没有进入闭关的无我之境。

    或许因为奚寒尽的言不由衷,阿织想。

    其实奚琴的异样,她一直看在眼里。

    他的骨疾本就是异症,与灵气相冲的魔气散尽后,奚琴非但没有病愈的迹象,连灵气都不怎么用了。阿织知道他把灵力敛入了内息,也问过原因,被他以一句‘病去如抽丝,需要调养’揭了过去。

    后来他们到了甘渊。

    昨日在甘渊深处,阿织其实发现了元离对梦螺动了手脚——叶夙在沧溟道的一段记忆被元离刻意隐去了。

    但是无独有偶,青阳氏魂引之际,叶夙自戕前似是宿疾发作的苦痛,出卖了他们的隐瞒。尽管梦螺的水波将一切变得模糊,阿织认出弥漫叶夙周身的魔气源自沧溟道,她这才意识到,或许奚琴这一身骨疾异症,是叶夙故意为之。

    魔气散尽,异症是祛是留,已到了奚琴该做决定的时候。

    这一个决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阿织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那是她不想看到的。

    如果奚琴只是奚琴,她自然会阻拦,可是,如果这个决定,也事关师兄,也事关青阳氏呢?

    是故在放逐崖外,奚琴一遍遍催促她闭关时,她只能一遍遍让他等她,渴盼着到了玄灵之境,有那么一丝可能助他脱困,又在心中一遍遍劝说自己,这不是奚寒尽一个人的事,还有师兄,还有青阳氏许多人的牺牲,她无权干涉。

    阿织盘膝坐在放逐崖的乱石堆上,四周明明无声,她却忽然皱了一下眉。

    她伸出手,一粒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尘飘落在她的指尖。

    这粒微尘,就像外间地动山摇的一个缩影,带着某种不详的警示,引得阿织眼皮一跳。

    阿织的心跟着狂跳起来,她不再迟疑,立刻放开神识。

    神识迅速朝外探去,很快撞上一堵霜墙,竟是奚琴用灵力铸成的。阿织的心再度紧了紧,正准备直接摧毁,意念忽然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放逐崖门边的灯台上,有什么东西与她产生了牵引。

    阿织伸手一招,一枚梦螺便越过放逐崖的禁制,落在她掌心。

    梦螺触之冰凉,好似她心中不断扩大的不安。

    她立刻催动了它。

    水波在眼前浮现,却没有画面,只有一个声音,淡淡的,带着笑意,是奚琴与她说话的一贯语气:“阿织。”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寂静。

    “方才,元离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找了找,没找到……”

    阿织于是意识到,奚琴说这些话时,元离大概刚离开不久,他一个人站在黑暗的甘渊底,因为

    只能调动一丁点的灵力,所以无法在梦螺中留下幻象,只余声音。

    “虽然已经经历好几次了,楹、风缨、拂崖,他们都是这样消失的,但我还是觉得……害怕……”

    这一句说完,他就笑了,“这些话,我从来没对人说过,真到了该解释的时候,反倒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受——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消失。不是因为母亲的厌弃,不是因为宿疾,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这种消失,不该被称作死亡,就好像一个人,忽然被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活着的日子,仿佛水中之月,是一个会在天明淡去的倒影。所以,当初泯找到我,说我是另一个人的转生时,我才会那么抗拒。因为他的说法,印证了我的担忧,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说来可笑,最初答应他去寻找溯荒,只是想证明他是错的。”奚琴自嘲道,“那时少年心性,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不提也罢……”

    “正是因为对于消失的隐忧,我一直活得非常谨慎。当初在徽山,发现你和我前生有关联时,我其实……对你存了非常重的戒心。所以碰上姚思故,我才利用他设局,想引你露出破绽。

    “虽然事后尽力弥补,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歉疚。或许因为,我做了一桩伤害你的事,却从没有认真和你解释过,我会这么做的原因。

    “阿织,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有点……怎么说,自卑?可能是,可能也不够准确。我觉得我有点表里不一,有时候,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表现出来,又是另一幅样子,譬如儿时,明明很介意母亲的态度,却装作漠视,拼命修炼是为了被景宁奚家认可,面上却装作无所谓。

    “在意时故作洒脱,抗拒时欣然接受,漠然时偏要礼数周正,笑是迎合与伪装,讽刺的面具,只有沉默独处时是自己,我非常……非常厌弃自己这一点。后来遇上你,虽然学着坦然了一些,始终无法磊落,无法接受这个有一点虚伪的自己,似乎一旦接受了,就承认了自己不够好,因为不够好所以无足轻重,是可以消失的……“

    “因此,得知自己是叶夙,也不敢告诉你。

    “可能担心今生的自己被覆盖吧。我知道我这么想不对,但我多少有点杯弓蛇影,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珍视的人,我不想自己与前生被混为一谈——即使,本该被混为一谈。

    “可也是那一天,你对我说,在你心里,奚寒尽始终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让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其实我害怕的消失,只是于我个人而言的寂灭。就算旧魂转世,回到前生失却今生,至少在阿织这里,我有独属于自己的痕迹,不会因为叶夙的归来被抹去……”

    阿织倏然站起身。

    什么叫旧魂转世?

    什么叫回到前生,失却今生?

    听到这里,阿织终于明白了奚琴所谓的消失是什么。

    她的心似被剜去一块,透着空洞的风,放逐崖星月荒凉,这里的宁静却变得可怕,因为它像极了刻

    意为之的海市蜃楼,斩灵与祺同时出鞘,剑芒如澜,径自斩向放逐崖的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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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霾很厚,因为渗进了一点光,天就会晴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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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是叶夙,偶尔在你面前自称师兄,并非心甘情愿。我只是担心,等真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我想试着让你提前把我和叶夙联系在一起,这样,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你就不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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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阿织,我好像没对你说过,如果不顾轮回因果,仅作为奚寒尽,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非常钦佩叶夙做的一切,也无比庆幸,自己的前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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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逐崖的禁制很快被斩断,解封的灵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几乎引得天地塌陷。

    最后一堵灵墙早已坍毁,狂风卷起所有的草木生灵,青阳氏大殿摇摇欲坠,刺目的金辉中,飞沙走石与雪。

    阿织不得不将斩灵祭在身前,天地物换星移,她在颠倒流泻的飓风中,艰难地找准方向,朝灵力波动的源头奔去。

    梦螺被她紧捏在手中。

    奚琴无限温柔的声音隔风传来。

    “阿织。”他说。

    “阿织,你这么聪明,是不是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你会不会,提前找到了这只梦螺?”

    “此刻,我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九婴、端木怜,没有好对付的,端木氏的遗罪是枷锁,诸行艰难,远胜趟刀山涉火海。你的性子,大概根本没想过逃避。

    “但我又知道,经历过这么多,你心中必然已有决断。因为罪印,你比所有人都晚一步了解自己的宿命,但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你不会鲁莽,却从不缺勇气,冷静敏锐,你是可以在杂莽丛生的森海里找到唯一隐秘荒径的人。”

    “我的阿织,这么让我担心,又这么让我放心。

    “二十余年岁月,我质疑过自己,质疑过轮回,质疑过周遭几乎所有人与事,唯一从未质疑的,就是今生对你的喜欢,纵然里面掺杂了一些你与叶夙的因缘,但前世的感情始于前世,今生的感情萌芽于今生。

    “无论经历多少次轮回,遇上阿织,阿织便在我心里。”

    祭堂外的灵力已成乱流,甘渊如风暴过境,石廊断裂,殿宇坍毁,大地寸寸龟裂。

    强风似刃,切割所有试图靠近祭堂的生灵,初初和银氅化成妖身,依旧抵挡不住此间灵威,他们被乱流抛去高空,眼看就要摔得肝胆俱裂。

    这时,一道剑影缠向他们的兽足,把他们从半空中拽了回来。

    两只妖兽甫一落地就看到阿织,他们顾不上问她为何会来,急道:“出什么事了?奚寒尽、奚寒尽他到底怎么了?!”

    泯在一团黑烟中化形。他在半途被阿织救下,一路跟着她,跌跌撞撞地奔回祭堂。

    拥有七情的魔脸色苍白,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垂下目光。

    阿织于是什么都不问。

    她看向紧闭的祭堂石门:“躲开。”

    说着,她落下一个光罩,把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