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蹄缓缓踏过最后一片沙土时,正是新月如钩。
深山寂寂,远处的山脉连绵不绝的蔓延在云层中,终年积雪,待踏出扎格拉玛沙漠最后的边缘,便能见得坞城的灯火不息和雪色千重。
萧衍回过头时,寥寥星光透过鸦青色的天,散落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沙海上。
马蹄停在了尽头的道路上,冷风千万年不变的吹拂,让道口上的石块在风沙的吹蚀下,形成了一块块高大嶙峋的风砺石。
一块又一块的风砺石沉默地凝视着归去来的行者。
萧衍静静地看着,呵出的雾气缭绕在脸旁很快被风吹散了。
“怎么了?”晏顷迟看出他心中藏了事。
“等等我。”萧衍没有解释,只是翻身下马,走到了风砺石前。
晏顷迟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而动。
萧衍立在风砺石前,深褐色的嶙峋怪石在月色里,隐隐似个人形,却看不出丝毫的面容。石块在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下,那些曾经尖锐的棱角也早已被磨平了,只余下陈旧斑驳的痕迹。
“我过去在南疆,总是听他们说,忘川边有三生石,所以我每次为人唱魂时,就用匕首在一块石头上刻下他们的名字当作引石,这样他们的灵魂就不会迷失,引石会为他们寻到忘川的路。”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也希望有人可以让我的魂魄寻到忘川,我不想做寻不到归途的野鬼。”
那些模糊的,过往的话忽然间门浮响顿挫在耳边。
萧衍凝视了半晌,忽然从袖中摸出了把扇子,狠狠地扎在了风砺石上,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响,价值连城的玉骨扇瞬间门碎裂!
崩裂的碎屑迸溅在萧衍的脸上,又寸寸跌落沙中。
涩冷的寒风侵肌,让前尘旧故都化作了灰烬,永远埋葬在这片沙海里。
萧衍掌心里有血淌出,他以指尖凝聚出灵力,凝重而缓慢的在石面上刻下了“沈闲”二字。
碎屑簌簌如雪落,落尽了沈闲所有的爱恨嗔痴。
鲜血混着碎屑滚下,不知会在多少年后干涸、陈旧,唯有刻下的字深深嵌在石块里,永不磨灭。
他不应该做入不了轮回的孤魂,寻不到归途的野鬼。
但愿灵魂可以乘着长风重返故里,长眠于那片恍然葳蕤的绿意里。
萧衍站起身时,没再回首。他策马缓缓离开了这片无尽沙海,萧忆笙跟在他的后面,马蹄嘚嘚敲响了归去的路
,再往后,是所剩不多的军士和京墨阁弟子。
月光将他们的剪影越拖越长。
扎格拉玛沙漠上,沙尘漫天,风呼啸的吹着,仿佛在低声呼唤即将离去的亡魂。
一排排风砺石在静谧的月色下,目送着他们的离去。
唯有那刻下字的石块上,有血水无声地滑落,在字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痕,如同怔怔流淌的眼泪。
只待风沙将所有埋葬。
然,就在马蹄踏出沙漠的那个刹那——
晏顷迟蓦然回首,望向驻道上的风砺石,冷淡的眼睛里融起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
跋涉千里的归途总算于黎明前结束。
混沌晓色映照着风雪长白,半轮旭日从山的另一端缓缓浮现。
风从北边的海域上吹来,夹杂着熟悉的潮湿,拂过面颊。待马蹄踏上官道时,萧衍才惊觉城外似是将将经历过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乱。
无数靴印混杂着蹄印,杂乱斑驳的印在泥泞里,枝叶被踩踏的零落。
官道两边的建筑完全被焚毁,只有火还在燃烧,在霞光中将熄未熄。
城门紧闭,满地的辎重,尸体狼藉,道上蜿蜒飘杵的血水无不在昭示着这里先前经历过怎样的厮杀。
萧衍微蹙眉,就在马蹄停驻下来的刹那,风里的腥甜似乎加重了。
他眼风一掠,萧忆笙倏地抬手示意身后弟子提高警惕。
重甲矗立不动,皆在等待着萧衍接下来的吩咐。萧衍看向晏顷迟,晏顷迟也在回视他,眸光依旧沉静。
四野寂寂,只有还在燃烧着的断壁残垣不断发出火花爆裂的声音。
“师尊,需不需要我带人去看一看?”萧忆笙忽地出声。
萧衍没说话,他眺望着远处的巍峨高墙,身.下的马儿喷出粗重的鼻息,不安的甩动尾巴。
“所有人听令——”
然而还不等萧衍话音落下,原本寂静的城外,忽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四野里涌上来大片手持刀戟的士兵,刀鞘摩擦过铠甲,密集的脚步声把他们层层围住。
妄念在交错的光影里铮然清啸,千百道戾气唰地出鞘。
可没等剑光掠出,晏顷迟倏地出手,按住了萧衍的手背。
“等等。”他说。
萧衍看着眼前乌压压的重甲欲言又止,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依言,手腕微垂的瞬间门缭绕在腕
骨的黑气悉数退却。
可就在剑光归鞘的下一瞬,为首的将士竟然在晏顷迟的马匹前单膝着地,铿锵跪下!
“恭祝尊上告捷归来!”他率先说道。
与此同时,长夜破晓,天地尽头的晨曦刺破了最后的黑暗,黎明的光洒落在这片海域上,在高城檐角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似是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这样的祝颂声里,余下三千将士铿锵跪地,齐声恭祝:“恭祝尊上大捷归来!”
城门在他们的身后发出沉闷的巨响,铁链迅速回荡,门在重力拉扯下被缓缓被吊了起来。
城门打开的瞬间门,林郅正和一众人立在晨曦里。
他在众多的重甲里一眼就看见了单臂打马的萧忆笙,萧忆笙的右臂被折断,潦草的包扎吊在身前,眉眼里满是倦色。
“故笙!”
“哥哥!”
萧忆笙看见林郅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前,朝自己挥了挥手,他悬着的心骤然落下,喜形于色。
他也不等萧衍了,径自打马前进。
萧衍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卸力,他听着尘世的喧闹,瞟了眼晏顷迟,随后轻飘飘地说道:“唉,你可什么也没做,平白无故就得了功劳,这便宜占得真是让人好生妒忌啊……三长老是不是该想办法嘉奖我一下?”
“这可怎么办,我家有贤妻,一言九鼎。”晏顷迟说,“不如我问问他的意思?”
“这话就见外了吧三长老?问他做什么?”萧衍轻笑,“你怎么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贪心不足啊。”
“可我怕他啊。”晏顷迟意味深长的说。
“很害怕?”
“怕得很。”
“那该怎么办,”萧衍佯作不懂的说道,“娶都娶了,就自个儿好生受着吧。”
晏顷迟抿唇笑了,笑意温柔。
他的背后是那片蔓延的朝日,他的脸浴在昏黄的日光里,被渡上了浅薄的红,萧衍没来由的想到了过去,他于马上眺望万里青山的模样。
晏顷迟始终都像寒夜里的那轮皎洁,如霜似雪。
远处高台上,有人负手而立,萧衍抬望眼,正巧和那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瞧着那道身影觉得眼熟,微微眯起眼,刚想要看清时,却见那道身影倏然动了。
这是……
长袍拢着寒霜,扑在面上。萧衍的话音还没出口,便见那人已然飘飘然地落到了自己面前,他苍苍白发垂散在肩,
面色一如往日般沉静温和。
萧衍的目光凝滞,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一段时日不见就不认识我这个老头子了?”谢怀霜朝他伸出手臂。
“师父!”萧衍从错愕里回神,迎着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扑进了谢怀霜的怀抱。
他像是栖落于这天地间门的白鸟,白袍铺散,撞了谢怀霜满怀。
谢怀霜已是年迈,但他的身躯却并不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枯槁苍老,他迎住萧衍的拥抱,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后脑,说道:“怎么瘦了?”
“没瘦,就是很想你,”萧衍说,“我以为师父还在宣城等我。”
“我这不是等不到你们,才亲自来看一看吗?”谢怀霜手掌覆在他的脑后,乐呵呵地笑。
“到坞城的路程太远了,我担心你。”萧衍说,“不要累着了。”
“早就跟你说了,我还没老得不像话,我一拳能打死十个流沧士兵,”谢怀霜指着满地狼藉,高傲的说道,“我在等你的这几日里,带着这群无主的鲛人歼灭了最后驻守在城外的流沧军。”
他说话时,目光有意觑向旁边的晏顷迟,似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师兄。”晏顷迟微颔首,神色是惯有的冷淡。
谢怀霜看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是不大高兴地说道:“是别来无恙啊。混小子既然还活着,一百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给师兄寄封信吗?害的我还苦苦给你扫了这么久的墓,每年白扫一趟不说,现在看见我了连招呼都不晓得打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萧衍松开谢怀霜,替晏顷迟说道:“师叔不知道你在哪里。”
“哈?”谢怀霜静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侧耳说道,“你方才是在替他说话?”记忆里,萧衍对晏顷迟这几个字是极为避讳的,连谢怀霜都不甚去提及。
“……没有。”萧衍说。
晏顷迟似乎从这番对话里悟出了点什么,眉头深拢。
“他是不知道我在哪里,那你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吗?”谢怀霜曲起指节,轻扣在萧衍的额头,“四个多月,我在宣城怎么都等不到你们的消息,只能自己找来了,你也是忘了师父吗?”
萧衍被他敲得下意识捂住额头,但痛感只是如雨滴落下。
“师兄别怪他,”晏顷迟以为是真敲疼了,忙出声,“城外有我设下的结界,传音符是无法传音出去的,只能从城外传,阿衍他不知道。”
萧衍确实不
知道,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讯息全传到谢怀霜那里了,只是谢怀霜忙于旁的事务,是以没有回复。
他在这刹那反应上来,当初晏顷迟为了不让他跑,竟然还在城外特意加持了结界,让他连讯号都递不出去。
萧衍侧眸一觑。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而过,晏顷迟微偏过脸,佯作未觉的避开了这令人心虚的对视。
“我本意是在三个月前就回去的,这里有点事情就耽误了。”萧衍说道,“让师父担心了。”
“我当你是忘了我这个老头子,”谢怀霜揉着他的发,“以为你故意躲在外头,不想回去说亲事。这段时日我替你看了好些人家的姑娘,就等着你回去再看看呢,结果怎么盼也盼不回你。”
他一语出,四下齐齐寂然。
萧衍能感觉到身后有锋锐的冷意直刺背脊,刺得他在这微寒的日光里竟起了点薄汗。
他甚至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晏顷迟阴沉的眼色。
然而谢怀霜却是毫无察觉,他对着晏顷迟的视线,小气地说:“你又拉着个脸做什么?是见到我不高兴吗?还是我站在这里碍着你的眼了?”
晏顷迟微回神,语气冰冷:“不敢。”
萧衍听出了别的意思,两个人对视的一霎,那微妙的感觉无需言明,也能晓得对方的心思。
“师父,我不说亲事了,”萧衍转而收回视线,望向渐熄的火光,说道,“这件事我不想您再多问了。”
谢怀霜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没有丝毫意外的“嗯”了声,接着说道:“哪家姑娘?等这次回去就上门说亲,别让人姑娘家等久了,回头让别人给娶回家了。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我连聘礼都要备好了,就等着你自己招出来。”
萧衍没直接应声,只是轻念:“师父……”
谢怀霜余光瞟他一眼,说道:“不是说了吗,相貌什么都是次要的,你喜欢就好对不对?喜欢、合适,就比什么都重要。”
“嗯。”萧衍欲言又止。
晏顷迟默不作声的注视着他,似是也在等他的回应。
但是萧衍没有说话,而是目光游移的看向了别处。
谢怀霜从他闪躲的眼神里似乎悟出点什么,又跟着说道:“难道是年纪上大你很多?”
“嗯……”萧衍慢吞吞的说,“是有点。”他在试探谢怀霜的态度。
谢怀霜几不可查的抽气,微微蹙起了眉:“总不能大你过百了?”
“是过百了
。”萧衍话还没说完,便见晏顷迟已经昂首挺胸的准备昭示了,他甚至还轻轻掸了下衣襟上的灰尘。
“那就是修道的女儿家了,也不打紧,”谢怀霜说,“年纪大些也好,懂得照顾人,以后我也就不用一直跟在你后面瞎操心了。”
“年纪大点是好。”晏顷迟在旁边附和。
谢怀霜对他的插话嗤之以鼻:“也不是,像你这样的就不好。”
晏顷迟:“……”
谢怀霜对萧衍说道:“你们私底下已经结成道侣了?”
他问得突然,萧衍完全没有准备,怔了下,才说道:“嗯,我们是……”
“是我——”晏顷迟接过话,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半句,话音便至于萧衍突然轻轻踢过来的那一脚。
萧衍的动作很轻,几乎是擦着他的小腿而过的,但瞬间门便压住了他未宣之于口的话。
“是你什么?”谢怀霜以余光睨他。
晏顷迟:“是我觉得现在就说这些不大好。”萧衍不说,他就也不能说,他倒是不怕谢怀霜知道,只怕会违了萧衍的意思。
谢怀霜:“我和阿衍说两句话,你怎么一直在这胡搅蛮缠?你这个当师叔的是见不得我儿好了?”
晏顷迟:“不敢。”
见萧衍始终不解释,晏顷迟有些不大高兴地微抿起唇角。
萧衍还在斟酌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谢怀霜。
俄顷,他才缓缓开口:“师父。”
“嗯?”
“其实我和——”马儿打着响鼻惊醒了他,萧衍倏地藏住了下半句话,湿热的鼻息喷在掌心,他在纷乱如麻的心跳声里,欲言又止。
还是别说了。看这反应,万一师父直接气晕了怎么办。
“你要和我说什么?”谢怀霜问。
“没事。”萧衍说,“我想等回宣城再说此事吧。”
谢怀霜想了下,觉得这种大事确实不该潦草决意的,还是等回宣城再细说也不迟。
晏顷迟冷着脸说:“我先回去了。”
萧衍没出声。
“去吧。”谢怀霜说。
“我要回去了。”晏顷迟又高声说了一遍,似是故意在说给旁人听。
“听见了,我还没有耳背。”谢怀霜接过话。
“……”晏顷迟眼风一偏,见萧衍完全没什么反应,便有些负气地调转马头,要朝城里去。
他的背影在这日光下莫名显得落寞。
晏顷迟半推半就的打马踏过官道,他故意收放缰绳,让马蹄走得缓慢,以为萧衍会追上来,可萧衍并没有,他几次回过头,发现萧衍竟然连看都没看他,一气之下真就自己打马离开了。
萧衍藏笑,牵着马,和谢怀霜一并朝城里走。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个坏脾气?”谢怀霜望着晏顷迟渐远的背影,说,“以前谁要惹他不高兴了他就使少爷性子,可这一百多年他不来看我就算了,现在见了我还对我使性子,这叫什么事儿?”
说罢,他又摇首,万分中肯地评价道:“娇气!”
“师叔向来如此,师父不要往心里去。”萧衍说。
“我和他较什么劲?”谢怀霜大度的说道,“我就应该管他叫爹,他才能满意呢!”
萧衍没敢接这话。
朝日的霞光铺就他们脚下的尘路,城外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借着晨光清理坍塌的残垣废墟。
萧衍见谢怀霜不高兴,自觉岔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师父是在什么时候到坞城的?”
谢怀霜说:“有五天了。来时外城还围着兵,在交战。倒是两方看起来都失去了首领,我便从中横.插一脚结束了这场交战。”
“白沉锦呢?”萧衍诧然。
“白沉锦?”谢怀霜借着微现的晨光,遥望高城后的九重宫阙。
被轰炸过的城墙,有些地方已是残缺不全,碎石砂砾滚落堆积在脚下,透着血的色泽,留下了那场厮杀最后的痕迹。
萧衍将想问话,便又听谢怀霜说道:“那姑娘倒是个让人敬佩的人物啊……”
五日前,长河落日,狼烟滚滚。
当暮色笼罩整片海域时,地面上已经没有任何活动痕迹了,这条迈进坞城的官道两旁,所有的建筑皆被焚烧殆尽。
火是从临近城墙的地方烧起来的,让原本繁华喧闹的城外成了片死寂。
谢怀霜方才踏入这片土地,便能见到成堆的尸骸,从伤痕上不难辨认出有些是被射杀的,有些则是被烧死的,还有些死状惨不忍睹,残肢零碎。这些尸首都被丢弃在了海岸,横陈错落,累累叠加,殷红顺着漾上来的海浪荡开,让风里都夹杂着浓郁的腥膻。
——这些都是被俘虏杀尽的士兵。
所有的精锐都已经外出,在面对流沧军士的挑衅和杀戮时,白沉锦没有任何惧色的吩咐着最后的将士们层层设伏,想要反击。
白沉锦卸下了盔甲,叫人打开了城门。那紧闭的门轰
隆抬起,清冷苍白的月色下,是血海飘杵的城外。
白沉锦率领着一众小队从晏顷迟布下的结界里缓步走出,她踏过满地的尸骸,对巴达尔缴械投降。
当看见高墙上已经被换下的旗纛时,巴达尔觉得自己已经是大获全胜,他不怀好意的攥住白沉锦的手,猥淫地笑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女鲛人竟然在身上绑缚了近百斤的炸药,在巴达尔触碰到她的瞬间门点燃了引线!
与此同时,那高悬的城门在爆炸声中发出沉闷的声响,铁链迅速回荡,城门在火光迸溅的瞬间门轰然砸落。
“砰”地一声巨响,爆炸鸣震了浓重的夜色。
紧闭的城门彻底隔绝了炸开的火花,高墙上,漆黑的劲弩被同时拉开弓弦,千百只利箭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呼啸着刺出!
城下的流沧军士登时在燃烧的大火里如秸秆般挣扎着倒地。
白沉锦在这巨大的冲力下,四肢百骸瞬间门化作齑粉。
等士兵们寻到巴达尔的残肢时,还能看见紧紧抓住他衣襟的一只断手,手指已经被完全烧焦,只有那枚象征着鲛人首领的指环还牢牢套在那根枯指上。
大火不熄,紧闭的城门在混乱里再度被敞开,鲛人军士涌上,厮杀声沸反盈天。
谢怀霜是在空隙间门掠入战场的,杀喊声埋没了整片海域,持续了整整四日才算告捷。
白沉锦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了她的子民,她在晏顷迟数百年的庇佑下学会了去守护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她已经不再需要前人的余荫。
那一天,狼烟蔽日,烈焰焚城。守护了坞城上百年的结界,也在战乱中砰然碎裂。
“确实是个厉害的姑娘。”萧衍如此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节烈。”
“是啊。”谢怀霜笑声苍老,他负起手,悠然地踱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沈公子呢?怎么好一会了都没见到他人?他还在后面吗?我见故笙都先进去了,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萧衍这回缄默了,他垂下眼睫,转瞬压住了眼底微末的情绪。
“阿衍,”谢怀霜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你们来坞城的这段时日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衍闭了闭眸,俄顷,淡然地说道:“他死了。我杀的。”
谢怀霜错愕。他没料到事态会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门里发生急剧的转变,几次想要问出口,但最终都将话止于唇间门。
无论事情的经过如何,这种时候都不应该再去触碰这道伤疤的。
谢怀霜沉默着,抬手摸了摸萧衍的发,笑地和蔼。
萧衍神色如常的走着,远处的苍鹰展翅扑出云雾,从雄浑深沉的山巅掠来,在金色的天际尽头夹带出一道白色弧线。
唳鸣声响彻了九霄。
城外的战场上依旧狼藉着满地尸体,北风浩浩,推起千重海浪,弥漫起的朝日模糊了无垠的碧海。
水溶溶,飏起残红,三千里清风散去前尘旧故,浪涛声依旧。
萧衍再抬眼时,眸光深远而平静,他遥遥望向辽阔的天宇,天边晨曦浸染了云层,倾泻在他的眼眸中,映亮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高城近在眼下。远远有几个影子孑孑穿行在沙场里,埋葬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残骸。
“不要难过。”谢怀霜最后说道,“都过去了。”
萧衍并没有接话,只是微颔首,在如潮水般涌来的恭祝声中,缓缓踏入了城门。
金色的苍穹横铺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背影渡上了细碎的浮光。
——*****——
当沉沉暮色笼罩四野的时候,萧衍终是结束了手上的事务,他去殿里寻人时没瞧见晏顷迟。
他问了一众人,皆是没人知道晏顷迟去哪里了,倒是有长老认出了他,驻足寒暄,引来了旁人的好奇。
萧衍没有闲心多聊,随便敷衍了几句后便离去了。
他找不到晏顷迟,便只能自己去他平日住的阁里,来回踱步。
此时正值戌时,天色.欲晓,孤云还绝巘,晏顷迟的阁前有一长廊,迂回曲折,海棠交错在长廊两边,七节攒成,茂密浓合。
每当风过,小枝颤巍巍的抖动着,交缠在枝上的护花铃便会急促的响动,惊走欲要栖息的鸟雀。
“尊上的吩咐,我们皆会竭尽全力的做好。”不远处,响起了靴子踩踏过地面的声音,伴随着细细的交谈声。
“那就有劳巫师大人了。”熟悉的声音响在暮色里。
萧衍听到声音,蓦然回首,瞧见是晏顷迟和巫师正在沿着长廊朝此处走来,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晏顷迟微笑着,颔首。
他今日来,换上了新焚香的袍子,天青色飘荡风间门,墨发以冠束起,衬得眉眼清俊,只是不再复如过往,言笑里都是冷淡和孤寒。
“师叔。”
萧衍上前,似是闲谈般的想要说话,却见晏顷迟已经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