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突然卷入这个听上去有些怪诞的事件,许阁没有感受到兴奋,相反有凉意透骨而生----
除了随波逐流、碌碌无为,他没有准备好任何东西。
他没有能力、没有意志、没有勇气去承担这突然而来的责任。
“为什么会选中我……我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任何的优点……”
徐阁低头看着会议桌,揉着头发,神色痛苦,絮絮叨叨:
“我从小学时就成绩普通,初中高中努力也没考到多高,只上了个普通本科,要不是长得好看,这些年来,根本不会有一百多个女孩子跟我表白……
除了小红花,就没拿过什么荣誉,竞赛什么的,更是和我没有任何交集……
我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没有主见……
甚至连要不要考研都是我活泼可爱、温柔漂亮、善解人意、获得过见义勇为奖、跟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的青梅竹马提供建议的……”
“为什么会选中我?”
徐阁抬起头,“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他现在是个初中生,那他面对这种奇异事件,会表现的足够自信,足够成熟,足够的富有牺牲精神,且已做好坦然接受悲剧结局的准备----
他将在万众瞩目下拯救地球,然后身负重伤地离去,隐姓埋名、孤独一生。
但他是个大学生了。
准确的讲,是个还没吃午饭的大学生。
更准确的讲,是个还没吃午饭,但准备好中午吃辣子鸡+麻婆豆腐+西红柿蛋汤的大学生。
……
向来波澜不惊的夹克衫男子面色几经变化,欲言又止,止而又欲,终于道:
“因为这世上有高人认为你是修行一途的天才。
哦,另外,我觉得小红花其实很不错,我在念幼儿园时也获得过,或许那时就已暗示了我有光明的未来……”
男子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直到徐阁犹豫地从口袋中摸出一朵小红花,忐忑地向他展示了自己上周刚刚获得的荣誉,谨慎询问道:
“那大学生还可以有光明的未来吗……”
“……”
长久的沉默。
“孩子,我们需要你。”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不能够像你一样,在二十岁的年纪,有机会选择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
徐阁:“那我添加这个联系方式之后呢……”
“你可能需要离开学校一段时间,去另一个地方,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我们会帮你处理好学籍相关事宜……”
夹克衫男子短暂停顿后,语气中有点歉疚,
“不过你大约很难再见到同一届的同学了。”
这时,他站在五楼的窗口,扶着窗沿向下看去,操场上那些十几二十岁青春靓丽的孩子们,正在打球、散步、聊天、玩手机……
世界正在发生一些变化,但愿不要波及到他们。
“……”
“好了,我这回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不要有太多的心理压力,这不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你可以仅将其当作一场改变人生的奇遇,或者一场梦境。
没有什么想问的话,喝点茶,然后回去用一些时间慢慢地去适应。”
徐阁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你们说的‘一些变化’具体是指……”
“……”
徐阁又问:“我可以知道你的身份吗?”
夹克衫男子少见地露出笑容,
道:“有关部门。”
“……”
几分钟后,徐阁喝完茶,因为挺好喝,又续了两杯,之后默默离开。
在他背影快消失的那一瞬间,高大夹克衫男子扭头随口道:
“你要是喜欢这毛尖,明天我可以再给你寄点到学校来,你应该也没那么快离开。”
徐阁不好意思道,“谢谢……”
短暂的沉默,“不客气。”
徐阁走后,夹克衫男子有点懊悔,我特么最后就不该问那一句!
……
……
晚上十一点。
徐阁草草更完章节,关掉笔记本,半小时后熄灯,心中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故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深夜两点,室友已鼾声四起,他依然醒着。
于是坐起身。
隔窗之月,清辉如水,于朦胧间,他似乎看见了吴刚伐桂,桂树随砍随合,这机械的重复便也永无休止……
枯燥将在漫长的岁月里缓缓展示它的残忍。
徐阁久久无语。
时间悄然走过。
第二天清晨。
起床洗漱,简单吃个早餐,带两本书去规定的教室上课,教机械制图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女老师,看着岁数不过二十五六,讲课有些紧张,说话带着颤音。
他像平时一样,听课、做点笔记,互动非常少,偶尔拿出手机瞥一眼有没有消息……
上午课程结束,干饭。
下午没课,在校内图书馆消磨一下午,临走前有小姑娘搭讪要联系方式,遂撕下一页稿纸,写上一串数字递给她。
晚上回宿舍,码字、睡觉。
第三天。
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
深思熟虑后,徐阁拒绝了有关部门的神秘邀请,拒绝了一段可能光怪陆离的经历,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波澜壮阔与跌宕起伏天生就不属于他。
于是,他像昨日一样生活,上课、吃饭、看书、更文、睡觉……
一个星期过去了。
他像上个星期那样生活,上课、吃饭、看书、更文、睡觉……
两个月后。
徐阁意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憔悴,发际线也略微上移。
是时候健身了,他想。
于是在简单准备后,他踏入了健身之旅,并下定决心坚持下去,绝不半途而废。
在学习和更文之外,他终于有其他事可做了。
日月轮转,秋收冬藏。
所谓“冬藏”,就是在冬天来临时,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所以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因为太过寒冷的缘故,徐阁就放弃了健身,闲暇时就老老实实待在宿舍里,不怎么出去了。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24年的一月初,苏州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视线触及之处,皆是银装素裹,徐阁和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走在雪地里,相谈甚欢,偶一回头,身后是两排长长的脚印。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她问。
她摘下棉帽,纷纷扬扬的“飞花”落在长发,又落在鼻尖。
“……”
徐阁看着前方,新雪茫茫,往日被规划好的道路已被悉数覆盖,这一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迷了路。
幸或不幸的是,经验与常识也足够他继续庸庸碌碌地走下去。
打工咯,他想,但没说出口。
冬去春来。
徐阁和青梅官宣恋爱,脱离单身,宿舍的三个儿子鬼哭狼嚎,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不过世界上痛苦与快乐的总量是守恒的,他们的快乐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徐阁的身上。
嘻。
26年,六月底,徐阁大学毕业,毕业典礼与散伙饭上,他并无太多感触,周围流泪到稀里哗啦的同窗,竟让他有些陌生。
毕业后直接留在当初实习的某国企化工厂当了一个技术员,五险一金,工资尚可,居住在小镇上。
同年,与女友成婚。
感情深厚,日久弥新。
两个月后,孱弱不堪的徐阁重新开始健身,并将深蹲列为主要训练项目,没有什么特殊目的。
只是最近厂里的电梯维修,上下楼梯、搬运东西什么的,都无法走电梯,适当锻炼一下腿部和腰部肌肉,有助于工作。
两年后,他业余勤勤恳恳写书,终于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稿费也上去了,一开新书,便有数位萌主携月票前来游玩……
五年后,他的一儿一女都已经学会跑跳。
自从他们出生后,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永远忙不完的琐事占据了他的全部。
未到而立之年,他已看到了人生的尽头,不出意外,是不会出意外了,出意外的话,那只能是出意外了。
……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他似乎还没有活过,就已经老了。
很幸运,他平平安安从干了几十年的化工厂退休了。
儿女早已各自成家,且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现在每天除了和其他老头下下象棋,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
哎,这附近连个好看的老太太都没有……
终于,等他连下象棋都觉得费神,连想老太太都觉得无趣时,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里,苍苍老树的斑驳阴影下,得了老年痴呆的徐阁躺在摇椅上,抱着一只同样老去的狸花猫,开始回忆所剩无几的曾经。
门前孩童嬉闹。
春燕衔泥筑巢。
几天后,徐阁与世长辞。
终年八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