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街65号。
    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
    曾经训练一结束,李善泽就会从基地匆匆赶回到这里,甚至短暂的下午休息时间也会来。
    可以说是见缝插针也不为过。
    他还记得那个房间里的每一个家具。
    米色的布艺沙发,因为言景不喜欢皮沙发的质感,所以他连夜换掉;灰色的厚重窗帘布,也是因为言景并不喜欢光线照射在眼皮上的刺痛感。
    还记得长白街拐角的那一间便利店。
    便利店24小时营业。
    每一次上楼,李善泽总是会去一趟便利店,给自己买好咖啡,给言景买好豆浆。有一次言景喝豆浆喝腻了,要换他的美式,结果抿了一小口就皱着张脸。
    “好苦,你为什么喜欢喝中药?”
    ……
    太多太多的回忆了。
    那可是整整三年,1096个日日夜夜。
    要怎样才能将这么多的记忆给彻底抹去呢?
    然而此时此刻从言景的口中说出这个地点。
    寓意不言而喻。
    但言景提起它的语气又很轻易,仿佛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随口提起。就好像方才他那句“当我男朋友”一样,充斥着漫不经心。
    唯独李善泽知道,这不是玩笑。
    言景绝对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所以……
    “怎么不开?”
    思绪尚未冷静,言景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语气里带着疑惑:“不知道地点?要我开导航吗?”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李善泽再没有任何反应那就正是圣人了,可所有的情绪在看到言景那堪称无辜的侧脸后轰然倒塌。
    他放弃了。
    不,也许,他放弃的应该更早一些。
    “其实,我后来有回过那里。”
    李善泽握着方向盘,自暴自弃地道。
    “……”
    车厢里沉默半晌,无人应答。
    李善泽却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喃喃道:“对我来说,那里也是家啊。”
    很多时候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正如方才心中所想,李善泽总会觉得长白街对言景来说是家一样的存在。
    他在街头流落,命悬一线,是长白街给了他一份温暖。
    所以是“家”。
    是世界上第二个家。
    可对李善泽自己来说,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的确是有房子住。
    身边也有朋友,队友,甚至有粉丝的支持。
    但每当战队放假,那个平日里吵吵闹闹此刻却变得格外空荡的基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李善泽,他仍然是孤身一人。
    也是长白街。
    是言景,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让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有人需要他,有人在时时刻刻牵挂着他。
    怎么能不算家呢?
    自打12岁以后母亲离开,父亲过世。
    李善泽的家……也就只有那一个地点了吧。可惜,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话,如果不是那个清晨……
    李善泽逐渐陷入沮丧。
    而这时言景终于开口:“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离开呢?”
    “离开也就算了,后来我又找过你许多次,为什么不出来。”
    “来BTW以后,又为什么不愿意认我?”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言景起初还能维持着冷静,可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声音中的颤抖。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明明决定提起这个地址的时候,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如何不要委屈,不要抱怨。
    甚至于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李善泽打算继续装死不认,那他这一次也就放过他。继续等待机会好了,反正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一年,两年,三年。
    一辈子都行。
    可当李善泽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愤怒仍然是席卷了他。
    言景本来就不是太会隐藏脾气的性格,更何况是在李善泽面前。如今话已经说到这一步,那就干脆摊牌吧,把一切都说清楚点。
    但出乎言景意料的是。
    面对他接二连三的质问,李善泽没有做出任何狡辩。
    李善泽只是低下头,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对言景来说,显然他并不满足。
    然而当他与李善泽双目相接,在那双黑白分明,幽邃的眼眸里,言景看到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愧疚,忏悔,自然是有的。
    但还有更多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言景其实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已经陪了自己整整三年的人会选择在那一刻消失。偏偏是他已经决定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交付出去的时候,偏偏要在他期待了如此之久,终于可以亲眼见到本人的那一刻。
    明明知道自己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想见到的人只有他一个。
    可是却又这么毫无任何预兆,不留任何的余念的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言景彻夜难眠思考着原因。他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世界,包括去揣度李善泽。
    可若是全然以恶念去揣度的话。
    李善泽留下的房产,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言景是很偏执,但不傻。
    他知道这笔资产对于一个普通人乃至于普通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更知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与施舍。
    可李善泽却又偏偏就是一个总是超乎他所有预料的人。
    李善泽果真不求任何回报。
    他在言景的世界里忽然出现,像忽然就消失在言景眼前的光。言景在一段时间里十分期待光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但当他发现其代价是李善泽的消失以后,便再也不因此而感到期待或是欣喜了。
    甚至偶尔他还会想。
    假如他一辈子找不到适配的眼角膜呢?
    是不是李善泽会一辈子陪着他。
    可这终究只是妄想。
    “走就走吧,为什么又要给我留下那些东西,又为什么要回去……”问到最后,言景的怒火其实已经消失地差不多七七八八,甚至听上去有些罕见的可怜与委屈。这种模样在言景身上看上去似乎有些违和。
    他总是冷酷的,无情的。
    似乎对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不放在心里。
    可是当对象变成李善泽以后,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起来。
    本身他对李善泽就是无法发火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
    就好像他对妈妈一样,哪怕被那样对待,哪怕她无论如何都不离婚,言景还是爱着她。
    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护着她。
    所以当她离开以后,言景便仿佛再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的意义了。
    那个时候。
    在街头流落,双眼失明。
    言景其实是没想着继续活下去的。
    没必要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唯一在乎他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他的眼睛受伤了,伤的很重,大概率再也看不到。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
    瞎了也许比死了更值得恐慌一些。
    妈妈离开的时候在信里写,要他好好学习,要考上好大学,要出人头地;但一个瞎子要怎么学习?
    言景想象不到。
    黑暗已经侵蚀了他整个世界,无孔不入。
    寒冷的冬夜,他一个人坐在桥洞下,无比清晰而又敏感地察觉到死神正在与自己擦肩而过。
    但就是这个时候,李善泽强横的出现了。
    所以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言景真的不理解。
    “不要说你是为了我好。”
    在李善泽做出解答前,言景率先否认了这一回答。
    这辈子他最怕最怕的就是听到这句话。
    若是真的为了他好。
    那不是更应该考虑到他的心情吗?
    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好。
    “不,不是为了你好,是我自己的原因。”
    李善泽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幽暗,说:“我太懦弱。”
    “懦弱?”
    言景不解。
    怎么又跟懦弱扯上了关系?
    “那时候我很害怕去面对……”不知不觉,李善泽的喉咙竟然哑了几分,声音越来越低。
    可饶是如此低的音量。
    言景却还是听见了他的后半句。
    “对你动心的自己。”
    轰地一下,脑海里那根弦彻底断裂开了。什么理智,什么冷静矜持,通通都被言景丢到一边。
    他几乎是凶狠地抓住李善泽的胳膊,随后,整个人撞在了他的身体上。
    应当叫做接吻吧,这个举动。
    可言景其实并不明白该如何去接吻,只是单纯的将嘴唇贴在李善泽的嘴唇上。像小孩子终于吃到自己最喜欢的糖果一般。
    那炽热的温度几乎让他一瞬间融化,从心脏到指尖几乎都在颤栗。
    同时他喃喃自语:“没有关系。”
    懦弱也好,害怕也罢,都没有关
    系。
    只要有这句话,剩下的九十九步都让他来走都可以。
    迟到了三年也无所谓。
    他今年不过19岁,若以人类的平均年龄而论,不还有58年么?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
    当李善泽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便代表着李善泽不再会否定这段感情了。
    如今的言景也已经彻底长大,成年,成为了独当一面的人,李善泽不再会因为对一个尚未年满18的少年动心而感到惶恐。
    同时他也终于开始接受一个事实:
    不错,他的确是喜欢上了一个同性。
    这件从前在他的人生中从未设想过的事,从今往后,将成为常态,永恒。所以,他又怎么会舍得让言景去走剩下的九十九步呢?
    “不是这样亲的。”
    “我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