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半。
南城金融中心还一片灯火通明。
A座最高层,江凛办公室灯也亮着。
他背靠在办公椅上，盯着屏幕上的对话框看了几秒，倏然将手机反扣在办公桌上，脑中却还是挥之不去的她那句“不如你再猜猜我现在穿没穿衣服”。
江凛握在手机上的手指收紧了一瞬,手背青筋微凸。
片刻,他松开手,摁了摁眉心，又不由失笑。
他今晚在逸星有个饭局，店里刚好有新菜推出,他吃完就一起另挑了几个菜，让酒店的人晚些时候做好打包送去给她当夜宵，自己回来公司加班。
倒没想到她人都不在南城了。
也没想到她会这样来撩拨他。
江凛没动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抬手了摁了下一旁的内线电话。
“计远。”
计远声音传出来：“您有什么吩咐？”
“N市那个会议帮我应下，再帮我订过去的机票。”
*
温宁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又难得在某人那里扳回一城，这一晚睡得格外好。
本来这次就是带她出来玩的,两位家长并没有太管束她,因而也没人来叫她起床。
温宁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
醒后，温宁脸趴在枕头上,摸过来手机,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睛关掉飞行模式，手机里就瞬间跳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某个混蛋给她分享了一个位置。
看清他发来的位置后，温宁那点含混的睡意都全被惊跑了。
温宁蓦地从床上坐起来，戳开输入法给他回消息。
温宁：【？？】
温宁：【你怎么会在我们酒店？？？】
几秒后。
手机弹出一个语音通话请求。
温宁指尖在屏幕上面悬了悬。
他今天怎么又不发视频通话了？
管他呢。
反正发了她也不会接。
温宁还没从他那问出想要的答案,就勉强又接通了他的语音通话，又问他一遍：“你怎么会在我们酒店，你来我们酒店做什么？”
“N市今天除了你爸参加的交流会,还有一个金融方面的会议。”男人声音低低响起。
“噢。”温宁得到答案，不想理他了，“那你开你的会吧，我挂了。”
“宁宁。”男人叫她。
温宁：“……”
就知道他不是来开会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事啊？”
“酒店附近有家很不错的私房菜馆。”江凛说。
“是吗。”温宁跟他装傻，“在哪呀，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带我爸妈去吃。”
江凛：“菜馆不对外开放。”
温宁：“……”
“下午开完会我带去你？”江凛低声问。
“不去。”温宁拒绝诱惑，“我说一个月就一个月。”
江凛：“不算在一个月内，今天算特例。”
？
温宁没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不算在一个月期限内的意思，你今天出来跟我吃一顿饭，你的一个月期限可以再往后延一天。”男人顿了顿，慢条斯理地继续帮她分析利弊，“吃一顿晚饭只要两三个小时，两三个小时换一天，很划算不是吗？”
又来了。
和上次一样。
温宁明知道他在套路她，但还是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主要是他挑的饭店就没有不好吃的。
要不要答应呢？
吃一顿饭她好像也不亏的样子。
大约是没等到她回答，男人又继续补充道：“你想不见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见，但你难得来N市一趟。”
温宁：“……”
她在N市没有亲戚朋友，确实难得来一趟。
温宁想了想：“延迟一天不够，起码得三天。”
这还是他上次教她的。
三小时换三天，这样才差不多。
“好。”他应下来，“你住哪间，我下午六点去接你？”
温宁抱着被子又躺下来，嘴角不自觉扬起个小弧度：“不用你接，我们酒店门口见吧。”
挂掉通话，温宁洗漱后钻进隔壁院子。
温教授早已经去开会了，宁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温宁在她旁边坐下：“妈妈，我有朋友过来，晚上我跟他一起吃饭，就不和你们吃啦。”
宁雪兰瞥她一眼：“姓江的朋友？”
温宁也没瞒她，点点头。
宁雪兰把她头发顺到耳后，语气轻飘飘的：“太便宜他了。”
“也没有的。”温宁说，“我就是给他个机会请我吃顿饭，还没打算今天就原谅他。”
“那就好。”宁雪兰说。
*
下午六点，温宁慢吞吞走出酒店大门。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男人站在门口繁茂的大树下，路灯在他颀长的身影上笼了一层绒绒的边。
不知是不是刚从会场出来，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平驳领单排扣黑西装，白衬衫端正地扣到了最上方一粒，简洁大方的领带夹泛着一点金属光泽。
他微垂着眼，右手摸着法式衬衫左袖上的袖扣。
两秒后，他抬手看了眼腕表。
三秒后，他抬眸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温宁脚步顿了顿，从最后一节台阶上跳下来。
男人大步走至她身前，垂眸打量她一眼，低声说：“怎么穿这么少？”
温宁：“……”
会不会聊天啊。
她今天就简单穿了件长款卫衣加打底裤，都没露腿，哪里少了。
温宁瞥他一眼：“美女的事你少管。”
江凛：“……”
“饭店很近，开车过去反而不方便，要走一小段路。”
“走就走呗。”温宁无所谓地道。
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秒，像是妥协：“那走吧。”
真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多久，温美女就开始后悔了。
外面怎么这么冷啊。
可刚才狠话都跟他放了，现在再说要回去加衣服，又有点点丢脸。
她现在又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跟他耍赖。
温宁硬着头皮又跟他走了一段路。
可是越走越冷。
她往后退了一步，在他身抬起两只手搓了搓，试图御寒，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身前的男人这时却忽然停下。
他抬手脱了西装外套，转身走到她面前。
“你干嘛啊？”温宁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在明知故问。
江凛没接话，抬手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外套上带着他的体温和他的味道，和他还落在驳领上的手一起，将她团团笼罩于其中。
像一个拥抱。
男人这才缓声开口：“有点热，你帮我穿一下。”
温宁：“……”
有时候说谎好像也不见得全是为了伤害。
“手伸进去。”他低声说。
温宁难得没跟他呛，乖乖把手伸进他的衣袖。
他西装衣袖比她手长不少。
温宁指尖缩在里面轻轻蜷了蜷，感觉冰凉的手指在迅速回温。
据说单排两粒扣的西装向来都只扣上面第一粒扣子。
温宁也从没见他扣过第二粒。
今天是第一次。
男人垂着眼，细致地帮她把驳领拢好，又低头将西装外套的两粒扣子一一帮她扣好。
仍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抵御住了外来的寒风。
温宁抿抿唇。
男人扣好第二粒扣子，指尖停顿了一秒，终于又松开。
“走吧。”他说。
温宁“噢”了声，跟在他旁边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不热闹，但也不算冷清。
旁边的男人从来都是气质比长相更绝，是那种远远一望，你哪怕还看不清他的脸，都会不由自主地就被他吸引。
温宁看见常有路人驻足或偏头过来看他。
也看见夜风吹鼓了他单薄的衬衫。
“你不冷吗？”温宁小声问他。
江凛：“不冷。”
温宁还是有点担心。
她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他，但是也不想因为她一时任性，害他感冒难受。
温宁垂着眼，看见男人垂落在一侧的修长手指被夜灯衬得越发白得好似一块冷玉。
不知道温度是不是也冷的。
她也没多想，努力把手从西装袖子里伸出来，轻轻勾了勾了他指尖。
江凛脚步倏然一顿。
温宁也蓦地回神，察觉到自己刚才鬼使神差做了什么，她迅速收回手。
男人微微偏头看向她，目光隐着玻璃镜片之后，幽深又难懂。
温宁撇开视线：“你别多想，我是看你把外套借给我穿了，想试试你手指是不是冷的而已。”
“那试出来了吗？”江凛低声问。
温宁：“……”
当然没有。
她刚一碰上，他就停了下来。
而且她刚刚为什么要这样去试他有没有说真话。
多不合适。
都怪那只手长得太好看。
反正不怪她。
正走神，温宁还勉强露在他西装袖口外的那半只忽然被一只尚算温热的大手攥住。
她心跳倏然重重快了一拍，不由愣愣抬眸看向他。
“这样呢？”男人声音压得很低，五官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好看。
温宁心跳快得有些让她发慌。
她都不记得第一次跟他牵手，心跳有没有这么快。
温宁愣了两秒，抽回手，指尖缩回他西装袖子里，视线也重新撇开：“行了，知道你不冷了。”
说完不等他再次开口，她自己继续朝前走去。
“就快到了。”男人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温宁没回头：“那你走快点，我有点饿了。”
*
一进入饭店，一阵融融暖意就扑面而来。
老板热情地迎了他们进去。
可能是不对外接待客人，店里空间不算大，但布置得格外温馨。
落座前，温宁把西装外套脱下，递回去给他：“喏，还你。”
男人接过去，却是把西装放好在她旁边座位上。
“就放这吧。”又拉开她旁边的座椅，“你回去不还要穿。”
温宁：“……”
江凛转头又跟老板吩咐：“把那道汤换到最前面上。”
“好，您二位先坐。”老板应下。
店里并没有服务人员，老板送上茶水过来，跟他们说了一声，又回厨房忙活去了。
温宁端着暖暖的茶杯，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他：“你那个助理跟来没有，姓计的那个。”
顿了下，她又问：“他真是你的助理吧？”
“是。”江凛点头，“他跟来了，怎么了？”
“让他帮你再送件外套来啊。”温宁垂着眼喝茶，不看他。
餐厅安静了片刻。
温宁心想着他要是说“别担心”之类的话，她要怎么反驳才好。
可又隔了几秒，对面的人只低低应道：“好。”
声音像是隐约带着点笑意。
温宁：“……”
算了。
看在他今晚借她衣服，还顾全了她面子的份上，暂时不跟他计较了。
没多久，老板就送了汤上来。
江凛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
温宁低头喝第一口的时候，就十分庆幸今天自己没有拒绝他。
这个男人可太会挑馆子了。
真好喝呜呜呜。
温宁一顿饭吃得认真，也没注意到计远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吃完准备走的时候，她还打算问一句，却见老板已经提了个西装收纳袋递过来。
男人从袋中取出藏青色的西服外套，打算穿上。
“等等。”温宁忽然脱下刚又穿上身上的那件，“我穿这件吧。”
江凛偏头看她。
温宁指指手中这件：“我这件和你身上衣服才是配套的叭，你难不成想混搭？”
江凛眉梢轻轻一挑，跟她换了衣服。
穿衣服时，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这衣服被她穿了这么一会儿，明显沾染了她身上的香味。
穿上也不知是不是某种折磨。
他这件藏青色的西装外套也大，温宁指尖缩在里面，空着的袖口轻轻晃动。
她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走了两步。
“慢点走。”江凛回过头。
温宁记起在一起后，他第一次带她出去吃饭，他也阻止过她饭后蹦蹦跳跳走路。
说是对胃不好。
温宁对今晚的晚饭很满意，乖乖慢下来，忽然又问他：“收纳袋你没带出来？”
“计远会去拿。”男人回她。
温宁小声嘀咕：“无良老板。”
他像是听见了，缓声接了句：“算加班，有工资。”
回去的路总好像比来时要短。
逸星亮起的招牌就在不远处时，温宁听见旁边男人忽然叫了她一声。
“宁宁。”
温宁停了一步，又继续往前走：“叫我干嘛。”
“我下周一要出国，需要出差一段时间。”江凛说。
温宁脚步又顿了顿：“出国就出国啊，告诉我做什么，我管你去哪呢。”
不知怎么，她忽然有点奇奇怪怪的小失落。
明明她也不打算短时间内再见他的。
江凛也跟着停下来，目光落到她脸上：“要去大半个月。”
温宁：“？”
温宁那点失落一扫而空。
温宁抬头瞪他：“江凛你又套路我。”
“没有。”江凛说。
温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还说你没有。”
亏她还觉得三小时换三天延长不亏。
原来是他要出国大半个月，本来也不可能见到她。
原来今天是个连环套。
江凛看她像只炸毛的小猫，忍不住抬手轻轻帮她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低声道：“就是想见你。”
百般费心也想见她。
温宁想拍开他手的动作倏然一顿，由着他指尖顺着发丝落到她脸上，轻轻摩挲。
她愣愣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撞进他专注的目光中。
直到不远处一道严肃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温宁。”
温宁：“！”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她们家温教授？
温宁循着声音转回头，看见温教授正站在酒店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看到多少。
旁边还站了个年轻男人，是他的学生，温宁见过几次。
江凛顺她的目光看过去，缓缓收回手。
温宁外套都不记得还他了：“你不用送我啦，自己回房间去吧，我走啦。”
她说完就往大家长那边走，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
温宁回过头：“你跟上来做什么？”
“既然都碰见了。”男人表情又恢复一贯的冷静，“不打个招呼不礼貌。”
温宁：“……”
也是。
她知道温教授对于他骗她这件事，至今都还没怎么消气的。
可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温教授肯定要更生气的。
怎么就那么巧撞上了呢。
温宁耷拉着脑袋，慢吞吞挪到温教授面前，乖巧叫他：“爸爸。”
江凛在她旁边站定，跟温时远打招呼：“温叔叔。”
“当不起江总这一声。”温时远没看温宁，只偏头又对旁边的年轻男人道，“谢景，帮我送你师妹进去。”
被叫做谢景的男人应了声好，又看向温宁：“师妹，我送你进去吧。”
温宁眼巴巴看向温时远。
温时远这次没心软：“先进去。”
江凛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也轻声补了句：“别担心，先进去吧。”
温宁一步三回头地跟在谢景后面慢吞吞进了酒店。
回到院子里后，她也没去自己那边，直接去了另一边院落。
宁女士还在看电视。
温宁坐到她旁边，抱住她的手：“妈妈。”
“怎么啦？”宁雪兰问她，“一回来就撒娇。”
温宁可怜巴巴看着她：“我和姓江的那谁一起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爸爸跟谢师兄在门口。”
“你谢师兄过来送个东西。”宁雪兰说。
温宁：“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爸爸他现在和江凛在外面说话，我担心——”
话没说完，她就见温时远从外面走了进来。
“担心什么？”温时远板着脸。
温宁眨眨眼：“担心您啊，他们那些搞投资的一肚子坏水和心眼的。”
温时远知道她多半是在哄他，脸色却还是缓了下来：“怎么，我们搞法律的就玩不过他们搞投资的？”
“那怎么会。”温宁吹彩虹屁，“您比他厉害多了。”
温时远：“……”
温宁观察着他脸色：“您和他说什么了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时远瞥了眼她身上那件西服：“不然呢？我未必跟他有很多话说。”
温宁看他这个态度，知道她自己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看宁女士以后能不能帮忙问出点什么。
不过宁女士看似态度温和很多，其实现在对姓江的那位印象也不见得多好，不一定会帮她。
温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谁让他骗了她呢。
温宁跟两位家长随便又聊了几句，才回到自己院里。
在沙发上躺下后，她忙给某人戳了条微信过去。
温宁：【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混蛋：【没什么】
温宁撇撇嘴：【你又瞒我】
混蛋：【答应了他不说，不能失信】
温宁：“……”
不说算了。
温宁打算今晚再泡泡温泉，换衣服时，才发现他西装外套忘了还他了。
而且他今晚连环套路她的账，她还没跟他算完呢。
温宁换好昨天的小装备，又缩进温泉水里。
她眼珠子转了转，重新戳开他头像。
温宁：【你西装还在我这儿】
混蛋：【我过去拿？】
温宁：【我和我爸妈住一个大院子，你不方便来】
温宁：【而且】
混蛋：【？】
温宁：【我在泡温泉呢】
温宁觉得这样还不够，干脆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
江凛接到接到通话请求时，刚打开笔记本电脑。
过来开会是临时加的行程，他下午的工作都推到了今晚。
他手指划向接通。
小姑娘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哥哥。”
江凛握在手机的指尖倏然一紧。
“你要去出差大半个月是吧？”她声音甜得像诱人采撷的蜜。
江凛知道这姑娘肯定不是这么快就打算原谅她，猜她多半又揣了什么坏主意，却还是顺着她的话答道：“对。”
“那我送你个礼物叭。”她说。
江凛忽地有些后悔没录音。
虽然她是装的，但下次想听她用再用这种甜甜软软的语气和他说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他问。
“你等着。”
最后这一句，她似乎已经不打算装了，恢复跟他分开后一贯敷衍他的语气。
然后挂断了通话。
江凛垂眸看着手机界面又退回到她的对话框。
一眼又瞥到她刚才那句“那我去泡温泉了”。
江凛闭了闭眼。
下一秒，手机震了下。
江凛睁开眼，看见她的对话框里多了条新消息。
是一张照片。
缩略图其实已经能大致看出照片的内容。
江凛却还是点开了大图。
水汽缭绕的温泉中，若隐若现地一双雪白纤长的腿，和半截细嫩的手臂，指尖像是刚轻轻拨动了下温泉，水面上有细微的波纹。
她倒是知道保护自己。
照片既没露脸，那双雪白的小腿甚至只照到了膝盖往下的位置。
但已经足够“报复”他了。
这姑娘娇气得厉害，每次手动不了几下就撒娇说手酸，他以前也没舍得让她帮他几次。
但还清楚地记得那只手是怎样的柔若无骨。
更清楚记得，她脚尖蜷起时，那张平日纯得要命的脸又会露出怎样的媚态。
江凛闭上眼。
再次将手机反扣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