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琪。”
舒子琪回过头,就见到方邈走了过来。
林之校顾不上他们，心里只记得黎朗对他的嘱托，他弯下身给旁边的小姑娘倒了杯温水,然后小心翼翼的喊：“秦酥,喝口水醒醒酒吧。”
秦酥恍惚间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却睁不开。
黑暗的世界天旋地转，原来这就是喝醉的感觉。
秦酥皱着眉换了个姿势重新趴着，没有搭理林之校。
方邈此刻也注意到秦酥,他看了这边一眼,再次重新看向舒子琪。舒子琪脸色很难看，那双褐色的眸子里藏着满满的哀伤，一如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让人怜爱，想要把一切都给她。
方邈上前一步，拦腰把舒子琪拥进怀里,他眼中尽是担忧，温柔的询问：“琪琪，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舒子琪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靠在方邈怀里，抓着他的西装一角，十分无辜的说：“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本子,我可能演不了了。”
“为什么？”方邈温柔眸光瞬间凉下来。
舒子琪泫然欲泣，望着方邈：“林哥说因为那次直播间的绯闻,黎朗很讨厌我。可是你知道的，那次是因为秦酥趁我不注意故意打开了直播间，然后设计逼着我说出那些违心话的。方邈,我该怎么办？那次直播事故受伤的明明是我，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只抓着这件事不放呢？你说是不是我死了，他们才能相信我是无辜的？！”
林之校：“......”
林之校手里还握着水杯，听到舒子琪的话，他错愕的抬起头望向她，就连身边的小姑娘突然爬起来坐直身体抢过了他手中的水杯都没有察觉。
林之校眼睛瞪得很大，一脸的不可思议。直播间那次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事故发生时，他还记得舒子琪是怎样跪在他面前求他替她掩盖真相的。现在，她怎么能空口白牙的颠倒黑白呢？！
林之校第一次意识到，相较于白雪苋的大小姐脾气，舒子琪这个女人实际上有多可怕！
果然，方邈听了舒子琪的一番话，他立刻冷冰冰的向秦酥看了过来。
此刻小姑娘喝了一杯水，正手指撑着额角痛苦的醒神。
“秦小姐。”方邈温柔的松开舒子琪，朝秦酥走过来。
朦胧间秦酥听到有人喊她。
没想到红酒劲儿也这么大，秦酥头痛欲裂，胃口也有点儿不舒服。
小姑娘眉间蹙得更紧，她捂着肚子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把一瓶红酒当水喝掉。
秦酥挣扎着睁开眼睛，朝声源处看去。华丽璀璨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压住几线光影，正微垂着头看她。他脸色很难看，目光看向她的时候也多有厌恶。
秦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方邈。
秦酥没来得及说什么，方邈却冷着脸质问道：“子琪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欺负她？”
秦酥：“......”
秦酥怔愣了一秒，她望着男人眨了眨眼睛。喉咙又干又痒，清了清嗓子才问：“你说，什么？”
方邈像是所有的绅士儒雅气度都被耗尽，他烦躁的扯了扯领结，冷笑一声：“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气氛倏然凝滞，有不少人已经暗戳戳的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林之校欲言又止，明明知道事实，可是舒子琪毕竟是他手下的艺人，如果说了，势必会对他也造成不小的伤害。
秦酥被眼前的状况搞得更加混乱。她只不过是心情不好喝了点酒，怎么醒来之后就成了欺负舒子琪的人了？
秦酥眼光一瞥，看到站在方邈身后的舒子琪，此刻她就像一个受害者，满眼恐惧的看着她。
秦酥：“......”
“方邈，你别这样。”忽然舒子琪拽了拽方邈的胳膊，“我和秦酥毕竟是同班同学，我不想闹得太僵。”
秦酥：“......”
秦酥已经被舒子琪的操作惊住，这种话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林之校也忙在旁边疯狂暗示：“那个就是呀，想来将来方家和秦家也会有些往来呀。”
闻言方邈忽然低头捏了捏眉心，而后再次看向秦酥的时候果然克制了很多。
他缓了语气：“我想请秦小姐喝一杯可以吗？”
酒精的后劲儿很大，秦酥身体很不舒服，再加上此刻情势的复杂，她没有耐心和舒子琪虚与委蛇。小姑娘苍白的指节轻轻压着桌子边沿，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她静静站着直直迎着方邈不容拒绝的视线：“对不起，我还有事。”
说着，秦酥转身要走，却在此刻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一群男人，年龄大抵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看起来都是世家纨绔子弟。
他们浪荡走到秦酥面前，慢吞吞的堵住秦酥的去路，还有几个站在秦酥身后。
男人的身高都很高，黑压压的压下来，气势逼人。
秦酥抬起头冷静环视他们几秒，最后视线落在方邈身上。
方邈耸了耸肩，他插着兜慢慢走过来，颇有些得意的说：“秦小姐，盛情难却，我也没办法。”
“秦小姐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一起玩会儿游戏呗。”突然有个男人打了个响指，说了句，而后人群将她围得更紧。
秦酥冷下脸，毫不畏惧的迎上这群人嘲弄的目光，“让开。”
一秒，两秒。
没有人动，期间还有几个低下头遮着唇笑。
这是要对她用强硬手段了？是方邈的意思？
秦酥突然意识到了这点，有点不可思议。
难道就在季家的眼皮子底下？
可是那群人没再给秦酥多做反应的时间，他们直直逼近，将秦酥重新逼进她之前所坐的椅子里。
“方邈......”秦酥身旁，林之校一脸惊慌的模样，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方邈没说话，他拉开秦酥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舒子琪坐在他另一面。
因为有人给她撑腰，她得意极了，正颇带挑衅的看着秦酥。
此刻另外十几个男人也纷纷坐下来。
见此林之校不得不也跟着忧心忡忡的坐在秦酥身边。
秦酥所处的桌子是长方形木制的，足以容纳二十个人。此刻整张桌子被占满。
有人喊了声服务生，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侍应生走了过来。
那人傲然说：“给我们准备些威士忌。”
侍应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去准备，不多时威士忌便被送了过来。
秦酥静静坐着，灯光忽然暗下，再次亮起的时候已经转成了酒吧那种迷幻的光影。
方邈打开一瓶威士忌，径自在秦酥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秦小姐我们把话说开，还请你以后放子琪一条生路。”
方邈手指还握在酒瓶上，半侧着身看秦酥，深邃的五官在光影晃动下或明或暗。
秦酥觉得好笑，她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撩起小桃花眼看向方邈：“我不明白你这话从何说起，况且，你打算我怎么做才算放她一条生路呢？”
方邈闻言，以为事情大有转机，他略微一笑，随之开口：“帮子琪澄清那晚直播的事情，说明是你不小心打开了直播键，然后引导子琪说出违心话的。”
秦酥指节微顿，凝眉盯向方邈，瞬间沉默下来。
他用了“澄清”两个字，所以说，那晚的事情舒子琪把责任完全推到了她的身上。
秦酥沉思的空当，方邈见势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秦小姐不是公众人物，即使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有人深究的，可是子琪就不同了。”
秦酥：“。”
这是要让她舍弃自己成全舒子琪了。
秦酥身上寒凉一片，酒也醒了大半。黑暗里她咬了咬牙，而后直直望向方邈，冷然道：“不可能。”
之前隐在方邈身后微微低着头做可怜状的舒子琪闻言，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秦酥，她眼中有什么破碎，转而目光恶毒起来。
这边方邈笑意收敛，气氛陡然紧张。
秦酥仿若未察，小姑娘微抬了下巴，一张小脸愈显苍白：“舒子琪骗了你，方邈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
“！”
“！！”
“！！！”
小姑娘这句话说完，所有人全都看向了她。那些纨绔子弟们个个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而后为了验证什么似的，视线一齐射向舒子琪。
舒子琪猛然站了起来，极力掩饰着慌张：“秦酥，你怎么能这么过分！？你是想挑拨我和方邈之间的关系吗？！”
舒子琪这一喊让方邈看向秦酥的目光更加冷冽，之前还静静坐着的男人们纷纷呵呵笑起来——
“要说这被爱情冲昏了头，谁比得了秦小姐呀？”
“对呀，秦小姐在人家季小少爷的继承宴上喝的酩酊大醉，难道不是因为人家只把你当妹妹，才伤了心的吗？”
“哈哈哈，就是啊。”
“不过秦小姐也不用太过难过了，跟我们玩会儿游戏，喝点酒，也就彻底忘了什么哥哥妹妹的了。”
“......”
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声音，秦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猛的攥紧，生生克制着失控的冲动。
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难道她错了吗？
秦酥最终还是没忍住，她从座椅里倏然站起，便要离开。
只是这次依然有人站起来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方邈把玩着手上的玻璃杯，慢条斯理的说：“秦小姐既然不愿帮忙，那我也不好强求。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只要秦小姐赢了，我就放你走，以后子琪的事我也再不跟你提一个字。”
“方邈！”舒子琪没想到方邈会不管她，那那个本子怎么办！？
方邈没看舒子琪，只好整以暇的斜睨着秦酥。
秦酥闻言也不怵他，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所有人的保护里，现在她还要季川......
这一次她想试着自己解决一次问题，只靠她自己。
小姑娘静静思考了片刻，便重新坐回了位置，问：“什么游戏？”
方邈：“不是什么难的，十三点。”
林之校：“......”
听到这个游戏，林之校直接懵了，秦酥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整个上流社会盛传——方邈玩十三点，从无败绩!
林之校眼中颇有急切，这种情况他完全控制不了了啊。要是黎朗知道了秦酥正在被人欺负，他觉得他要完。
林之校越想越惶恐，正焦躁间，忽然他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
于是在众人都没心情注意的时候，林之校连忙掏出手机给黎朗发了条消息——
【秦酥这边出事了！我们就在大厅，快来！快来！】
*
季家祠堂里，季家先辈的牌位供在上位。
少年脊背挺拔，面向牌位沉稳跪着。他旁边的紫藤椅上，黎朗正抱着胸，半阖着眼，笑嘻嘻看着眼前千年难遇一次的景况。
黎朗：“啧啧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天之骄子吗？”
季川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没事的话你可以滚了。”
“我可不是没事的。”黎朗翻身从紫藤椅上下来，凑近季川蹲下来，“我就是好奇，白雪苋纠缠了你那么多年都没见你像这次这么决绝拒绝过，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一阵风吹来，祠堂的烛火忽明忽暗。
少年微敛了眉眼，薄唇轻轻抿着，眸中光芒深寂坚定。
“真有喜欢的人啦？”黎朗惊了一秒，又向季川的方向凑了凑，“听说你对秦家小姑娘很特别，你喜欢的不会是她吧？”
听到“秦家小姑娘”几个字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抬起眼，朝黎朗幽幽看来。
黎朗：“……”
看这小子的样子，林之校说的不假。
黎朗微微簇起眉，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在花园里看到的那幕，那小姑娘好像是喝醉了，而且还是借酒浇愁的那种。
黎朗睨着季川欲言又止，手机恰在这时震动了下。
黎朗低头看向手机，在看清林之校给他发的那个消息时，陡然一惊，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消失殆尽。
季川也敏锐的觉察了他的反常，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少年皱眉轻启唇角，问：“黎朗，你怎么了？”
黎朗从惊愕中抬起头，脸色有些难看，他望着季川，凝重说：“秦酥有危险。”
之前还乖觉跪在祖先面前的少年听到这话，眼中的光芒瞬间冷厉，他根根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冰冷的地面，然后长腿微曲站了起来。
“她现在在哪？”
一向清冷的声音这次听来尤其薄情。
黎朗第一次见到季家这个儒雅清致的小少爷为了一个女孩儿这样失去理智。
黎朗怔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在大厅。那会儿来的时候，我看到她一个人在花园喝酒，像是喝醉了，我担心她受了凉，于是就叫林之校把她带回去了。”
黎朗跟在季川身后，少年步子又快又急，抹了发胶倒背的头发由于跑动有几根松散。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出了祠堂，来到了蜿蜒古旧的走廊。
听到黎朗的话，少年脚下忽然微顿，他拧着眉回头看向黎朗，一字一句问：“她喝酒了？”
黎朗迎上季川比刀子还锋利的目光，如实回：“对呀，像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
季川唇线压得笔直，他微微眯了眼睛，眸色比今晚的夜色还要黑寂。
此时有两个保安模样的人正从走廊另一侧走过来，两人忧心忡忡的抱怨着——
“你说到底是谁做的？竟然把季家祠堂上老太太和小少爷的对话直接实时投屏在大厅里？！哎，季家被人恶意监视了，我们就惨喽，等着被开除吧。”
“是呀，我们凶多吉少了。不过我看这件事就是白家做的，白家小姐在宴会上被咱们小少爷直接拒绝，那跟小少爷对秦家那小姑娘当时那态度差了可是十万八千里啊，所以气不过才会做了这么下三滥的事吧。”
“可不是，利用老太太和小少爷的口亲自告诉所有人——就算我们白家跟季家攀不上亲，你们秦家也休想！看了吧，人家季小少爷只不过是因为秦家之前死了一个孩子，受着秦家夫妇的嘱托，才对你秦酥照顾有加，实际上人家只是把你当妹妹呐！”
“……”
保安的三言两语让黎朗听得目瞪口呆，他回过神来再去看季川的时候，发现这位脸都黑了，他身形僵硬，正冷冷盯着朝他越走越近，穿着黑色西装保安制服的两个男人。
那边两个保安还在摇头叹息：“神仙打架，可是苦了咱们普通人了……”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少年的声音阴沉至极，漆黑的眸子盯向他们。
保安闻言，在距季川他们一米处停住。
清冷的少年茕茕立着，轻疏月光洒落一身，愈发衬得他侧颜轮廓凌厉绝尘。
少年优越的五官映进瞳孔，两个保安完全呆住，反应了好半天之后才讷讷开了口：“季小少爷，是......是真的。”
“！”
话落，黎朗能够清楚感受到季川身上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两个保安瑟缩着低着头，心中纷纷觉得他们的职业生涯可以到此结束了。
可是季川在听了他们的话之后，却连个眼神都没再分给他们。他直接从两个保安身旁跑过，像一阵风一样，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急躁和紧张。
黎朗跟着季川跑过长廊，一拐弯，却直接撞见了季老太太。
季川脚下却没停，他径直从季老太太身旁跑过。
季老太太手里拄着拐杖，身后还跟着季管家，见到季川发了疯似的模样，季管家一怔，季老太太则拐杖顿地，平静望向季川的背影，喊：“小川，你不好好在祠堂跪着，这是要去哪里？”
老人的声音威严刚硬，不容置喙。
少年被迫停下，他脊背接近僵硬，双手紧紧攥起，然后转回身看向季老太太，咬肌轻现：“奶奶，秦酥有危险，我要去找她。”
季管家闻言又是一怔，刚才他见秦小姐的时候她还好好的，难道是那小姑娘自己出去透气遇到事情了？
季管家心头一紧，不由看向季老太太。
季老太太眯了眯沧桑从容的眸子，思忖了片刻，说：“你回去给我跪着，白家的事情还没完，你伤害了雪苋，必须受罚。现在也是因为你伤害她，必须承担的后果。”
少年眸光更冷，他直直迎着老人的视线，唇线绷直，冰冷开口：“奶奶你的意思是，秦酥被伤害也是我必须承担的后果？”
“。”
黎朗和季管家同时一怔，他们都是跟季川朝夕相处许多年的人，更清楚季家这个小少爷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季老太太又敬又爱，甚至都不曾说过一句忤逆的话。
可是现在......
季老太太也被自己孙子的话噎了一下，好在她历经沧桑，更明白年轻人的青涩感情，她叹了口气：“小川，在做任何事情前你就应该三思而行。你回去吧，秦酥那边我会派人去看，毕竟在我们季家，我不会让任何人出事。”
“奶奶对不起。”少年毫不退让，他抿唇深深望了季老太太一眼，又说了句：“我必须亲自确认秦酥安全，等我回来我愿意接受加倍的惩罚。”
说完，少年笔挺的脊背弯下，像季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他迎着寒风狂奔而去，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他！”季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在夜空响起，响彻了整个季家。
而后就是数十个穿着黑色西服，人高马大的男人全部出动，朝季川的方向汹涌追去。
黎朗：“......”
黎朗被眼前的一幕震惊，这......真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季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