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点云 > 正文 第78章 第78章
    老人当?即关了房门配药,将两?人推到门外。顾仪有些不敢置信。
    像从未得到好运眷顾的人,对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峰回路转,第一反应是退缩。
    直至老者将配好的药汁放在她?面前时?,顾仪才露出?从未有过的忐忑,还是接过一饮而尽。
    她?腹中似有温气升腾,自?经络全身游走,再汇于?冲脉,驱散心脉的寒凝之感,顿时?身上便有些薄汗,面上不点胭脂也?有了鲜活的血色。
    顾仪抬眸道谢:“多谢,还未问过您名?姓?”
    “老朽姓杨,单名?升,女郎何须谢我,你能好好活着,老朽便无憾了。”
    杨老想必是已服了剩余的解药,比先前的状态好了不少,声音都大了些。
    “我姓顾,名?仪。不知杨老可有著书的打算?”
    这是先前顾仪便想到的,杨老在乡间多年钻研常用药方,若能著书传于?天下人,百姓定能少受些疾苦,才通了姓名?。
    杨老在听到顾姓时?神色微变,也?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将他几十年行医所记录的见闻与方剂拿了出?来。他细细地摩挲着那厚厚的一大叠纸张,眼中流露出?喜爱和自?豪。
    “老朽一生所学,尽数在此,还请昭和长公主将其发扬光大。”
    顾仪笑着应下,诚恳地鞠了一躬:“本宫谢杨老高义。”
    “殿下可是我们乡里?常念叨的贵人,若不是您,哪来如今耕种的田地呢?老朽来台州时?满目哭声,豪强鱼肉乡里?,到近一年已比往日?好了无数倍。”
    离别时?杨老在村口?送行,顾仪一行人重新坐上了马车,从华州取道回京城。
    “我似乎在梦里?。”
    顾仪靠在窗棂边,望着满眼春色,景和来时?是一样的景,看着却不同了。
    “幸好我的梦是假的。”
    她?听得岑观言开口?,侧身过去?靠在他肩上。
    “那我的报酬白费了,君正是否该还我?”
    她?与岑观言靠得极近,唇几乎贴在他耳边说话,见得眼前人耳尖绯色渐深,作弄似的呼了一口?气,却没料到他忽地转身,还她?一吻。
    许是服药的缘故,只觉得那人的唇齿带着凉意,恍然?间过了清明雨,只余得一片残春乱红错上颊,惹得高枝花颤,雨打荷尖,浮沉在从未有过的风浪里?。
    ……
    回京城的路途虽有些长,两?人一路探听着各地情况却是繁忙,的确抓也?到了几个明面上推行新法,私底下仗着南方远离都城,私自?转移民?籍土地。
    被揭穿后痛哭流涕,哭诉家中妻儿?老小;或凶相毕露,企图灭口?掩盖此事。
    顾仪也?只好换了几个,又送了几个进京。
    费了一月有余,两?人总算是回到了京城。
    正好有信使传来吴国的消息,大宁使臣不日?将返京,吴国太后携国书随使团同来,一时?间满城欢呼,街市上往来的百姓脸上都挂着笑容。
    消息传进宫时?,顾仪去?了紫宸宫寻幼帝说话。
    顾伦在听着大儒讲为君之道,眼里?溢满了困意,见她?进殿后精神一振,直起头?来认真听讲。
    顾仪却停在了殿门口?,直到授课的大儒匆忙道了告退,才坐到顾伦身边,听到他胆怯地喊了一句“皇姐”。
    顾仪只是问他:“陛下近日?功课学得如何?”
    顾伦低头?不敢看人,小声说道:“昨晚没有睡好,今日?犯困了,以后一定听老师的话,好好温书。”
    “为何没睡好?”
    他抬头?抬得谨慎,执拗地盯着顾仪的脸:“阿姊,我想你了。”
    顾仪望着他的面貌,他与自?己五分相似,三分在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眸。
    眼里?还有对她?的依赖。
    她?沉了沉声:“不必听宫人胡言,若有嚼舌根的打发便是。”
    顾伦是个极聪慧的孩子,他将自?己伪装得很?好,荒废学业,不愿上朝,朝中大臣也?知晓幼帝不是个早慧的,本有撺掇幼帝与长公主离心的,最终也?铩羽而归,只觉得皇家子嗣也?有平庸之人,一心一意地信着昭和长公主,才歇了挑拨的心思。
    “你是天子,将来的大宁都会压在你身上,我不会替你走这条路。阿伦,你要自?己走。”
    顾伦沮丧地垂头?,说着说着带上些哭腔:“我怕阿姊不陪我了。前日?里?做了梦,吓得我近来一旬都不敢睡得太沉,又看不见阿姊。”
    “即便没有我,阿伦也?会长大的。”
    顾伦忽地踮脚去?捂住她?的嘴,意识到够不着后,把手收回后捂住了耳朵,不住地摇头?。
    顾仪迟疑了一瞬,抚上他的头?顶,安慰道:“梦是反的,阿姊已经没事了。”
    顾伦忽地抬头?:“那之前是不是有事!”
    “若你好好读书,待你加冠阿姊再告诉你。”
    顾仪只是笑着,她?没打算现在就将真相告知于?他,顾伦不过才舞勺之龄,离心智成?熟还差许多年的距离,还不适宜去?认清卑劣的人心。
    她?原先总是有些迁怒的,脑海中常浮现过去?的种种,恨意施加在一个已长眠的逝者身上,却再也?无法见到那个她?称为父亲的人。
    在解了坠金之毒后,她?心中也?开阔了许多,至少她?如今好好活着,先帝终究是输了。
    顾仪回长乐殿时?,岑观言正在拆信。
    信使传来了好消息,顺便捎来了一封方卓写给他的信。
    岑观言从拆封时?便有些心绪不宁,逐字读完后面色沉痛,却听着内侍来报信,大宁使团已到了京城门口?。
    归来的人中没有陆有衷。
    顾仪待繁琐的迎接仪式结束后,先将吴国太后安排至正厅等候,才空出?时?间来见两?位副使。
    “吴国兵|变,临涂戈意图挟持吴国幼帝,囚禁吴太后为其所用,已被诛灭。陆大人……为拖延时?间,死在了临涂戈的亲兵手下。”
    方卓和杜荣愤恨不已,双手紧紧地攥着,双目通红,几乎不能站立。
    顾仪在读陆有衷留给她?的信。
    白纸上字迹凌乱,在顾仪的记忆中,作为太傅的陆师一丝不苟,言行都极为板正,幼帝登基后为司空,更是将端方二字做到极致,从未有过如此的字迹。
    她?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吴国摄政王狼子野心,前假意臣服我大宁,实为索要财帛,暗中已在筹备犯边。老臣此去?凶多吉少,当?能不负殿下信任,大宁今后诸般盛景,恐无再见之日?。”
    “岑尚书岑观言、两?位副使与陈侍郎陈谨当?为栋梁,可填纪家空缺。老臣与殿下常有嫌隙,也?无话可说,只望殿下顾念手足之情。”
    落款,是陆有衷。
    他的确没辜负顾仪对他的才能与人品的信任,以一己之力?协助吴国太后扭转败局,连自?己的命都赌上,去?赴一个必死的局。
    顾仪想起送行时?他回眸望向京城,哪知竟是最后一眼。
    她?的手在颤抖,把信笺放回桌上,收起微红的眼眶,声音沉着。
    “方卿,杜卿,你们做得很?好,临涂戈已死,如今吴国臣服,与其相关的对接事务还需二位协助,需尽快处理。逝者已矣,切莫大悲。”
    陆有衷的灵柩也?随使团回了京城,交由族亲安葬,他一生无妻无子,也?从未求过什么富贵,只在留给后人的信里?写了一句“愿葬于?丹笈山上”。
    岑观言随众人去?祭拜时?,顾仪还在忙着与吴国太后会面,尽快商议属国事宜。
    吴氏,名?采春,现称吴太后。
    她?长相柔和,杏眼柳眉,穿着大宁朝服也?显出?几分威严。
    这是两?个女子第一次会面。
    曾经带着孩子在禺山艰难生活的妇人成?了一国太后,也?遵守了她?的诺言。临涂释比死在临涂戈手上,她?亲手了结了临涂戈,成?为吴国实际的掌控者。
    “本宫以为,夫人以一品爵位受封,赐大宁金印,掌北吴政事。”顾仪端坐着说话,语气轻柔,却给人无端的压力?。
    侍候的内侍屏息不语,给杯中换上新茶,听得另一人笑着回话。
    “久闻殿下盛名?,小妇人是大宁人,自?然?要承大宁的爵。若殿下愿信,约定百年内以吴州替北吴。”
    顾仪抬眸看她?,她?也?回以温婉的笑,两?人一时?间都停了下来。
    “不需百年。”
    “借殿下吉言。”
    或许羌人不会知道,改变会发生在潜移默化间,比如热爱京城美食的羌人使者,比如成?为吴国太后的大宁女子,在时?间消磨和所有外在的影响下,草原上好战的羌人终究会融入宽阔的大宁,最终一同变成?大宁的百姓。
    史书寥寥几笔写人功过,唯独大宁再次整修的国史写盛世开创于?此。
    新帝登基五年后,改元令和。
    令和元年,昭和长公主改封为镇国长公主,陈谨为左首辅,岑观言为右首辅,位在左首辅之上。
    风荷司遴选女官入朝,与男子同场科举,反对者三中有一,李司长于?朝议力?辩,最终获胜。大宁朝女子以长公主、风荷司众女官为表率,逐渐走出?闺中。
    黎州书院开办,广纳天下学子,免收束脩等费用,名?声渐显,往来学子与大儒纷纷前去?。
    京城里?人来人往,欢笑喧闹声不绝于?耳,御街处处是游人,春色都被挤在十里?长亭外。
    顾仪闲暇时?爱在东城散步,看市井百态,再背着岑观言在商贩处买些冰饮子。
    岑观言年长后话是越来越多,生怕她?的身子再出?什么岔子,恨不得每日?的饭食都自?己动手,和太医打听了不少药膳方子。
    夜幕降临时?,顾仪出?宫时?正是街市最热闹的时?辰,灯火招摇,管弦悠扬。
    荟文楼上张灯结彩,有位女举子在卖诗,却遇上了故意说些腌臜言语逗弄人的泼皮,急得她?眼圈发红。
    顾仪见状,拨开人群上前,泼皮们见她?貌美更甚,换了个目标调戏。
    “既要买诗又无钱,我自?送你们一首打油,余下的钱财大可分了准备后事,何必如此扰人呢?”
    “万端心来志不装,剖来一看雨后阳。虹霓不惊掩面泣,色中更有色洒墙。”
    围观的百姓霎时?大笑,更有甚者扶着周边的柱子,唯有那两?个泼皮茫然?立在原地。
    “姑娘啊,说你们这心里?装的是天上的虹霓,七种色,可不是色中又有色嘛!”
    好心人特地凑上前去?解释,自?己说着又笑了起来。泼皮恼羞成?怒想动手,不过一瞬,他们就被顾仪身边的丫鬟踹倒在地,抚着心口?哇呀乱叫。
    “扰乱京城,按大宁律,京兆尹府收押三日?。穿云,传个信让巡防守卫过来带走。”
    顾仪依旧说得轻柔,却将两?个泼皮吓得不敢出?声。
    忽地有男子清朗的声音呼她?的名?字,蓦然?回首时?,岑观言站在灯火最盛处等她?。
    男子青衣挺拔,在灯下看,更是清隽雅致,似一株竹。
    春风过处,万家灯火,层云不掩月,人间自?有诗,诗是两?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