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骨修长, 天生适合搞点艺术,可是他用来握剑。
纵使握剑,也一直坚定, 不曾退缩,然而樗萤两只又软又小的手握上来, 米迦尔却往迅速后蜷了一下手指。
她是人类。
人类怕他, 如同惧怕所有的吸血鬼。
唯独她不怕。
二人初见时,米迦尔虽一度闭目,表现得像驾鹤西去,但他不过是累了在养神, 五感依旧敏锐, 听见她轻轻地叫“小哥哥”, 窝在他身边不要离去。
正如此时, 此刻。
遭遇了他的突袭, 她还能对他笑出来, 还敢触碰他。
隔着手套,米迦尔感受不到樗萤的体温, 想来应该是温暖的。
他不明白她自始至终的亲近从何而起, 侧头看她, 双瞳飞快散了一下, 显出小动物似的迷茫,真可爱极了。
这样的可爱昙花一现,他随即审慎地将她盯住。
米迦尔俯视人时习惯性眼睑半耷, 没有表情。他生得那么好,倒不显冷峻, 苍白的人造光跳跃在浓密的睫, 发散出精致的清贵之气。
被樗萤握住的手, 已经不再抖了。
少顷,米迦尔从樗萤手中抽离,直了腰站定。
好秀颀,腰身紧窄,长靴笔挺,樗萤欣赏得津津有味。
米迦尔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
“他们捉我来的。”樗萤道,“就是那个费里德下的命令。他把我关在他的房子里,我自己走出来了。”
听见费里德的名字,米迦尔顿时面笼寒霜,一看就很不待见那位始祖。
他真有胆。这两天,樗萤见到的血族,都是对费里德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你呢?”樗萤捧着脸问米迦尔,“你也是贵族吗?”
米迦尔刚要说话,倏地气场一凛,抬眼望向樗萤身后。
樗萤还以为费里德找来了,回头望去,却见桥面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血族。
新面孔,又是个能够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大帅哥长得舒朗阳光,灰睫赤瞳,头上竟有两种发色,前侧额发绯红,后侧漆黑的长发编了辫子,垂在背后。
一米九的躯壳,健美无比,浓浓雄性荷尔蒙跟雪白制服领口束缚不住的胸肌一样呼之欲出。
他右手戴了便于战斗的漆黑护臂,左肩披了半拉绯色短披风,腰挂长剑,看着就很飒,还很强。
“这不是米迦尔吗。”大帅哥看着米迦尔,“这种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罗利。”米迦尔冷冷道。
“唔。”克罗利道,“直呼贵族的名讳可不太礼貌。”
樗萤在他们两个中间听着,便知道了克罗利是贵族,米迦尔不是。
她怀疑米迦尔是不是对所有的贵族都没好脸色,再看克罗利,没接收到米迦尔的好脸色,他也不生气。
樗萤刚想收回视线,冷不防克罗利移了眼来看她。
他思考一秒,叫出她的名字:“樗萤?”
樗萤很奇怪他居然认识自己,在这之前,她分明从未见过他。
而克罗利从樗萤微讶的神色里落实了她的身份,微微一笑,笑得好可爱,连危险的獠牙也美化得寻常虎牙一般。
“费里德还说带我看你。”他愉悦地道,“他知道你跑出来了么?”
原来他和费里德是一丘之貉。
樗萤眨了眨眼:“他不知道呀。”
克罗利更乐:“也有他意料不到的事。”
话音未落,他瞬移到樗萤身边。
樗萤只见山一般的黑影笼罩下来,下一秒被捞起,被他扛在了肩上。
克罗利速度快到惊人,没等她向米迦尔投一投求救的目光,人移景易,跟前已经没有米迦尔,竟换了条街。
光天化日抢人,没有天理王法,樗萤无语地想。
她很快又想通了,毕竟在血族的都市,贵族就是王法。
克罗利的肩背很宽阔,臂膀有力,走路也很稳,只是他这么扛着她,她的肚子硌得很,不太舒服。
樗萤拍拍他的背,好敦实的一片:“克罗利大人,我难受。”
克罗利闻言放慢步子,倒很配合,改扛为托,让樗萤坐在他横托的小臂上。
樗萤其实是想下来自己走,他乐意抱,无论是嫌她跑了要再捉回来很麻烦,还是乐于当代步工具,她都无所谓,要抱就抱好了。
离得这么近,樗萤又觑了一眼克罗利的领口。
饱满。
他还非要弄条绑带,从左肩拉到右肩,漆黑的一道横亘过胸肌,这就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举目皆美,是生活在血族世界为数不多的好处。
克罗利见樗萤眨着清凌的眸子看来看去,觉得有趣。
费里德跟他说捉到个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他还不相信,人类什么时候有趣过,现下一看,果然很有些不同。
“你不怕我?”他道。
“费里德跟你说过我,肯定也说过我的厉害了。”樗萤道,“我没什么好怕。”
“也对。”克罗利道。
他用戴着护臂的右手捉起樗萤的手。
蒙着黑色的皮手套,他的手掌越发显得大起来,樗萤的手在他掌中小小一只。
“那么让我试试,怎么样?”克罗利温和地道。
说完,他就下手掰樗萤的手指。
看着只是把大拇指轻轻压下,力道却可怕,连钢筋也能轻易掰折。
现世报,“咔嚓”一声,克罗利的手指头折了。
克罗利睁大眼,叹道:“果然神奇。”云淡风轻地把折断的指骨又正回去。
樗萤往外仰了一下身子,这是下意识的抗拒动作。
从克罗利只字片语的叙述,已经能看出他和费里德关系不错。
坏人的好朋友果然也是坏人,披着阳光的皮,说着温和的话,下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酷烈。
“这为什么呢?”克罗利跟樗萤请教她的独到之处。
樗萤一扭头:“才不要告诉你。”就不理他了,看着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眼熟,离费里德的公馆越来越近。
克罗利带着樗萤进入公馆,费里德居然在,而且也没睡觉。
一个两个都在熬夜,熬夜短命,吸血鬼大概是不怕的,他们活都活腻。
费里德已经知道樗萤跑了,他心血来潮去看她没了消遣的画纸无聊成什么样,发现小房间空无一人。
门窗紧闭,东西一丝不乱,看不出任何逃脱的痕迹,完美犯罪。
费里德终于卸下假笑,盯着毫无破绽的房间,目光森然。
今天负责喂养樗萤的吸血鬼已没去半条命。
美人蛇蝎,发作起来分分钟制造炼狱。
盯房间盯了几分钟,费里德转身向外走,还没出门,撞上不告而入的克罗利。
费里德于是又笑起来,又是一副如诗如画的好颜色,伸手从克罗利怀里接过预备下地的樗萤,任凭她怎么挣扎,手臂锁得很死,纹丝不动。
樗萤不喜欢被费里德抱,他的怀抱比任何一个血族的都要冰冷。
但反抗是没有用的,挣扎一下,她放弃了,感觉到费里德又埋首到她颈边,脖子好冷,她赶忙缩一下脖子。
“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克罗利饶有兴致看着费里德强人所难,“人跑出去被我捡到,你怎么感谢我?”
费里德笑眯眯:“不是已经开了眼界吗?”
克罗利倒也不是真要他的感谢。
一旁候着个接班看守樗萤的吸血鬼,看见克罗利,恭恭敬敬唤“第十三始祖大人”。
按排位算,克罗利比费里德低了六位,帮费里德捉个人也是应该的。
“还是看好点。”克罗利道,“被女王知道会很麻烦啊。”
费里德笑笑,没有说话。
樗萤希望克罗利能留久一点,因为他一走,费里德肯定要折腾她。
天不遂人愿,克罗利又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告辞。
樗萤于是果然迎来了费里德的折腾。
他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看她安然无损的样儿,问她:“怎么逃出去的?”
樗萤道:“我走出去的。”
天地良心,她说的是实话,但费里德看起来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哦,是吗。”他道,“还敢继续走出去吗?”
樗萤不说话了。
她当然敢,拿到牌她就要走,这话怎么会跟费里德说,她又不傻。
费里德挑起樗萤一绺乌发,放在鼻端嗅了嗅。
这么怀抱着她,她小小的一团,温暖馨香,鲜活无比。
费里德已经回忆不起上一次这么平和地感受到怀里有心脏卟卟跳动是什么时候,大约在千年之前吧,记忆和触觉都随时间流逝模糊得不成形状。
“关在屋子里不算受苦,还有什么事情算是受苦?”他问樗萤。
没等樗萤回答,他就把她关回了小房间。
费里德对于如何让樗萤吃苦一事,他自己心里应该是有了答案。
公馆加固了防护。
第二天开始,房间里能挪走的东西全部挪走,樗萤要来的小玩意儿都被没收,厚重的窗帘封锁起来,彻底地不见天日。
连一日三餐那难喝的营养补剂也没有了,换成清水。
雷奈依旧秉承费里德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
从门缝里递水进去的时候,他借走廊的光,看着樗萤那张花骨朵一般的脸。
她仰着脸回望他,宁静又美好。
雷奈心想,这次,这朵花该在费里德手里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