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金碗良缘 > 正文 第102章 第102章
    路金喆已经当了一个多月的太子妃了,庙也告过,祖也祭过,册宝也受封了,连敬德皇帝也都拜见过了,从此每日每日,便再没新鲜事。

    “这样也镇日无趣!”她忿忿道。

    “来,喝杯茶,清清火气。”薛蛮子递给她一盏茶,很有心得地说道:“宫花寂寞红,自古如是。你慢慢就习惯啦,打醮不打?”

    金喆“咦”了一声,摇了摇头。

    薛蛮子嗤的一声轻笑:“那便品茗、焚香、针黹,或者哄孩子!”说着,把皇四子叫过来,“来,背两句诗听听!”

    皇四子裴宪:“……”

    年仅九岁的裴宪为消解贵妃姨姨寂寞,每日晨昏都要来丰年宫请安陪她说会儿话。自打皇兄娶的这位新嫂嫂入宫,丰年宫倒成了满宫里最热闹的地儿,姨姨不寂寞了,可他却更苦了。

    眼下四皇子殿下不得不当堂背了两首宫闱诗,只把当朝贵妃与太子妃听得连连摇头,摆摆手让他自己玩去。

    金喆:“再看看我们的!”

    她冲妞妞打了个手势,妞妞抬起前爪,原地转了两圈,又拱爪拜了拜。

    自打金喆进宫,裴宛又把妞妞从陛下那里要了回来。还别说,对着这么个呵呵笑的狗脑袋,多少没趣儿也没了!

    薛蛮子笑着摇摇头,拿起自己的书,继续看着。

    金喆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道:“阿蛮,我们办个女子书院罢?”

    薛蛮子吃了一惊,书院?

    金喆却兴头头道:“这事儿可行,我在邺州就办过!不过是女子工坊,教习纺织打金技艺,虽跟书院不同,但想来也大差不差。”

    “我朝太|祖是个前无古人的女帝,她曾敕谕天下女子,凡有一技之长者便可倚仗为职,像是果儿、柳儿,还有我师父皆是如此,可她们也都是读过书的。”

    “女子当值,虽说不能同男子一般跻身朝堂做个大官,可凭借一技之长傍身养家,总比和咱俩似的,在闺门里抓瞎强!”

    薛蛮子噗嗤一声笑了,“你说的虽俗,却大有道理!回头叫翰林修撰润个稿子,又是一片惊世策论。”

    “我管他是什么论呢!”金喆忙拉住阿蛮的手:“你也认同是不是?其实我跟你提这个,是有一宗事非你不可。”

    “喔?太子妃的千秋伟业当中,还有非我不可的事儿呢?是什么?”

    金喆嗔了她一眼,娓娓道来:“我从小也开蒙识字,可却不爱读书,终究说起来,一则沉不下心,二则嚒——这天底下的书也忒多了些,我又不为考状元,我该怎么读呢!”

    “四书要读,五经也要读,这些倒也罢了,都是立身明义的经典,可是还有许多缀词连篇,旁门左道、野史杂闻的书……他们男儿为进取功名,沉湎半生,但我们女子哪里耽误得起?汗牛充栋,该怎么选适合自己的书,前人从未给出指引!”

    金喆说完,眼睛亮亮地看着阿蛮。

    薛蛮子心上一热,是啊,她也是读了许多年的是阅读越杂,阅读越多的……她一生富贵闲暇,自然不可比拟,可是贫寒人家的女孩,亟待有个差事傍身的女孩呢?

    只听金喆又道:“我也算走了大半河山,这天底下想要某个一差半职的女孩有多多?没有不想的!”

    她拉住阿蛮的手,自己也越说,心里越捋顺了:“咱们只先在京师办个书院,或者还叫工坊,以先祖圣谕为指示,教习百技,立身明义。读什么书你来安排,比如有想练武从军的,那兵法得学罢?武经得熟读罢?——那她纺织针黹就没必要学那么精了嚒!”

    薛蛮子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住点头:“若有果然读书很通的……”

    金喆抚掌:“那兴许出个女状元也未可知,就看朝廷允不允了!”

    “眼下不允,谁知道以后呢?”薛蛮子忽的对未来充满希冀,“喆喆,你说的这件事,我答应了。不管你的书院能不能开成,我先把女子书单列出来。哪怕将来不成,这份书单我发出去,也叫天下女子受益!”

    金喆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阿蛮,你这个品格,在后宫里真的是……

    “好,那咱们就紧着筹备起来!”

    *

    金喆与阿蛮计议了几天,便着柳儿去郊外堪址。

    回来倒豆子似的说与裴宛听。

    见她头头是道,又很有条理,裴宛乐见支持的同时也很感慨:“是我这阵子太忙了,对不住你。”

    “夏天发桃花汛,你要忙着治河嚒,”金喆也明白,忙问他当地赈灾情形怎么样了。

    裴宛一惯不与她藏私,因道:“往年赈济都有旧例,平青二州又是常年犯旱涝的地儿,按部就班开仓赈济。若水你知道罢?他竟然也颇懂水利地理,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

    金喆一听,便放下心来。裴宛拿着她建书院的条陈来看,笑道:“如何在郊外堪址?宗正那边还有几处空的院子,不妨拿来一用。”

    “那也不能白用,眼下手头上的钱得省着使,等书院建起来,哪项不费钱?再说若是办得好则罢,办不好宗亲们都知道了,多丢人。”

    “办不好怎么了?大凡陈弊维新之举,不免都有疏漏之处,他们那些官老爷还拆东补西地办差呢!咱们太子妃办事,不论成与不成,都不丢人!”

    若论恭维自家老婆,裴宛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金喆禁不住“呸”了他一声。

    裴宛笑睇着金喆,忽然道:“说起来,我倒是觉得,你也可以著书!”

    “啊?我?”金喆一脸你别逗了的情态:“我找什么著?你写一本来属我的名儿?”

    “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好了好了,我正经说,你怎么就不能著书呢?你比我还有资格!你想想,咱们俩,谁三山五岳看了大半,半拉河山走了一遭?”

    “又是谁,出身民间,走访乡野,遍闻百姓心声?”

    金喆渐渐脸红,支吾:“……你这说的是我嚒?倒像个钦差了。”

    “怎么不是你?当初咱们鸿雁传书,说得不都是这些话。”

    金喆努了努嘴,当初尺素遥寄相思意,不敢剖白心迹,说的可不都是这些事!

    裴宛又给她出主意:“而且,咱们也没必要写的那么骈文俪句的,你爱读话本,就做话本好了。天下女子大多未开蒙识字,这话本图文并茂,她们读起来也不费神呐。”

    “你说的……却也是这个正理。其实女子也都爱读书,只是苦于不识字罢了。你要这么讲,这书我是非著不可了!”

    “此言有理。”

    “即有理,那我再跟殿下讨个师傅,帮我斧正,我心里才不虚呢。”

    裴宛沉吟:“嗯,还别说,眼下就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

    “是谁?”

    裴宛卖了个关子,偏偏道:“等你见了就知道了,你们还青梅竹马呢。”

    “啊?”

    金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愣了!我的青梅竹马?

    她见裴宛说得笃定,不似作假,不由追着他问。

    裴宛“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好奇?”

    金喆搡了他一把:“没头没脑是你先提的,我正想是谁呢!”说着蹙眉回想,抚掌一笑:“我猜出来了,翰林修撰白徵是不是?”

    裴宛轻笑颔首:“嗯,他被父皇撵出翰林院了,我又把他调到詹士府,补春坊大学士的缺。正好他颇通文墨,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他。”

    金喆忙不迭点头,又招招手,裴宛俯身——一个吻,印在眉头。

    他们心心相印,全无一丝隔阂,每天都在享受这样尽情说话,尽情亲昵的日子。

    ……

    *

    筹办书院一事便在阿蛮的督促下有条不紊的开始了。是的,这事儿轮到阿蛮催她了。

    金喆一面忙着筹备,一面花功夫写话本。

    说起来“著书”倒是个极有意思的活计。每每她写完,读给明德宫里几个宫人听,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被诙谐逗笑的,哪天谁不笑了,她反倒还犯愁,琢磨着是不是哪里写得不通了。

    她先写一遍,白徵还要再润一便稿子。吵嘴必不可少,金喆也算领略够了读书人嘴巴上的刻薄。

    头先时候还忍着脾气念着自己身份,后来一想我还算他姐姐呢,忍什么忍,只差没动手了。

    好容易全套文辞敷衍完,该给这部话本想个名字。

    “叫《小凤燕游记》!”

    “小凤燕是谁?”

    “小凤、燕游记!”

    白徵挑着眉毛:“太子妃还有个别号叫‘小凤’?”

    金喆:“那是!浣州路小凤,这个名号你没听过?”

    白徵:“那微臣还自诩是浣州李太白呢!取个好意头,不妨叫《九州巡游录》!”

    金喆忙摆手:“九州这个意头太大了,等我有幸真便游九州再说罢。对了,这话本上的图,我想你画成这样式的——”

    白徵也学过几年丹青,颇为自负,直到见太子妃当堂掏出一本《敬德皇帝南巡记》来。

    “这是……”他环顾四下:“这是禁书啊!您怎么会有?”

    小样儿,金喆扬眉,手指叩了叩书封,一枚胭脂红印:宛宛黄龙,兴德而生。

    白徵了然,翻开这本当初他吵着要买家里死活不让的话本——说起来,这还是当年白辞著的书呢!

    “好罢。”看在这话本的份上,白徵这回倒没那么多反调来唱了。

    ……

    *

    时光荏苒,敬德廿五年的春天如期而临。

    皇太子裴宛亲政足有一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路金喆做太子妃也足有一年,如今她对诸多宫务熟稔于心,再也不会胆战心惊。

    敬德廿五年,后世来看反而是风调雨顺的一年,青平二州罕见的没有大涝大旱,德州也没有发生雪灾,浣州依旧稻香鱼肥。

    周子衿与狮子王图尹利在莫尔道大关谈判,代天子签下边贸协议;路金麒调任户部,度支中郎将,掌全国财赋统计与支调。

    ……

    然而历史对以上种种只是一笔带过,敬德廿五年最浓墨重彩的,是发生在腊月的“宫女行刺皇帝”事件!

    据悉,歇朝已久的敬德皇帝自打廿五年一开春,便一直向大内尚宫局索要宫女名额。一批一批花一样的女孩儿被送进朝天阁,然后消失匿迹,再也没出过来。

    朝中议论纷纷,连民间百姓都传闻皇帝修炼邪功,半夜里靠吸女孩子的血过活。

    宫里的人都知道,这自然是假话,不过却也同样可怖——那些宫女没有被吸血,而是被迫效仿当年先皇后,在自己体内种下“心疾之蛊”,然后喝下一杯又一杯来历不明的“新药”!

    国师若水早因旧年的事得罪皇帝,如今被调到工部兴修水利去了,如今朝天阁里是另一帮术士的天下。

    皇太子殿下几次进朝天阁劝诫,都被盛怒的皇帝撵了出去。

    直到一个不堪折磨的宫女用一把私藏的剪刀,才破开这片人间炼狱第一道口子!

    行刺皇帝的宫女第一刀便扎歪了,致使敬德皇帝脖梗子只破了点皮,但她死时嘶吼出来的话却叫人振聋发聩,朝野激愤。

    麒麟宫勤政殿阁臣、六部尚书连同一班文武大臣,纷纷跪倒在朝天阁广场,上书请求陛下移驾京郊行宫!

    夤夜大雨,敬德皇帝登上朝天阁,望着九重宫阙,放声大笑,随后丢下一篇《让禅位表》,扬长而去!

    *

    敬德皇帝禅位于皇太子裴宛,退居行宫;新帝继位,翌年元旦改国号“鸿嘉”。

    鸿嘉元年,大年初一,皇帝在麒麟宫接受百官朝贺,中宫皇后在栖凤宫生产——偌大皇宫,到处都是迎接新禧的气象!

    下了朝,皇帝迫不及待连御辇也来不及乘坐,一路跑着冠都掉了,跑到栖凤宫。

    却听见皇后娘娘扯着嗓子大喊:“生孩子又用不着你,你过来做甚!”

    皇帝都快哭了,忙不迭攥住娘娘的手。

    娘娘怕丑,愣是不叫给看,俩人黏黏糊糊。

    喜得产婆在旁边直道:“娘娘这一嗓子太有劲儿了,恭喜陛下、娘娘,喜得公主!”

    路金喆声嘶力竭,躺在裴宛怀里看着产婆抱过来的女儿,红彤彤的像个猴子。

    “偏要大过年的来,也是会挑时候。”

    裴宛笑了笑:“是个幸运的孩子,太|祖皇帝也是这样生辰。”

    金喆有点累了,但还撑着力气:“你给她起个名儿罢。”

    “既然生在元年元月元日,不如就暂且叫裴元,不过呢,须得让礼部选个古字,若以后继承大统,避讳时也方便。”

    陛下金口玉言一开,阖宫上下纷纷一震:往后这就是我朝第二个女帝了!

    金喆长吁了口气:“吓着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叫她‘裴三元’!”

    “小名未尝不可。”裴宛亲昵地碰了碰女儿的手,还不大敢用劲儿,又把金喆的手拢在一起。

    金喆便抵着他肩头睡着了。

    ——金碗良缘·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