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快出来！”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着还有拍门、怒骂的嘈杂声。陈柯口里应着声，放下抬着的铁箱子，随后重重舒了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向外探出头。
“怎么了，老张？”
他扫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同事老张被名黑色壮汉从背后用手掐着脖子。黑色壮汉佯装发怒，嘴里骂骂咧咧：“我让你坏我美梦，看我掐死你！”
口中说得凶狠，但实际上手掌并未发力，反倒是用肚子撑着向后倒过来的老张，以免对方重心不稳摔倒。
看到陈柯探出脑袋看过来后，老张赶紧拍了拍脖子上的手臂。“小柯啊，明天你不是要走吗，”老张站稳身体，脸上挂起张笑脸，“你终于脱离了苦海了！我和王哥和副船长说了说，等会带你去这附近的店里吃点烧烤，也算是给你饯别……”
“没错，”黑色壮汉朝陈柯挤挤眉毛，顺手一指旁边的男人，“这家伙说今天他全包了，我们多宰他一点！”
“我可没说带你啊，只有小柯……”老张一听对方的话，立马嘻嘻哈哈笑骂起来。
陈柯听到两人的话，心底一暖，笑容不自觉爬上嘴边。他父母早亡，从小和妹妹相依为命，尝尽了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如今感受到这为数不多的温暖，他觉得很开心。
“老张，我一会找副船长做个述职，待会过来。”
他看到两个人摆着手越走越远，也没再多说，转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而心底涌出来的轻松感令他感觉身体似乎都轻了几分。
过去的日子不好过，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他带着笑意擦了擦手表，然后戴在左手上。“叮！”急促的声音后，手表的电子屏屏保亮了起来，显出一张青春活泼的笑脸。那是他的妹妹，陈晨。
生活的日子不平稳，但好在妹妹争气，不仅脑子聪明学习好，而且长得漂亮，常年霸占学校的头榜奖励。尤其是刚一读高中就拿到了地球顶级学府的保送资格，这让陈柯每次提到妹妹都觉得骄傲。而为了帮妹妹解决生活费，他放弃大学的入学资格，来这颗深空探测船做物资补给水手。虽然薪资不高，但正好能覆盖妹妹在地球的生活费。如今妹妹已经毕业入职了一家跨星球大公司，一个月的薪水是自己的几十倍，他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
这次回去去地球看看妹妹吧？
陈柯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后如同扎根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妹妹一直邀自己去地球发展，说地球遍地是黄金，只要肯努力就能有不错的生活和收入。但陈柯考虑到自己微薄的积蓄，对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始终带着点惶恐。
“等老妹稳定下来再说吧，这次先去行星带看看”，陈柯摇了摇头，他在那边有朋友，投靠过去找工作也方便点。到时候找份轻松的工作，他也能提升下学历。
“嘟嘟嘟……”手表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他立马抬手点开，看到一条简短的短信：“我在船长室这等你”
这是副船长的短信。
陈柯有点疑惑。他已经走完了离职流程，不知道这位领导还有什么事情。不过他也没推脱，立马带着自己收拾好的东西走向船长室。
这是冥王星基地的星际码头。由于是深空探测和观察基地，所以大部分来往的星船都是后勤供应物资的补给星船。陈柯记忆里补给船刚集中来过几次，最近基地的需求也并不多，所以整个码头只有他们一艘星船。
出了门就是一条路走到底，他很快就登船来到了船长室门口。副船长这时候还没来，有些无聊的陈柯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船长门上。
他印象中的船长是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行业里有很高的地位。这位老人年轻的时候击毁过几百艘海盗船，有着赫赫战功，而且向来体恤下属，即便是陈柯这种最下层的水手，老船长对他的情况也是如数家珍，经常要求副船长减轻这位年轻人的工作量。面对这种堪称完美的领导，陈柯无比尊重。他也感谢对方给自己上船当水手的机会。
但奇怪的是自从这次补给开始之后，这位老船长没有像以前一样出来盯着具体的工作进度，而是呆在船长室里关上厚厚的大门。
这一反常态的表现也在引起了所有船员的注意。不过大家叹息之余，更多的是想着老船长年纪大了，身体可能需要更多的休息。所以这次交接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副船长盯着，包括陈柯的离职。
隔着一道厚重的铁门，陈柯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但他直觉感觉里面十分嘈杂，有一群人在争论着什么。可仔细去听那些，却什么也听不到。
“你来了啊。”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陈柯，转过头恰好看到副船长顶着一副黑眼圈从外面走了过来。
“我也是才到，船长！”陈柯微微弯了弯腰，以表示自己的尊敬。
副船长只是点了点头：“时间紧急，我先把问题汇报上去，你的事情待会再说……”
说完他就伸手在厚厚的船长室上面拍了起来，脸上也带着一丝沉重。
“船长你在里面吗？我电话联系不到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汇报！”
“船长你在里面吗？”副船长又重重拍了拍门，似乎是生气里面的人没有反应。
陈柯这个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他似乎感觉到门后面的人正手忙脚乱的扔一些东西，而后才开始看向门口。
巧合的是，正在此时门口的墙壁上忽然亮起一道光，随后一张透明屏幕忽然出现，而里面的人正是印象里慈祥的船长。
“什么事情？”船长的声音包涵笑意。
虽然画面里的船长是在笑，但陈柯总感觉有一点不对劲，似乎那张人脸有点僵硬。
副船长朝着画面里的人行了个礼，然后语速飞快中带着凝重。
“船长，塔台那边和你联系了吗？我刚才接到消息说，氧气补给舱出现了泄露……”
“彭！”
屏幕里忽然传来一道重重的闷响，但那张脸却依然是春风和煦。副船长皱着眉，而陈柯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船长，您没事吧？”副船长问了一句，但里面并没有人回答。
过了片刻，就在副船长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的时候，里面传出来一道沉闷的回应。
“塔台那边什么时候修好？”
声音不及不徐，但陈柯感觉其中却蕴藏着一丝丝慌张。他看了看显示屏里的人脸，又看了看副船长，总感觉今天的船长异常奇怪。
“塔台那边保证22个小时内部结束，我们这边时间不够要向后推，明天晚上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副船长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那边保证派出机器人去维修，所以效率上我们不用担心……唯一需要顾忌的点就是我们回去的时间会晚一天，目前来看的话可能会影响下一单的时间。而且，水手也需要补充一下。”
陈柯看了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正好是地球时晚上21:00。
门内的船长沉默了半分钟，随后说道：“你去盯着塔台那边，不能让他们影响我回去的时间”。
“其他水手需要休息，暂时人手调度上……”
“这是命令，我必须到点就走！”没等副船长说完，船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副船长本来还想说两句，但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回答道：“明白……”
墙上的屏幕一闪而逝，变成灰色消失。
陈柯这时候有点犹豫，他不太想再继续加班，“船长那我……”
副船长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来，你已经通过了离职程序，之后就好好休息就行，剩下的我来安排。”
说完这句话，副船长从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陈柯，继续补充道：“我们可能要向后拖一段时间，不过不用担心，这是临时给你加的房间，你要是觉得有点累，就先去休息一会，等我们船启航的时候，我会去通知你。”
陈柯点点头，既然自己的直属上司这么说了，那也就不需要再操心其他事情。他拿到钥匙转身就出了星船。
临出码头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可顺着码头寻找了半天，长长的码头上就只有自己工作的那一艘星船，而后是零星几个塔台的工作人员。剩下的就是黑暗寂静的星空，几颗横亘在半空中的椭圆球体散发着光芒，驱散了不少黑暗。但这些光却带着浓浓的冷意，没有一丝温度，陈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下也快了几步。
老张说的那个烧烤店离码头不远，但是位置比较偏僻，陈柯走了十几分钟，拐过几个角落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家店。刚到门口就听到老张在里面哈哈大笑，等他走进去看到七八个船上的水手围着张长桌向他摆手。
等陈柯坐下来寒暄几句，耳朵一动，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看过去，看到身后的桌子是两个穿着基地塔台红领白身工作制服的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在抽着烟。
他们桌子上只有两道小菜，而烟灰缸已经放满了烟头，地上摆满了空酒瓶。
陈柯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奇怪。尽管塔台的主要的职责是深空探测，大部分时间都很闲，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相关的规章制度。至少陈柯了解塔台有硬性规定，不允许工作时间喝酒。可这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已经违反了规定，要是被抓到一定会被处分。
“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不到的？”
正在抽烟的人抖了抖烟灰问向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放下拿酒杯的手，犹豫再三，吞吞吐吐说道：“大概上个月吧，那时候我觉得有点奇怪，就一直在关注那边的电波，但那边跟人都死了一样，压根就啥也没回……”
吸烟的人又拿起烟狠狠吸了一口，他的眉头像一把锁紧紧的粘在一起，随后看向同伴。
“那咱们假期还能回去吗？”
“不知道，兴许什么时候联系到对面，什么时候有假期，咱们这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哦对了，”喝酒的人往周围看了一圈，在确定没有人看自己之后，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接到了非标准频段的电波，听里面说现在天王星基地在闹瘟疫……”
“瘟疫？”另一个人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立刻招到了同伴的不满。
“声音低点，这是非标准的电波，要是让别人听到就不好办了！”
“……瘟疫是怎么回事？”他也压低了声音。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听电波里的报告说好像很严重，已经有300万人感染，医疗部门瘫痪了……保不准那边开始准备做点什么……”
“真吓人啊……幸好咱们隔着很远，要是海王星出事就别想有假期了……”
“哎，别想那么多，喝酒喝酒……”
两人唏嘘几声后就停止了继续谈论，也和烧烤店的其他桌一样开始了划拳。
“瘟疫？”
陈柯则皱着眉头慢慢思考着这组词。他所在的星船属于海王星最外围的第三基地，是太阳系深空区域最丰富的物资生产基地。而他一直在给天王星基地做后勤运输，今年才刚被分配到冥王星组。他工作以来交的朋友都在天王星航道上，如果那边真的爆发疫情的话，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抬起手腕，浏览了一遍通信录，发现之前在天王星航道上的朋友都是离线状态，而电话也是处于忙音。他只好挨个发消息给朋友，询问他们那边具体情况。但一直到最后烧烤散伙，他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陈柯等离开烧烤店后，问了问旁边的老张。而老张早已喝的有点迷糊，让他听到对方口中的疫情时，费劲得想了半天，最后把头晃了晃。
“没听说过……”他说着还打了个饱嗝，“肯定是哪个闲的蛋疼的人在瞎造谣！”
“我刚才看他们说话，好像是这边塔台的工作人员”，陈柯顺嘴提了一下，“他们这种应该都是有内部消息的，很少乱说话。而且我听那个人说，他是从非标准电波里面拿到的数据，应该不会有假吧？”
“不知道啊……但我估计疫情应该不可能。天王星那可是咱们深空最好的地方，要是他都垮了更别说海王星冥王星了……别听人瞎说，嗝……”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巷道里走出来。其他水手因为喝的比较少，被副船长临时叫过去排班，说是要督促塔台。
幸好临时休息的地方不远，老王到门口后用肚子撞了几次铁门，才勉强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冲陈柯努努嘴。“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啪的一声，门就关了起来。
陈柯很快也到了自己的屋子。他心底念叨着刚刚听来的消息，时不时翻看通许录，生怕错过朋友给自己发消息。可那些和天王星沾边的朋友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深空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地球，但他还是给妹妹发了几条注意安全，注意休息的短信，提醒唯一的妹妹保护好自己。随后也不等对方给自己回信，就关掉了通信手表。
他推开屋子里卧室的门，奇怪得扫了眼门背后挂着的一枚红色钥匙，而后跳上白色的大床。
等到半夜，陈柯迷糊之中忽然闻到了一股焦臭味。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周身包着一团透明物体，犹如一条被塑料袋紧裹着的鱼。他害怕得想张口大喊，可那团透明物体正在逐渐收紧，脖子被一股巨力扼住，呼吸骤然艰难起来。
陈柯涨红着脸，他艰难得伸出右手，胡乱摸索着周围，想从床边找出一件工具。可他刚一伸手，指尖便撞到某种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勉强着睁开眼，望向头顶，只见一顶巨大的透明玻璃罩罩在自己头顶，表面泛红，似有一团红光在其中流转——
转瞬间一团团火红烈焰在玻璃罩内绽放，而后落在陈柯身上。他感到皮肤、器官在高温下逐渐焦化融化。他张着大嘴似想发出惨叫，可喉咙却蹦不出任何声音。很快，他眼睛一疼，便跌进了永久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