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准备好了吗？”
身边瘸腿的苏军军官拍了拍卜迟余的肩膀，让卜迟余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
此时他们正在四号车间与三号车间的小巷旁边，原本在他们这个位置的是一层墙壁，但是因为过去的几次拉锯战的缘故，这里被凿开了一个缺口，用以增加进攻路线。
而卜迟余，就是这个缺口的第二批次攻击部队。
说是第二批次，但并不意味着比第一批次安全，倒不如说，第一批次可能还占个对方措手不及的先机，但第二批次就基本上是要迎面挨对手最狠的毒打。
而39师的军官们既做人，也不做人的是，第二批次的攻击部队得到了一点儿火力上的加强——比如说更多的手榴弹，更多的机枪，更多的迫击炮支援……
以及被塞入卜迟余手中的，全师唯一的喷火器……
“记住！使用前拉动扳机右边的拉机柄，然后转动枪口的弹巢，再扣动扳机，记住了吗？”
至于卜迟余为什么转职成为了一名喷火兵了，这就要从半小时前的战前动员时说起了。
在战前动员开始之前，师长古里耶夫忽然跑过来，对着大伙儿问谁上过学。
那个时候依旧还有些许天真的卜迟余还以为这帮苏联人终于开始良心发现了，要对文化人进行保护了呢，急匆匆地举起手冒出头来了，并且以大学生文凭傲视群雄。
然后他就被抓包到了这个瘸了腿的前工兵身边学习喷火器的使用流程……
卜迟余觉得毛子的脑回路铁定有问题，一般情况下，文化水平高的技术兵种不应该当宝贝一样使的吗？结果这帮毛子找文化水平高的人的原因，居然是“有文化的人学习使用喷火器更快”这种见鬼的理论，直接把文化水平最高的家伙丢最危险的岗位上？！
TMD昨天那个工兵营里头那七八个玩火焰喷射器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送去了那区区四五十个阵亡名单里头去了好吧！
甚至就连发给卜迟余自个儿的火焰喷射器都是N手货了，燃料连接管有后续修补的痕迹，后头的燃料罐和气罐也是来自于两个不同的火焰喷射器，随后用铁丝和尼龙绳捆在一起的，甚至连前任的血迹都还在上头没洗……
卜迟余实在是不太想要使喷火器这种拉仇恨的玩意儿，即便这玩意儿已经尽可能地伪装得像步枪了，可一旦开火之后，对面能打到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会冲着他招呼。就算在他旁边摆一个连的重机枪带狙击手都拉不住仇恨的那种。
“能再说一遍吗……”
但卜迟余也不好说自己怕死不想用，按照他在苏军里头混的这两个月经验来看，他真要把这话说出口了，他八成就要被丢去第一攻击梯队玩命了——剩下两成是直接枪毙掉。
所以，卜迟余只能换个法子，不管你怎么教，反正我就是不会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算了，交给我吧，我来使用，如果我死了，你接过火焰喷射器继续上。”
旁边的政委似乎是看出了卜迟余的推脱，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发作。
但是老工兵抢先一步开口了。他从卜迟余手上接过了火焰喷射器，重新背好过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向政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做好准备了。
“小子，记住，如果他牺牲了，你给我拿上他的东西继续上！”政委一把将卜迟余拽到了自己身边，恶狠狠地威胁道。“要不然我就把你给毙了！”
语毕，似乎是连看卜迟余一眼都觉得难受一般，一把将卜迟余推开，抬了抬手，示意攻击开始。
两名步枪手猫腰从墙壁的破洞中通过，穿过了车间之间的道路，向对面的三号车间奔去。
在他们跑到道路中央的时候，德国人的机枪声响了起来。德国人无疑早就发现了他们进攻的企图，在两名步枪手跑到最避无可避的道路中央时打出了一串短点射，将这两名苏军士兵打倒在地。
战斗一下子爆发开来，苏军的机枪找到了德军机枪手的位置，向对方发动了压制射击。几乎是在机枪手压制住德军机枪的同时，又是一个四人小组冲出了掩体。
这一次德军的机枪手没能腾出功夫来压制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顺利到达对面。
一颗手雷落在了他们前方，进攻的苏军小队及时停止了脚步匍匐在地，但他们在避开手榴弹的弹片的同时，也失去了冲过小巷的机会。大约有三杆步枪对准了他们。随着第二颗手榴弹在他们身边爆炸，这一支小队再也没有人站起来。
“右边有一条裂痕的那个房间！”
两次短暂的试探让负责他们这个进攻方向的政委确认了德军火力点的位置，他拍了拍老工兵的肩膀，将自己的观察位置让给了后者。
得到确认的老工兵背着二十多公斤的火焰喷射器爬了起来，虽然少了一条腿，但是他爬起来速度一点儿都不比卜迟余这样的正常人快，几乎是政委刚刚离开，他就接过了政委的位置。
“小子，好好看，把扳机上面这个横柱往后拉，然后转动枪口的弹巢……”老工兵似乎是真的以为卜迟余因为紧张而没有学会，在使用的时候还在试图教会卜迟余。
在示意完成过后，老工兵就匍匐在地上探出了一小截身子，瞄准目标后果断地扣动扳机。
最先响起的一声清脆的枪响，与枪响一同发出的，是一阵仿佛是轮胎漏气一般的呲呲声，但不等枪声的余音消散，喷射而出的汽油在空包弹的余火下就仿佛是爆炸一般化作了一个半人大小的火球。
火球仅仅在空气中出现了一瞬间，一瞬间后，燃烧殆尽的火球消失在空气中，在附近的砖石上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一道火舌在空气中化作一条弧线，命中了对面三号车间的一个窗口。
火舌仅仅持续了一秒钟左右就在空气中消失，但火焰已经吞没了那个窗口，粘稠的汽油从墙面上缓缓流下，与飞溅的汽油一同将窗口附近数米的范围全部点燃。
似乎有人在空气中惨叫，但是苏军的乌拉声将一切声音全都盖过了。早已准备妥当的突击部队借此机会冲过了街道，最前方的几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在卜迟余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冲到了三号车间下方，将身上的手榴弹一个接一个，不要钱一般往三号车间内扔去。
一口气丢了十几个手榴弹过后，为首的冲锋枪手这才从车间的窗口翻入了三号车间内部。
但即便如此，车间内部依旧有残存的德军，第一名士兵翻到一半就被一发子弹击中，倒在了窗沿上，但身后的另一名士兵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从尸体上翻过，冲锋枪橘红色的火光在漆黑一片的车间内部闪烁中，更多的士兵越过了窗口。
“跟我上！把这些***分子赶出我们的土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眼见前锋部队成功攻入了车间内部，政委都顾不得继续监督卜迟余这样的家伙了，一摆手，带头冲出了掩体。在政委的带领下，其他苏军士兵也仿佛是看到了胜利的机会一般，接连跳出了掩体。
“扶我一把，后面应该还会用得上的。”
老工兵拉了卜迟余一把，示意卜迟余带上自己。卜迟余也乐得落在后头一点，扶着一瘸一拐的老工兵在队伍后面进入了三号车间。
卜迟余他们这一批人进攻的位置是车间办公室位置，从窗口翻入，就是一个教室大小的办公室，里面的桌子早已被德军搬去堵塞门窗了，散落的纸片和其他认不出来的东西满地到处都是。
等卜迟余他们进入的时候，前面的部队已经从那扇被手榴弹炸得只剩一个门框的房门离开了办公室，在外部的走廊激烈地交火着。
但德军似乎是苦于人手不足的缘故，在办公室区的抵抗并不激烈，绝大多数房间在耗费半天力气破开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偶尔有几个房间，但也仅仅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伤兵进行抵抗。
卜迟余与老工兵越过了几个交战烈度不大的战场，来到了战斗的最前线。
这里是一层与二层的楼梯位置，德军把守在楼梯上方，苏军尝试了好几次进攻，但都被德军居高临下一顿压制，然后用手雷给撵了下来。
楼梯口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天黑的时候，苏军才通过轮番的骚扰进攻抓住了德军一个疏忽，攻上了二楼。
二楼的战斗更加难堪，随着夜色的降临，一片漆黑的室内战斗之中，双方完全陷入了敌我难分的混乱之中。
那名扬言要枪毙卜迟余的政委死了，在一片黑暗中他高呼着试图重新组织起来，结果被德国人发现后，对着他扔了一打的手榴弹，连地面都被炸出了一道裂痕。
在发现政委阵亡后，卜迟余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试图扶着老工兵撤退，但倒霉的是他拐来拐去把自己给拐迷路了，最后老工兵终于回过神来了，死死地拽住了卜迟余。
“指挥已经死了，我们连敌我都分不清，在这怎么打啊！”
眼见这个死撅的半老头子完全没有撤退的意思，卜迟余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这家伙——实在不想撤退的话，放手让卜迟余撤退也成啊。
“不能退！退了的话我们之前的牺牲就白费了！”然而老工兵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卜迟余的话语，像是被政委亡魂附身了一般死死地拽住了卜迟余：“向前！冲上去！没穿我们制服的全打死就行了！”
“那关我屁事啊！你们到现在都没给我发过一块钱工资，我帮着你们出生入死打到现在还不够意思？！非要我把命给你们送上来才罢休？！凭什么啊？！”
也许是因为早就憋了一肚子了，也许是因为随着政委的死去而放开了，也许是被这死撅的家伙给惹毛了，脑子一热乎就骂出口了，甚至有些忘记这里还是在战场。
“你们天天在那里自我催眠的说着个什么理想什么未来，那关你们屁事啊！你们不还是在工厂里头打工一辈子填不饱肚子啊！别人的大头兵肚子里的是面粉香肠，你们的肚子里头是木屑和死老鼠！你们每天过的日子比别人还惨！你们拼命图个啥啊？！”
“未来。”老工兵抓着卜迟余衣服的手指抓得更紧了，紧得就仿佛是想要将他捏碎一般。
“你们有个屁的未来！当官的告诉你们有未来你们就有未来了？！当老板的人还告诉你们可以发家致富呢！”卜迟余毫不留情地诉斥着这帮家伙的空想。
“给老板打工还要发工资，割韭菜都还要挥镰刀呢。你们自己自动免费打工一个子儿工资都不要。当官的拿着你们干活造的东西卖钱买了新的东西来给你们造，让你们继续免费造新的东西，告诉你们这叫进步。这种进步关你屁事啊？！你吃不饱饭啊！”
“我是一个党员。”老工兵的牙齿摩擦着发出咯吱的声响，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我相信我们的事业在未来能带领我们，乃至全世界更好的进步。我身边的朋友们也认可这一点，我身边的同事与战友们同样也认可这一点，甚至连我的敌人都认可这一点——我无怨无悔！”
老工兵松开了手，一直都试图挣脱对方的卜迟余猝不及防之下一时没有收住力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这种仿佛是被这家伙的歪理给吓着了的态度让卜迟余不由得大骂一声晦气，也懒得和这种一根筋的角色吵下去，转身试图离开这里。
但他忘了，这里是战场。
黑暗中一个人影忽然升起，一枪托将卜迟余击倒在地。老工兵试图反击，但他手中的火焰喷射器根本不适合在这种近距离环境下使用，只得将手中的火焰喷射器当做冷兵器砸向身边出现的人影。
“我很喜欢你说的那句话，‘图个啥啊’。”
被老工兵砸中的人影摔倒在地，但动作丝毫没有迟缓，几乎是倒地的瞬间就再次爬起将老工兵摔倒，压制在老工兵身上牢牢控制住他。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斯大林的统治毒害着整个社会的秩序，一颗必须被铲除的毒瘤。”
似乎是首领的人影缓缓地蹲在了卜迟余身前，漆黑的影子从卜迟余身下蠕动着回到了他的脚下。
卜迟余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自己居然在战场中心和队友内讧了起来？！这又图个啥？这TM是在发什么神经？！
直到这时，卜迟余才猛然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对方就是昨天那个和自己打了个照面的魔法师。
“想必，你应该不会介意和我聊一聊，对吧？”
德军的魔法师缓缓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