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饭后收拾完茶几,程浩然回到客厅,见陆淼在低头看书,问,“你在看什么呢?”
“在看你看的书。”
“你看得懂么?”
“看不懂。”
“看不懂还看?书都拿反了。”
陆淼被他逗笑了:“我再不认识字母,也分得清正反,是你傻还是我傻啊?”
“这才像你呢。”程浩然也笑了,“苦菜酱怎么样?评价一下?”
“味道不错。”陆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本应是苦味,入口竟然酸酸甜甜的,之后有点咸,回味的时候才会有清苦的味道。”
“我在煮菜之前,先用蜂蜜和番茄熬了糖衣,用甜味来消解一些苦味。”
“用甜味隐藏苦味,”陆淼若有所悟,“很有创意。但坦白来说,我不是很喜欢。”
“的确有点怪了,你不喜欢也正常,吃多了连我都很怯口。”程浩然笑了笑,“我晚上煮碗面给你,你一会先做自己的事情吧。男朋友不会饿着你的。”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出来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异想天开,但我也不能一直不寻求突破吧。”程浩然自我调侃道,“我还自认为挺有烹饪天赋呢。”
“啧啧啧,”陆淼一副吃了酸柠檬的样子,瞧见程浩然认真的脸,收起浮夸的表情,放下手里的书,继续说,“不是你有问题,是我有问题。我觉着自己与你们脱节了。”
“脱节?”
“整日闷在房间里,很久才会听你们说一次话。想起之前没事就聚在一起聊天吃饭,还总是跑到陈叔叔那里捣乱,有点后悔了。”
“后悔?”程浩然听得不是很懂,“后悔什么?后悔选择了跨考,还是后悔闷在房间里不理我们啊?”
陆淼黯然一笑,将额前的发丝撩起来,轻叹一声,缓缓曰:“有点……后悔搬出来了。”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不搬出来,咱们也不会在一起,这不是你说的么?你不会嫌弃我了吧?”程浩然忍俊不禁。
陆淼瞄了他一眼,鄙夷地切了一声:“这都哪跟哪啊?不理你了,我还要看书……”
话音未落,又反悔了:“哎,算了……要不,今晚我们看电影吧,很久不看电影了。”
“看呗,你想看什么?”程浩然很高兴她能在工作日的晚上主动提出要休息一下,当即答应下来,“现在院线上都有什么电影?我们到商贸电影院看个晚场,看完还能到一楼的咖啡店坐会,聊聊天。自从你准备考试,咱们能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少了不少,有时候一日都说不上几句。你不知道,我可……”
“可?”
程浩然脸红了。
“不……那个,嘴,嘴瓢。”
“嘴瓢?”陆淼饶有深意的反质一句,并未继续追击,“你要不要问问子凡子隽他们,想不想一起来。”
“子凡子隽应该够呛。子凡现在下班很晚,回宿舍倒头就睡,有时候连澡都顾不上洗。子隽也老是泡在机房里陪着导师做项目,这会估计还在写代码呢。”
“这样啊,小泽呢?”
“小泽……”程浩然想起那封推荐信,复摇摇头,“小泽估计也没有什么时间。”
“晓琪呢?”陆淼还不放弃,继续挣扎道,可话刚说出口又打消了这个主意,“晓琪还是算了,你们俩不太合得来。”
“你怎么了?唧唧歪歪的,不是你性格啊。”程浩然早就看出她不对劲,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刚才做饭的时候我就觉着你情绪有点低迷,是不是最近压力又大了,我的小法师?”
他坐下来,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希望能帮她解围。
“也不是低迷,”陆淼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为自己开脱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孤独。”
“孤独?”程浩然一怔,这个答案属实在他的预料之外,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夕阳斜荡,天色开始变暗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云厚得很敦实,看起来像一块大大的奶油泡沫,胖胖的,软软的,被身后的斜阳一映,便成了焦糖的口味。
“淼淼,你很怕孤独么?”程浩然问。
他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孤独”的字眼本身并不稀奇,但从陆淼的口中听到,却让他倍觉伤感。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孤独了。”
“你怎么定义的?”
“我也不知道。”
“淼淼,你听说过这句话么?很多人的孤独,都是因为自己把自己围成了一座孤岛。”
“是么?”
“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么?谁也不想见,也不打扮自己,整天闷在角落里,把自己关起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寂寞得快要疯了。但现在想来,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早一点对你们敞开心扉,可能就不会那么挣扎。”
“你是想说,我把自己围成了一座孤岛么?”
“我不是……我说的是我自己。”
“不用不承认,我知道你的意思。”陆淼打断他的辩解,眼神中云雾重重,似乎隐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潜伏多时的自我被人一语戳穿的羞愧与不甘。
夜空渐深,焦热的空气里不知不觉间混入了几分冷意。
陆淼瞟了眼窗外,旋即转头面向程浩然,试探的口气颇为迟疑:“我看起来……真的很有距离感么?”
“谁说的?你怎么会想到反思这个问题?”程浩然不敢贸然回答,索性反客为主的提了问。
“我……”
叮叮——
“应该是我的手机。”程浩然认出自己的信息提示音,悄悄缓了缓神,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谁啊?”
“海……海恩,说想找我聊聊。”
“海恩?想找你聊聊?!”陆淼大吃一惊,“你们……不对……你不是还不认识她么?”
“我真的不认识她,我刚来的时候,她偶尔会在微信上问候几句我的伤情,但当时问候的人太多了,我也记不住都有谁。这之后我们也不怎么交流,直到放假之后才偶尔说几句小泽的情况,不信你看。”
“打住!我不想查你的岗。”陆淼做了个STOP的手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点……奇怪,海恩平时这么忙,怎么忽然想要找你谈谈?”
“她是做什么的?”
“她在北城商贸城里打工,之前做过几个超市的售货员,还在理发店、游戏厅、密室逃脱做过,之后到一个连锁餐厅做服务员,干到现在。”
“换了这么多份工作啊?”程浩然微微诧异。三年五六份工作听起来简单,但对于一个独身在大城市打工的花季少女来说,却不知道藏了多少酸楚。
“有什么办法呢?”说到海恩的工作,陆淼的神色凝重下来,“十几岁的小姑娘,要技能没有技能,要力气没有力气,刚开始的时候又被人嫌弃是童工,试用期不到就把她给炒鱿鱼了。后来她在蜜蜂超市当柜员的时候,我亲眼看到她一个人把几大箱沐浴露搬到超市里,小身板像营养不良一样,累得满头是汗。”
“小泽知道么?”
“哪敢让他知道啊?”陆淼叹道,“但还好,海恩聪明,人也开朗,很讨现在的老板喜欢。自己养活自己问题不大,今年还给了小泽几次生活费呢。”
“哦……”程浩然的内心宽缓了几分,“海恩约我到三叶茶,这是哪里啊?”
“三叶茶啊,”陆淼恍然大悟,“三叶茶就是海恩打工的餐厅。我看看她怎么说的……啊唔……算了,你自己按地图找吧,我不看你们的……聊天记录。”
“就只说了三叶茶,你不要多想啊。”程浩然嗅到了一丝酸味,赶紧解释道,“你……要不看看……算了……你不想看就不看。”
“我不看,海恩单独来找你,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商量,不太方便……被我知道。”
越说越离谱了!
“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那我告诉她今晚没有时间,改天和你一起,怎么样?”
“不不不,”陆淼果断拒绝,“海恩应该是担心小泽,想问问他的近况。咱们几个人里就你最懂小泽,约你出来也是应该的。你不用想得太复杂,我不会多想的。”
“可是我……”
“你要是实在怕自己找不到位置,我……我陪你到商贸城,之后我就回来。”
“我是认真的,一起吧。”
“不了。”
——“三叶茶这么大啊?!”一见到门口的招牌,程浩然便情不自禁的惊叫出声。
“都跟你说了是连锁餐厅,总部在深圳呢。”陆淼不以为意地嗤嗤鼻,仿佛在嘲笑他见识短浅。
程浩然顿时对秦海恩肃然起敬,能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必然是吃了不少苦的。大厅里的客人多是外国面孔,对英语的要求不会太低。九点多了依然宾客满座,说明这里的服务强度一定也小不到哪里。
二人正欲登上台阶,抬头便见一个体态清瘦的女孩子拉开门。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一身整洁干净的半袖T恤、破洞裤,脚上穿着露踝的低帮运动鞋,活泛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未见张口便听见叮当二响:
“这不是淼姐么?好久不见,是我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