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训“悔婚”之意表达完,李敬地回复他的是一串长长的咳嗽。
李敬人反应很激烈,嗖的从椅子上弹跳而起:“什么?你再说一遍!”
洛明训重复:“小生这次来是为了解除和李姑娘的婚约,纵千般冒犯,万般无礼,不敢奢求宽宥,只望二位成全。”
他语气淡然坚定,说完垂首站立在侧静候答音,眼睑低垂,任由所有情绪在眼里翻滚涌动,面上却无波无澜。
李敬人确认了他的意思,原来这小子不是来成亲的,而是来退婚的。
这段日子以来,李敬人吃不下、睡不着,李紫萝的亲事就像一根鱼刺一样哽在了他的喉头。
李紫萝成亲后,将会继任遗源山庄庄主,成为一庄之主,李家的当家人.
李敬地岁高体弱,力不从心,可是还有他这个生龙活虎,身强体壮的三弟啊,二哥居然急着把偌大家业交到一个丫头片子和外姓小子手里。
要让他在别人手里讨生活,仰那个刁蛮丫头的鼻息,又怎么能过得舒心?
半道截杀洛明训反而失了手,看着他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轻而易举的讨了二哥的信任,李敬人的心头又压上了一块重石,真是憋屈的难受。
他斜睨一眼洛明训,这小子自己来退婚?突然之间,在喉之鲠消失不见,心头重石落了地,李敬人只觉得神清气爽,周身气血都流的畅通无阻,无比轻快。
又想到之前的作为竟然是画蛇添足,确实有点冒失,最好不要露出蛛丝马迹得罪了二哥和李紫萝,那一老一小,哪个是好惹的?
回头看二哥,没什么反应,正端起一盏茶,就唇轻轻饮着。
再看洛明训,一下子看着顺眼了不少。
心思绕了几个圈子后,突然回到了眼前的状况上。
他按捺住心头的欢悦,故作愤怒地走到洛明训跟前,指着他大喝:“你这个臭小子,竟敢悔婚,让紫萝的脸往哪搁,让我们的脸往哪搁,让李家的脸往哪搁?你……”
“好啦。”
李敬地的声音传来,他慢慢放下茶杯,目光投向洛明训,没有愠怒,没有责怪,只有惊疑。
“二哥,你没听到他说什么?他说他要退亲,他……”
“我说好啦,”
李敬地看也不看他这个三弟一眼,只审视着洛明训,洛明训迎着他的目光,本能的发虚想要躲闪,但还是紧咬牙关克制住了。
“洛公子,这是你的真心话?”他的声音依然带着长者的柔和,眉目依然和善,让人不敢相欺。
“是,是小生的意思。”
“理由呢?莫非是紫萝什么地方得罪了洛公子?紫萝这孩子确实有些野性,性子也直,要是她有什么错事,洛公子直说无妨。”
李敬地想确认一下是否是李紫萝截杀他的事被她知晓了。
“没有,李姑娘……很好。”洛明训坚持不住,低下头去。
看来不是那件事。
李敬地追问:“既然她很好,又为了什么?难道是其他人刁难你?”
他话中的其他人虽没有特指,但是李敬人做贼心虚,对号入座,忙不迭反驳:“二哥,你不要冤枉人,我可没有为难他。”
李敬地眼尾扫来:“我说你了吗?”
李敬人一愣,确实是不打自招,一时羞愤难持,只怕多说多错,讪讪的不再言语。
洛明训这个少年,李敬地是中意的,除却洛家的救命之恩,兄嫂的结亲之令,单看他的谈吐学识、品貌性情,于李紫萝都是良配。
李紫萝是他唯一的侄女,疼爱更胜过亲生女儿,一向眼高于顶、刁蛮好胜、整天扬言女子未必不如男,但终究是女儿身,婚姻是终身大事,夫婿是一生所托,李敬地从心里希望她的夫君可以宠她、包容她。
昨日晚宴上,他分明从洛明训眼中看出对李紫萝的情愫,也察觉出他对亲事的认同,只隔了一夜,事情有了变故。
今日突然毫无征兆的提出退亲,其中必有隐情。
李敬地心里寻思着,眼睛始终看着低眉静默的洛明训,虽然看不出他的神色,但是那单薄的身躯始终是僵硬拘谨克制的。
洛明训突然抬眼直视他,答道:“小生要去参加科考,考取功名。”
李敬地手里的茶杯热气消散,茶已经凉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把茶杯放到身旁方桌上。
遗源山庄隐居避世,不居庙堂,不涉江湖,别说家中没有男郎,即便是有,也不会允许他去考取什么功名,蹚朝廷的浑水。
可是洛明训寒窗苦读数年,立志金榜题名无可厚非,状元郎和李家女婿,他只能选一个。
洛明训很聪明,给了这个答案。李敬地想。
李敬地:“非去不可?”
洛明训:“非去不可,读书求功名,男儿之大志,望成全。”说完深深一礼。
洛明训一直都想找到父亲音讯,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哪怕已经不在人世,他也想知道各中情由。
母亲病重时,李庄主曾寄来书信,表达想要完婚之意,母亲临终时,也嘱托他赶快启程赶赴遗源山庄。
情况变成这样,他只能先去找寻父亲下落,而唯一的办法便是考取功名,走近庙堂,走近皇室。
……
李紫萝坐在石桥上,百无聊赖的投食桥下的鱼儿,引得成群鱼儿争相竟食,碧波红鳞,水漪漾漾,她却无心观看,目光时不时地瞄向二叔房间的方向。
那个书呆子已经进去好半天了,谈的怎样了?怎样谈的?会不会临阵倒戈、倒打一耙出卖她?不过看上去不像那样的人吧?
二叔怎么反应?是开融的顺从晚辈的心意,还是执拗的屡诺而行?
她的脑子里像结了个蜘蛛网,一只蜘蛛在网里爬来爬去,就是爬不出来。
那个婚约就像是一根绳子,一出生就牢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从小就抵触,但毕竟年纪小,绳子套的到底松泛些,还能喘口气。
可是现在绳子越抽越紧,眼看没有了转圜余地,她一定要开始行动,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条绳子从身上解下来。
她以后会嫁人吗?
她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否则宁愿不嫁!
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一只鱼儿跃出水面,随即又落下,带起一串水珠如溅玉,折射出一抹晶莹的日光,李紫萝看着水珠落尽,水面细波渐消。
忽然,水里幻出一个影子,吓得她差点从桥栏上跌下去。
水里的影子是盛誉,一张笑眉笑眼的欠揍的脸。
李紫萝将手里的鱼食哗啦啦一股脑的全倒在那张脸上,鱼群摇头摆尾的拥了上去,搅散了影子。
李紫萝吐出一口气,可是鱼群游过去搅散光影的一瞬又在脑中一晃,错觉上产生盛誉被鱼儿分食的景象。
李紫萝心中没来由的一股怒气和不安,从腰间抽出长鞭,一鞭子打在了欢腾游动的鱼群上。
惊得水溅鱼逃,一副和乐生动的锦鱼戏水图霎时间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