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秋染暮窗玉影寒 > 二十五回悲辛咽尽祈容身局设谶语欲擒王
    “主子,您看那边!”芳月指着不远处的一株盛开的桂花树,兴致勃勃的让我看。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嗯,开的极好。”芳月嘻嘻一笑,搀着我又要去看另外几株。身旁的王爷看了看芳月笑说,“原是把东院摆上桂花景致让你高兴,不想这丫头比你还有兴致。”芳月被说的不好意思,停下脚步羞着脸低下头去。我安慰说,“王爷这是与你玩笑呢。”芳月抬眼看了看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跟着你时间久了,芳月秉性也越来越像你。”王爷对我笑说,然后往前走去。我紧跟了几步,“王爷,您在后花园栽上一片桂花林,如今又让人在整个东院摆景,是不是太张扬了?”王爷转头看着我,“自己家里高兴最要紧,管别人说什么。你既喜欢桂花,一年又开这么一次而已,观赏一下不为过。”我还是觉得惴惴不安,王爷有所察觉,故意放慢了些脚步,声音也压低了些,还带着丝丝暧昧,“我真的很想再看一次,那个灯影之下桂香之中的月宫仙子。”想起他说过的场景,心头刚泛起甜蜜,又想起那日镜中的自己,瞬间这甜蜜便消弭了。想了一想便看着他说,“那以后每年秋风渐起之时,奴才在桂花林与您饮酒赏月好不好?”
    “好啊,等冬雪飘落的时候,咱们再一起踏雪寻梅。”王爷说着温柔的笑起来,我不禁看的晃了神儿。王爷见此微微一愣,继而转过身面对我,见我还是不动,便轻轻晃了一下手臂,“看傻了?”我这才醒过神儿来,刚要说话,便被一个声音打断,“王爷,庶福晋。”
    我和王爷一同转头看去,只见是福晋房中的掌事嬷嬷。王爷收起了温情脉脉的神色,一整容颜问,“什么事?”掌事嬷嬷赶忙往前走了几步,一躬身说,“宫中传令,说是皇后病了,卧床不起,要咱们府上立刻入宫侍疾。福晋要照顾得了风寒的小格格,所以让奴才来拜托庶福晋代她去宫里走一趟。”王爷听她说完,转过头来看我。虽然极不愿意去那个地方,但是小格格确实得了风寒,福晋已经照顾好几天,熬的身心疲惫了,所以此刻也只得我去。于是我面对王爷微微一福身儿轻声说,“王爷,那我去了。”王爷往前一步,把我的双手握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天家无小事,虽说你一向聪慧稳重,我还是很担心。你万事要当心,真有拿不定主意的就捎信儿回来。”
    “王爷放心。”我一点头,心里因为他的话而温暖起来,下决心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绝不给王府惹麻烦。王爷拍了拍我的手,吩咐芳月去把藏正式吉服找出来,然后送我到房门口便离开了。我换好吉服,去和福晋告别,之后带着芳月出了王府一路进宫。
    不想这一侍候就半月有余,一同守着的还有乌云珠。我们和另外两个宫里的小福晋轮流侍疾,几位太医都来诊过病,只说是心内郁结所导致,只管开些不见起色的汤药。而真正辛苦的是乌云珠,说是轮换着,其实她几乎每日都跟着忙到半夜才肯睡去。后来我实在是于心不忍,说话也不免带了些火气,“瞧你消瘦成什么样子了?脸色也是蜡黄的!赶紧去休息吧,这边儿我和两个小福晋守着就是。皇上看见你这个样子,指不定多心疼呢。快去!”
    “就是皇上让我来这里守着的。”乌云珠有些无奈,蓉妞在一旁抱怨说,“皇上也真是的,说主子心细,来伺候皇后正合适。还说等中宫痊愈了再回去。可皇后一直不好,我们有什么办法呀!”
    “蓉妞!”乌云珠赶忙阻止她。我四下看了看,也提醒蓉妞,“宫里头是最忌讳心直口快的,以后万万不许这样了。”蓉妞撇撇嘴,眼圈儿一红,蹲在地上委屈了起来。乌云珠见她这样,想劝几句,张了张嘴终究是轻轻一叹。我见此思索着蹲下身去,蓉妞见此慌了神儿,托住我的手臂刚要说话,我反手压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表示无妨,然后轻声说,“蓉妞,满宫的人都可以委屈,只有贵妃娘娘和你不可以。”蓉妞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我接着说,“你一路和你主子经历过来的,最应该知道。与其满腹委屈不如打起精神,帮着你主子伺候好皇后。把这一件事儿办的好了,你主子在宫里的境遇就会好转了。”
    其实这话也是说给乌云珠听的,怕她实在是撑不下去倒下了。平日虽然足不出户,也不怎么关心后宫里的事,但是府上女眷往来间也听说了一二。漫说是后宫里了,那些个宗亲们各府的女眷们都在骂乌云珠是妖孽,提起来无不咬牙切齿。说来可笑,她们不去责怪皇上荒唐任性,却怪乌云珠红颜祸水。都说君命难违,皇上想要什么就能得什么,封建时代从来便是如此。就如同唐玄宗和杨玉环一般,皇帝老子看上儿媳妇,做儿子的敢不给么?
    如今乌云珠伺候了皇后康复还则罢了,若是自个儿倒下了,那帮女人都会说是她偷懒耍滑还是好的,看着她不行了都上来踩一脚,那才是恐怖的。想到这里我扶着蓉妞站起来,“天意也好,注定也罢,既已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只能撑住了,才能活下去。”乌云珠的眼眸光华一闪,蓉妞也不再委屈,反而紧抿着嘴唇,眼中透出几丝刚毅。我拍了拍蓉妞的手,“我们一起撑着。”然后转向乌云珠,“不过,你今日说什么不能再侍候了,必须好好休息一天,养足了精神明天在侍奉。这边有我和蓉妞,还有芳月呢,你快回偏殿吧。”乌云珠点点头,看了看我们,转身走向坤宁宫偏殿。
    “谢谢你,秋染小姐。”蓉妞忽然小声说。我抬眼看她,蓉妞滑落着眼泪,却笑看着我,“这段日子,您不知道小姐她很难过。”我拿出丝帕给她擦着眼泪,“我知道。”蓉妞惊慌的一边往后躲一边用手快速的擦了擦眼睛。我有些心疼起来,“我们自小相识,不必这样。”蓉妞摇了摇头,“你和我家小姐都是主子了,奴才不敢没了规矩。”
    “其实,主子奴才....很难说的。”
    “您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一起去看看皇后的汤药。”我说着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其实我的话还算是客气的。除了太后皇上,普天之下都不过是奴才罢了。哪怕是皇后,也是供帝王驱使的臣子奴才。遇见位贤德明君我们的境遇就好一些,遇见个混不吝的也只能自求多福了。而我之所以甘愿自称奴才,也是因为安亲王,我愿意认下这种命数。其实每当这种等级现象出现,我的内心就会觉得压抑无比。我无比怀念现代人人平等的生活,也曾想过再找找回去的路,可是每当看到安亲王的时候,又会生出许多不舍......
    翌日清晨,乌云珠还是早早的来了。彼时我和蓉妞刚回到偏殿处吃早点,乌云珠见此,担心芳月一个丫头伺候不好,转身就要往皇后宫里去。我赶忙阻止她,“哎,那边除了芳月,还有其他宫女嬷嬷都在伺候着,你先用了早点再去吧。”乌云珠这才犹豫着走过来坐下,一旁站在用饭的蓉妞见此紧忙扒拉几口进嘴里,然后边放下空碗边对我和乌云珠说,“主子们安心用饭吧,奴才去皇后那里照看着。”
    乌云珠这才放心下来,又交代了蓉妞几句,这才与我边聊天边吃着早点。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你起来的也太早,这么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乌云珠用丝帕擦了一下嘴角,苦涩一笑说,“我如果不这样,皇上就没法子向太后和六宫交代。他为了我,和太后等于是翻了脸。从前儿皇上总是去太后宫里用膳,如今竟是再也不去了。他心里头苦,虽然不说我也知道。”
    “你和皇上,真是不容易。”
    虽是这么说,但我心里却以为这些是他们该背的因果罢了。乌云珠却因着我的话更加忧愁起来,情不自禁的说着,“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别....”
    “主子,二位主子!”
    芳月的声音打断了我要安慰乌云珠的话,我与乌云珠一起转头看向门口。芳月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慈宁宫传话,太后病了!”我和乌云珠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坤宁宫暖阁内,几经商议,由乌云珠去侍候太后,我和芳月留下来照顾皇后。这前朝后宫太后才是做纛的,乌云珠如果能够得到太后的谅解,以后就好办多了。乌云珠带着蓉妞离开了,顶着一张消瘦惨白的脸儿,让人看了很是难受。
    “贵妃娘娘真是可怜。”芳月忽然小声说。我只看着那渐行渐远颤巍巍的身影,不禁也是一叹。
    下午皇后难得精神好了些,竟然起来坐了坐。我们这些人再如何疲惫也不得不挂上高兴的模样。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几分真心,她老人家早日康复如初,我们就都解放了。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先是去佛堂拜了又拜,回来的时候捧着一摞经文,说是佛堂的大师说了,要东西六宫一宫主位的娘娘们都为皇后娘娘诵经祈福一晚,这样皇后娘娘恢复的更快。而且经文必须由身份有些贵重的人去,结果殿里的人纷纷下意识的看向我。故而我再怎么心里不快,也不得不碰上经文,在另一位庶妃和两个掌事嬷嬷的陪同下挨个宫里去送。
    我们是分了两组,由远及近着走。我带着一位嬷嬷从东边的钟粹宫开始。之后到了永和宫,掌事嬷嬷前去叫门,并向守宫门的苏拉太监说明了来由,苏拉太监赶忙迎出来一躬身说,“回庶福晋主子,瑾主子和景仁宫的佟主子去御花园里了。”掌事嬷嬷随即转过头来,等着我拿主意。我想正好也省的多走一趟,于是带着笑意对苏拉太监说,“那正好,我去御花园把两位娘娘的经文奉上。”苏拉太监笑着一躬身,稳步退了回去,轻轻关上了宫门。
    心下奇怪着佟妃怎么和花束子一起逛花园,转念一想又不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若说从前她们之间还能分个高低贵贱,乌云珠进宫之后,怕都是深闺寂寞人了。一起走走诉说心事,并不足为怪。一路来到御花园,四下寻找却不见佟妃和瑾嫔。此时太阳已见西沉,不免饥肠辘辘起来,脚也有些酸涩。掌事嬷嬷见我有些疲态,便上来扶着我说,“庶福晋,奴才记得那边的假山下面有个小凉亭,咱们去那儿歇息一下吧。”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在她的搀扶下走到小凉亭坐下来稍作休息。不多时传来‘叩叩’的马蹄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心下不免一松,想着终于可以完成任务了。刚要站起来,就听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自假山那边传过来,“腊月啊,你就听额娘的吧!如今这安亲王如此得势,与皇上又是一路子,你表舅怎么可能在皇上跟前得脸?非要把安亲王拉下来,表舅他才有机会。咱们这一大家子,那上下都是关联着的。那个狐狸精也好,安亲王也好,还有那个狐狸精的阿玛,能拉下来一个是一个!”
    腊月是佟妃的闺名,那说话的这位怕就是佟夫人了!从前来府上做过客,奈何我是妾室不得抛头露面,故而也只是远远的看见过。可是她的名声可传遍了北京城。为人外向泼辣,能结交权贵,更能张罗事情,说是佟妃入选就是她搭上了吴良辅的线,这件事儿在小德张那里也得到了证实。吴良辅没少拿佟家的钱,故而也就成了佟妃在宫里的一大助力。
    由于没少资助小德张,他现在也快混到管事的太监了。我又想办法联系上了小德张在外的老娘和妹妹,安排进王爷的庄子上做事,平日里也是多有照顾,故而小德张彻底算是我的人。
    虽然看不到假山后面的佟夫人是何表情,但是那份咬牙切齿却听的真切。她喘了口气,似乎拽了一下佟妃,“从老叔王去世后,咱们家是越发要往落寞上走了。虽说你济度舅舅承袭了王爵,可到底没有老王爷的威望。如今的人又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谁不去往安亲王那儿巴结啊!他要不下去,咱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这是前朝,后宫呢,那个狐狸精只要还在,皇上就永远想不起来宫外这个儿子!怎么着,就让你们这么母子分离一辈子?额娘得心疼死你啊!”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佟妃嘤嘤的哭泣声。佟夫人轻声安慰着,似乎拍了拍佟妃的后背,“只要有额娘在一天,就绝不让你受委屈!我和你济度表舅在外谋划,你就在宫里好好的。早晚有一天,咱们家能翻过个儿来!欠你的欠我们家的,都得还回来!”一语毕点燃了我心头的怒火,王爷欠你们什么了?一介武夫之人,也配与王爷争高低?一怒之下我转身走出假山,嬷嬷来不及拦我,却聪明的留在了原地。我几步走到那母女面前,眼泪汪汪的佟妃旁边,佟夫人简约的盘发,一张瓜子脸扑着较厚的白茉莉粉,反而衬出了眼角与嘴角的细纹。一身绛紫色氅衣,外罩棕色祥云坎肩儿,左手上戴着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平添了几分俗气。她们先是被突如其来下了一跳,待看清我的面目后双双白了脸。佟夫人哆嗦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面对着两个死人不需要多说什么,我甚至还淡淡的微笑着。以往还同情佟妃的遭遇,现如今看来实属多余。她们不仅很愚蠢,还记性不好。特别是佟妃,她忘记了她的儿子还在宫外。她见不到,我却可以随时见到。王爷这种谦谦君子不会与她们计较,我可是个小心眼且有些恶毒的人。
    佟夫人刚要说话,我温柔一笑,吓得她住了嘴。于是我转身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开始在心里谋划着....
    如今看来,佟妃母女的靠山只有济度和吴良辅。吴良辅终究是个太监好对付,更何况我还掌握了他很多证据。那么简亲王呢?他的爵位是因为郑亲王济尔哈朗去世得来的,可以说与个人的能力以及对国家的贡献毫无关系。从前在乾清宫当值的时候见过几次,是个单纯又自负的人。他瞧不起皇上和王爷,以及那些汉人文臣这件事儿也是满朝皆知的事。他也曾几次请旨要带兵去南方参战被拒绝了,嗯,有了这一点就更加简单了。忽而一束光晃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朝阳穿过乾清宫西南角的琉璃金瓦,飘然的洒落下来....西南方向....
    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先发制人,眼下我出不去,就只好让芳月出去帮我办这件事了。我只说偶遇佟妃,见她思子心切,让芳月从王府里挑两个嬷嬷去三阿哥住的地方好生照应。另外再带回一件三阿哥的贴身衣物,交给佟妃还让她放心。芳月素来知道我的为人,知道我不会平白无故找事情,于是也不多问,匆匆的去了。
    翌日芳月就把三阿哥的一双虎头鞋带了进来,特意问了,说是三阿哥出生的时候佟妃给做的。为了伺候皇后方便都是穿着便服,梳着简单的发髻,今日我特别梳洗了一番,穿上了石青色吉服,头戴点翠素银的钿子,独自走向佟妃所住的景仁宫。这条路说长不长,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是最卑微的奴才,捧着顺治要她接的对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当然,论身份如今我还是奴才,只不过一个失了宠的妃子,境遇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让守卫的苏拉太监把鞋子拿进去,不多时,就见掌事宫女急匆匆的出来请我。我便带着温和的笑意走进景仁宫。佟妃身着一身水蓝色的便服,清水脸儿,简单的把子头簪着几朵素色绢花,含着泪水的双眸惶然不安,看上去越发的楚楚可怜。
    “给佟妃娘娘请安。”我说着撩起前摆就要跪下去,佟妃赶忙自宝座上站起冲过来,作势要扶起我,“你别这样!”我直起半弯的膝盖镇定的站好,冷冷的看着她。她被吓得垂下眼眸,缓缓缩回了手。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着我,“安王庶福晋,我,我替我额娘道个歉,她,她那天是,是瞎说的!”我温柔一笑,“娘娘说什么呢?我只是看娘娘和三阿哥母子分离于心不忍,所以托人从宫外把三阿哥的鞋子带回来了,以解您的思子之情,并无他意啊。”佟妃当然明白我的威胁之意,她不纠结于此,只是接着恳求,“额娘是看我和玄烨见不着面儿着急,庶福晋你也知道,在宫里头没有皇上护着日子不好过。”我不免心里一软,可想起佟夫人那日的嘴脸就立刻心硬了起来,“日子不好过,你们就要去害人吗?”
    “我额娘只是那么一说,我会去劝她,不让她瞎胡闹!庶福晋你相信我,我会劝她的!只求您放过三阿哥。”说着,她原本哀求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幽怨,“自从贵妃娘娘入宫后,皇上眼中就没有别人了,看我们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如今,我除了儿子什么都没了。庶福晋,玄烨他是无辜的呀。”
    “那王爷何辜?”我一字一句的问她。佟妃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明了的神色。她迅速的垂下眼帘做遮掩,咬了咬嘴唇小声对我说,“您说的对,安王爷没有惹着谁,不该受无妄之灾。”心中的郁结顺畅了许多,然而我知道佟夫人是个多事的,所以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只是擒贼擒王,只要简亲王倒下了,她们也就没了威胁。所以眼下自然是安抚为上,于是我故作轻轻一叹,语气也软和下来,“佟妃娘娘,你我也算旧日相识了,奴才深知您不是个惹是生非之人。其实荣宠一身未必是福,淡泊一生也未必是祸。佟夫人不明白,希望您能让她明白。”
    “荣宠一身未必是福,淡泊一生未必是祸....”佟妃重复着我的话,若有所思一般。我以为她有所顿悟,不想她苦涩一笑,“庶福晋,我如今的祸不是已经来了吗?”我先是困惑,随即明白她所指的是和自己儿子分离这件事。这倒让我不知如何作答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的确是最严重的惩罚,比杀了她还要严重。
    “可我能怪谁呢?我能怪她么?”佟妃的声音越发低下去。听她的语气我就知道,她所指的是乌云珠。想来真是可怜可悲又可笑,她们恨乌云珠恨得咬牙切齿,想着如果不是这个祸水迷惑了皇上,事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可真的是这样吗?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皇上?可我不能说,在这样一个封建的时代,以君主为天的时代,我什么都无法说。
    “无论您觉得如今的境遇是因为谁,都请不要连累无辜的人。王爷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不是你们发泄痛苦的出口。佟妃娘娘,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希望您和三阿哥会有母子相守的那一日。”说罢,我微微一福身儿,转身离开了景仁宫。远远的看见芳月等在坤宁宫门口,我赶忙加快了脚步,一边走过去一边问,“怎么等在这儿?皇后娘娘怎么样?”芳月双手合十上苍佛祖的拜了又拜,然后对我说,“主子您可算回来了,皇后娘娘好转了!太医说再有个三四天就可以下地了,您说这诵经还真的管用!”
    “嗯,好。”我点点头,顾不上心里的轻松,向芳月招招手。芳月收了笑容走上来,我在她耳边低声说,“去把小德张找来。”芳月微微一顿,下意识的答应,“是,奴才这就去。”说罢,她赶忙去了。而我一边走向坤宁宫一边在心里描绘着一首诗....
    在皇后终于可以下地行走的第二天,乾清宫西南角掉落了几片琉璃瓦,却让原本病情稳定的太后又一次严重起来。与此同时,慈宁宫传话过来说贵妃娘娘晕倒了,让我赶紧过去。到了慈宁宫先是看见乌泱泱一屋子的人,太后的近侍自不必说,皇上,太医院资深的太医也都在。还未等找个人来问就听孝庄太后说,“乌云珠疲累至此,实在不适合再侍疾了,我看就让秋染辛苦一下吧。”我赶忙从人群后走上前跪下来请安,然后说,“奴才愿意侍奉左右,直至太后主子凤体康健,一切如前,以报太后往日照拂恩德。”
    “还是你懂事。”孝庄太后说道。我抬起头来,只见孝庄一身棕色便服半靠在床榻上,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苍白的脸后,嘴角带着些许歉意的微笑,眼中也不似从前那样暗含精明的光,满是疲惫困倦。看来真的是病的不轻。见我看着她,孝庄温柔一笑。我赶忙垂下眼帘,迅速的想了一下说,“太后主子憔悴了许多。”
    “上年纪了,这病也开始找上门了。秋染,快起来吧。”孝庄说着向我伸出手,我赶忙双手去接。她轻轻拉拽着要我坐在床边,我刚一迟疑,她用眼神示意我无妨,我也只好诚惶诚恐的坐了下来。孝庄打量着我说,“你也清瘦多了。难为你在皇后宫里辛苦伺候着,也不得和王爷相聚。”我略一颔首,“主子说哪里话,这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更何况,照顾好您早日凤体康健,不让皇上因此而分心,更能专注于国家大事,也是王爷所希望的。”
    孝庄拍了拍我的手,轻轻一叹,转而看站在床榻边上的顺治,沉着声音说,“即是国家大事重要,皇帝就先回去吧,若是无事也不必过来了。”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想回头看看顺治,终是没敢。只听孝庄继续说,“太医们也别都跟着熬着了,回太医院开方子熬药就是。还有贵妃,苏麻喇找人好生护送着回去,让太医一定好好诊治。”顺治和苏麻喇答应着,一前一后离去了,太医们也都跪安走了。慈宁宫暖阁里一下子清静许多,孝庄不发话我也不敢擅动,只好垂着头等着训示。
    “哎....”
    忽然一声叹让我一激灵,赶忙打起精神。孝庄太后换了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虚弱疲惫,“我越看着你,心里越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该感到可惜,还是为岳乐感到高兴。”我有些不明所以,抬起眼睛带着恭顺的看着孝庄。孝庄只是一笑,转头看向空茫之处,“有皇后命的没有那个福气,有那个福气的却没有那个命。”顿时汗毛乍起,过往的种种浮现出脑海,电光火石之间我起身下地跪了下来,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不对!
    “好孩子,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
    “我知道你的为人,才会说这样的话,你别怕。起来。”孝庄说着抬了抬手。我只好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却再也不敢坐在床榻上,低眉顺目的站在旁边。孝庄看了看我,叹道,“从前就觉得你的秉性像我年轻的时候,拿的起,放的下,更拎得清。所以也觉着,这宫里头除了苏麻喇也就只有和你能说几句心里话。要不然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可以侍疾,也就不用单叫你来了。”
    “多谢太后抬爱。”我稍稍放下心来,感觉掌心传来微微的疼,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孝庄又是轻叹,似乎有道不尽的忧愁,“瞧我这两个皇后,一个是盛气凌人过了头,一个是庸弱无为过了头,都不是什么好料子,也难怪皇帝不喜欢她们。可你说人这一辈子难道只靠着喜欢与否活着吗?普通人或许可以,皇帝不行。一国之君是这天下最不自在的人,福临心里的苦我懂,可有什么办法呢。”
    “母亲总是最体谅孩子的。”我轻声说,心里明白了太后这个病多半是因为乌云珠的事情怄的。孝庄苦笑着摇摇头,“可是素来,少有子女体谅父母的。你刚才进来没看见吗?皇帝对我这个额娘淡淡的,现如今我说什么他也不肯听了。”想起刚刚孝庄对顺治说的话,猜测着我来之前他们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龃龉或者不愉快,不过更或者,这对母子一直就心有芥蒂。事关深宫皇家我是不敢多说一句的,于是不痛不痒的劝,“皇上正是少年意气,行事难免考虑的不周全。等再过些年就能理解您的不容易了。”
    “是吗?我看未必。”孝庄说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继而又点着头叹道,“好在乌云珠也是个懂事的,只是有时难免太软弱了。”我心里一顿,立刻意识到这是话里有话,未及细想,只见孝庄看着我,“乾清宫西南角琉璃瓦的事儿,你听说了多少?”顿时汗毛乍起,因为我是始作俑者。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鼓起勇气镇定的说,“奴才这几日忙着伺候皇后,听到的倒是不多。依奴才看,乾清宫有日子不曾修缮,有些地方松落也是难免的。底下的人闲来无事瞎议论罢了,倒是不必太放在心上。”
    “是吗?”孝庄的眸色越发的浓黑,像是能吸进魂魄一般,“那么民间流传的那首诗又如何解释呢?”我故作不解,“什么诗啊?”孝庄边回忆边说,“南天门开迎瑞来,西楼星落紫蛟还,兵出阳关华云盖,执笔简素落旌旗。”
    “奴才实在听不明白。”我皱着眉,很是不解的模样。孝庄深锁着眉头,满是忧虑,“其实与其说是一首诗不如说是谶语,其中的意思看着着实不祥。”我笑了笑,“怎么会呢,或许是民间逢年过节不知道谁编出来说着玩儿的。主子别太放在心上。”孝庄微闭上眼睛沉沉的叹了口气,显然是不赞同我的说法。见此我的心里安定了许多,知道孝庄已经上当了。其实若不是他们太过迷信,又怎会让人利用。自古以迷信借刀杀人的例子数不胜数,当权者也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所受制的是他们内心深处对万一成谶,万劫不复的恐惧。从高处的庙堂神殿跌落满是恶鬼的泥潭,被撕成碎片....
    下午喂孝庄吃了药睡下了,刚来到苏麻喇姑的房间坐下来打算吃口饭,不想吴良辅竟来了,进门先是打了个千儿,然后说,“庶福晋吉祥姑姑吉祥,给您二位请安了!”苏麻喇抬抬手,“快起来吧,吴公公怎么忽然过来了?吃饭了没有?”吴良辅带着职业假笑,“吃过了,您二位惦记了!皇上说安亲王来了,要庶福晋过去一趟。”
    ‘啪!’
    刚夹起在筷子上的蜜饯掉在了盘子上,我赶忙抑制内心的慌乱,故作镇定的把筷子放回桌上,却依旧能听到越发快速的心跳。多少日子了?离开王爷多少日子了?我都不敢算。苏麻喇姑一笑说,“难为这丫头了,被困在宫里可是有日子没和王爷团聚了,也是我们疏忽。秋染啊,赶紧去收拾收拾,漂漂亮亮的去见王爷!”我深吸一口气,转而看着苏麻喇姑,“太后那里....”苏麻喇姑笑着一摆手,“放心吧,太后那里有我呢,你快去吧。”我感激的看了苏麻喇姑一眼,起身走到里间迅速的梳洗打扮一番,这才跟着吴良辅去往乾清宫。
    吴良辅进去通传。我想整理鬓发,却担心反而弄乱了,这里也没有镜子。想要拽拽衣服,却见衣服平整如初。忽然又拒绝的口脂有些淡了,有些懊恼起来....
    直到吴良辅出来说,“庶福晋,您快进去吧,王爷等着呢。”我做了个深呼吸,举步往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