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无法克服，镇定，源自恐惧不足。
车夫沉重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前俯身子，对于素耳语的自己的经历：
“那天，我拉了一个洋人。
对车夫而言，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幸运事，因为除了事先约定好的报酬，洋人一般还会给一笔不菲的小费。
我真希望，这份幸运到此就结束，再没有后续。
而我也明白，之后的一切都是我贪婪的代价。
洋人下车后，我习惯性地去整理车垫，这时，我看到了一面镜子。
那是面洋镜，无疑是之前那位客人落下的。
但是，我眼里只有镜框上的白银。
利欲和贪婪蒙蔽了我的眼睛，我在一瞬间就决定了独占它，并第一时间逃离的那里。
那镜子是真的好，很美，我甚至舍不得当掉。
我时不时都要拿出来看一看，甚至拉车拉到一半，那种和上瘾一般的感觉也会袭上心头。
日子一久，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东西在剥夺我的心智！
也许你看不出来，我有一个老婆。
她不嫌我穷，愿意跟我挤在一间茅草屋里，我本应该用一辈子来感谢他的心意才对。
可是，某天，我突然发现我正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如果我再晚一会清醒，我想我会马上选择自杀。
我在向我老婆忏悔的同时，我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摔碎这面镜子。
但它就像大烟一样，戒不掉，我摆脱不了它。
某天，我就在这儿喝酒，一个体面的男人向我搭话，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
他向我询问那面镜子的价格，老天爷啊，他是你可能我的恩赐吧。
我当即卖给了他，同样，我也知道他会拥有怎样的命运。
直到现在，我的良心还在隐隐作疼，我的灵魂，还留在那份恐惧中颤抖。”
于素表达了自己的安慰，然后问：“那个洋人是什么人？”
车夫摇摇头。
“那你在什么地方拉的他？”
“河口附近，具体记不清了。”
车夫的情报已经挖掘完了，于素和车夫又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找了个借口，结账离开了。
眼下，于素料定那个洋人就是旅人。
守秘人为秘密而生，如果于素无法独自探索到想要的情报，便无法摆脱“候补”这个前缀。
所以，于素要找到那个旅人，并弄清楚对方的路径，以及能够影响人心智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河口是不夜城白滩江的入海口，这里既是不夜城最大的海港，同时也是最大河港。
这里船只往来不断，无数的木箱不分昼夜地在甲板和码头上轮转。
正因如此，大批空有力气的壮汉为了在不夜城讨生活，沦为了力工。
力工虽苦，却自食其力。
在港口交接的街道，名叫怒涛街。
而在怒涛街的拐角处，坐落了一座四层高的建筑，招牌上写着，不夜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俗称疯人院。
梁旭那日提到的疯人院，就是这里。
正因如此，虽然车夫没有明确说是疯人院，于素便直接猜到了这个地方。
另一个原因是，这家疯人院是洋人开设的，要找洋人，来这里不会是南辕北辙。
于素不得不佩服这位院长的眼光，因为在不夜城这间社会架构纷繁复杂的工厂里，疯子的产出率还是很高的。
正如这里的名字，正常人类是不会贸然造访。
所以于素要想一个正当的理由。
虽然它名字冗长而且拗口，但勉强还是能让人猜到这里其实也是一家医院。
巧合是的是，于素近期一直服用的弗罗拿就是一种精神药物。
如今存量已经不多，风先生至少还要三周才会回到不夜城，必须要想办法补给。
这不失为一个好理由，便才有底气跨入用铁门之内。
疯人院的医生护士就和普通的医院一样，各个穿着白色的服装。
且并不像于素想象的那样，这里的洋人比例没有很夸张，护士更是几乎全为东国人。
也没有突然发疯、胡言乱语的穿着病服的病人。
当于素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有扇已被锁上的坚固铁门时，便知道他想象中的场景在二楼之上。
一名护士见于素似乎迷失了方向，上前关心道：“先生，是探望吗？”
“不，我来找医生。”于素摇头道。
“您一个人？没人陪同吗？”
“对。”
“要找的医生是你的朋友吗？”护士又问。
“不是。”
听完于素的回答，护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愣了一阵，然后才想起回应：“哦，先生，这边请，我想冯巳医生可能可以帮助你，他主攻心理疾病，而且不常使用物理疗法，广受病人好评，我看你是第一次来，我才向你推荐他。”
于素表示了感谢，然后跟随这名护士前往了冯巳医生的办公室。
护士敲门进入：“冯医生，有位先生寻求你的帮助。”
“让他进来吧。”
于素进入后，护士便离开了。
眼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坐在书桌后，书桌上有一盏墨绿色的台灯，一叠文件，一个印章，听诊器以及一只迷你手电筒。
男人放下手中的钢笔，对于素点头微笑。
他梳着背头，五官分明，浑身透着股精神劲。
“先生，请坐，”他说。
于素坐下，立即被那只手电筒吸引：“这只手电筒挺难得的，尤其是这么小巧的。”
“是啊，牌子是神火，听说是瑞尔弥大陆的公司，那可是在这颗卡洛斯星的对面啊，”冯巳笑着说，“先生，看样子你的见识挺多的。”
于素摆手道：“不敢，只是偶尔听他人吹牛时知晓了些，不足挂齿。”
冯巳点点头，然后摆正了态度：“那么，先生，怎么称呼？”
于素思考了两秒，最终还是觉得隐瞒真实姓名可能安全一些，只能再借用一次何进先的身份了：“何进先。”
“那何先生，你遇到了什么不适吗？”
“没有，”于素说，“我只是有些失眠，想找你们买点安眠药。”
“安眠药？”
“对，最好是弗罗拿。”
然而，冯巳并没有做出回应。
于素感到有些奇怪：“没有吗？”
“不，”冯巳摇头道，“这家医院有，而且，你真会找地方，这家医院的安眠药储备，是不夜城最大。”
“那麻烦你给我开个处方单，我好去药房买药，”于素道。
“不急，何先生，”冯巳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来这里不只是来买药的吧。”
“什么？”于素有些懵。
“我说直白些，何先生，你是个旅人吧。”
于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做出这么震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