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阳明先生 > 阳明先生 力挽狂澜 第六十七回戴德孺堂前勇倡攻王守仁微服访暗士
    一
    王守仁坐在南昌府衙主位上,看着下面跪着的尚廿八,问道:“你就是尚廿八?”
    “正是小人!大人饶命!”尚廿八被五花八绑跪在地上,磕头犹如捣蒜。由于他的双臂被反剪,刚磕了两个头便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一旁的众将官们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守仁也笑了笑道:“快给尚兄弟松绑!”
    左右得令上前为尚廿八解开了绑绳。王守仁道:“尚兄弟,如今丢了南昌,你有何打算啊?”
    “回大人的话!”尚廿八依旧跪在地上,“小人没,没什么打算。”
    “本官欲收编尔等为朝廷效力,如此可将功折罪,本官便可对尔等网开一面。”王守仁问道,“尚兄弟意下如何?”
    “小人愿意!小人愿意!”尚廿八又磕起头来。
    “嗯。”王守仁点头道,“但本官收编尔等以前,还需约法三章。”
    “莫说三章,就是三百章也全依大人!”尚廿八道。
    “甚好!”王守仁摸着胡子道,“尔等原本是土匪,欺压百姓、烧杀抢掠乃是平常之事。如今若被我官军收编便须收敛此等行径,须与民秋毫无犯。”
    “这……”尚廿八竟然犹豫起来。
    “看来尚兄弟还有疑虑啊?”王守仁一挑眉毛道。
    “没有没有。”尚廿八连忙摆手道,“小人不敢。”
    “既如此,”王守仁道,“此事交与尚兄弟全权负责,若有差池,本官定拿你是问。”
    “小人依大人便是。”尚廿八低着头道。
    “嗯。下去吧。”王守仁又转向众将官道,“如今终于攻下了南昌。诸位辛苦了!”
    “都是为朝廷出力,谈何辛苦?”邢珣笑道。
    “邢子用还是如此精力充沛!”王守仁打趣道。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王守仁收了笑正色道:“如今南昌已定,宁王必定惊恐。其有两者可选,一乃回师攻南昌;二则回师沿长江北上,不顾安庆,直取南京。”
    邢珣道:“南京虽有重兵把守,但去我甚远,消息不畅。若宁王取第二者,南京危矣!”
    “一旦南京失守,则宁王便可以旧都之名号令天下,则情势危矣。”伍文定补充道。
    “是啊。”王守仁道,“宁王所欠者并非军力,相反,其所收编者皆匪寇也。匪寇常杀人,战力不可谓不强;而天下承平已久,江南犹甚,再加上我等临时招募的乡勇,官军战力恐不及匪寇也。宁王实所欠者乃人心也。若其取下南京,人心则可聚也。如此一来,平叛难矣!”
    “依都堂之见,我等该如何是好?”余恩问道。
    “若宁王果真北上,我等便应发兵收复南康、九江,与张暗夫会师于安庆,便可与宁王成对峙之势。”王守仁无奈道。从兵部尚书王琼和内阁首辅杨廷和给他发来的书信中,他知道皇帝就要亲领大军从京城前来平叛,到时情形便将更加复杂。
    “那宁王若取第一者,回师来攻南昌,则如之奈何?”邢珣问道。
    “诸位以为如何?”王守仁反问道。
    “自然是坚守南昌,以逸待劳,待宁王来攻,等朝廷平叛大军开到,前后夹击之,则敌必破。”邢珣自信道。
    “嗯。邢知府所言有理。”王守仁点点头,却又向众人问道,“诸位可还有其他计策?”
    “下官以为,当迎头攻之!”众人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王守仁看去,发言的是临江知府戴德孺。
    “哦?”王守仁眼睛一亮,问道,“请子良详讲?”
    二
    戴德孺,字子良,号双江,浙江台州人。他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开始被授予工部员外郎,负责监收芜湖的税款,因为有清廉之名,后来升任为临江知府。他个头不高,性情却十分坚毅。宁王谋反时曾以上级的名义来收他的府印,结果使者竟被他一怒之下斩了。紧接着,他便宣布临江府全府戒严、严防死守,他自己也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准备——他曾对家人说道:“吾当死守孤城,怎可逃也?若就此殉国,亦不负国家矣!”于是当收到了王守仁的平叛檄文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便率军来会师了。
    他站起来,拱手道:“下官以为,不可坚守南昌不出。因宁王已有南康、九江两府,而南昌则是一孤城,长期坚守后勤必断。朝廷平叛大军若发自北境,路上所需时日我等尚不知,若待到南昌城内水断粮绝援军还未到,我军有全军覆没之险。不如趁其回师急迫、人困马乏出兵击之,我军定可获全胜!”
    “好!子良之言正合我意!”王守仁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军唯有主动出击方可获全胜!”
    “那我军于何处击之?”余恩问道。
    “宁王大军若回师攻南昌将取道何处?”王守仁转过身看着地图问道。
    “自然是取水路。”余恩上前在地图上指出了宁王军可能会走的水路,“其必沿长江南下,经九江,入鄱阳湖,再入赣江,不日便可直抵南昌城下。”
    “甚好。余守备所言丝毫不差!”王守仁笑道,“依诸位看,何处击之?”
    “我军自然是以逸待劳,于南昌城下击之!”邢珣道。
    “子用所言极是!”王守仁道,“我军自是当于南昌城下击之。不过若如此,敌大可登陆后休整得当与我再战,本官决不能给敌喘息之机!”
    “都堂,那您说何处妥当?”徐琏经过南昌一战,对王守仁已经有了几分敬佩之情,恭恭敬敬地问道。
    “镇敏,我还需劳烦你跑一趟。”王守仁对堂下的郏文说道。
    “郏文敬听都堂吩咐!”郏文抱拳道。
    “你即刻前往吉安去寻伍知府和李都司,叫他们立即领全部水军前来南昌见我。”王守仁道。
    “是!”郏文转身便跑着出了大堂。
    王守仁转身用手指向地图一处地方说道:“待我水军一到,宁王必败于此地!”
    众人看向他手指的地方,那里写着三个字:鄱阳湖。
    三
    布置完了作战计划,王守仁和邢珣换了一身便服,骑马便上了街。
    南昌街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这些日子的战乱让百姓流离失所、战战兢兢。如今官军重新夺回了南昌,百姓们也就又有了主心骨,商铺们也终于敢开门了,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王守仁朝邢珣摇摇头叹道:“战事一起,百姓便是最可怜的了。”
    邢珣也叹道:“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王守仁道:“所以鄱阳湖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叛军一旦起了大势,全国上下便难以收拾了。即使民生可以恢复,民心亦难恢复矣!”
    说着两人来到了一个民居门前。王守仁下了马,邢珣不知道王守仁为什么在这里停了下来,但也不好直问,只好也下了马。
    王守仁见邢珣脸上有疑惑的表情,便解释道:“我来此处会一位故人。子用何不随我一起?”
    “甚好。”邢珣道,“先生的故人自然值得一见。”
    二人将马拴好,王守仁便将民居的大门叩响了。
    “门外何人?”不一会儿,门内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
    “惟乾,是我。”王守仁轻轻说道。
    门瞬间打开,一个青年的身影出现在王守仁和邢珣面前。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王守仁的弟子冀元亨。
    “先生!快请进!”冀元亨赶紧把二人请了进去,便锁了门。
    刚到院子里,冀元亨便跪倒在王守仁面前,叩首道:“学生给先生请安!”
    “快快请起!”王守仁赶紧将冀元亨扶了起来,介绍道,“这是赣州知府邢珣邢子用。”又对邢珣说道:“这是我的学生,姓冀名元亨,字惟乾。”
    “见过府台大人!”冀元亨行礼道。
    “原来是阳明先生高徒!”邢珣还礼道,“失敬失敬!”
    “先生、邢府台,屋里请!”冀元亨引王守仁和邢珣进了屋。
    三人落了座,王守仁道:“惟乾,多亏了你的情报发得及时!我这才可以急赶回吉安,再晚一些就要误了事了。”
    冀元亨道:“文学受先生所托,在此监测宁王动向,日日谨慎,不敢怠慢。”
    “哦,原来如此!”邢珣恍然大悟道,“先生实在神机妙算,邢珣佩服!”
    王守仁笑道:“我在赣南剿匪时便觉得蹊跷。人素言赣南匪患势大而不可破,那谢志山若无靠山,怎会如此嚣张?赣南匪贼近一万有余,而赣南之地贫穷偏僻,如此强大的兵力是如何养活的?答案便是宁王。”
    “我等在赣南剿杀的那些匪寇也是宁王的人?”邢珣觉得后脊梁发凉。
    “必然如此。”王守仁道,“幸得我等剿匪颇有成效,不然整个江西便都是宁王的了。”
    “先生还需学生做些什么?”冀元亨问道。
    “我欲在鄱阳湖与宁王决战。”王守仁道,“等到叛乱平定了,你要回乡读书,然后参加乡试。”
    “等叛乱平定了,学生愿侍奉先生左右。”冀元亨道。
    “不,”王守仁摇摇头道,“前些时日茂仁给我来信,说他高中进士,朝廷已授他颖州知府。你也须努力,知行合一。只知不行非真知也。”
    “既如此,学生谨遵先生之命。”冀元亨再次拜道。
    四
    从冀元亨处出来,王守仁和邢珣便准备找个地方吃个便饭。他们在回府衙的路上寻了个饭馆便下马走了进去。
    饭馆不小,有两层楼,但店里客人并不多。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包间,楼上的包间人声嘈杂。二人便在一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迎了上来,用手巾掸了掸桌面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王守仁道:“那就上两碗米粉吧。”
    “好嘞!客官稍坐!”店小二应了便要走。
    “且慢!”王守仁叫住了他,“你们这饭庄近来生意如何?”
    “别提了,”店小二把手巾搭到肩上,“近来乱得很,宁王的兵走了,官兵又来。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您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哦,”邢珣道,“我二人是过路的客商。”
    “最近整个江西地界都乱得很。”店小二咂着嘴道,“您二人既是过路的,也真是幸运!早一日来连这南昌城都进不去,都被宁王给占了。昨日官兵才发兵重又把这城给夺回来。”
    “哦,是这样。”王守仁假装听新闻一般连连点头道,“那官兵来了定比那宁王的兵强吧?”
    “都一个样!”店小二摇头道,“其实这打仗咱老百姓没遭多少罪。宁王造反,派兵直接把府衙给端了,杀了几个人,也就是这样了。昨日官兵攻城攻了一时半刻的便进了城,也不见什么血流成河的可怖景象。但一进了城,都差不多,都不讲理。您比方说楼上的那群军爷,都穿着官府的衣服,吃饭也还是不给钱。最难的还是老百姓啊!”
    “楼上的是官兵?”邢珣眉毛一挑问道。
    “可不是嘛!据说还是新编的官军。”店小二道,“咱这等小民怎惹得起?”
    邢珣对王守仁说道:“估计是尚廿八的人。”
    “既如此,”王守仁对店小二道,“你去上楼向他们索要饭钱。看他们怎么说?”
    店小二犹豫着不敢去,邢珣鼓励道:“去索要饭钱便是你分内之事,他们不给也就罢了,还能为难与你不成?不必惊慌,去便是。”
    店小二听了这话点点头道:“这倒是。”说罢,便上楼去了。
    王邢二人坐在一楼等待了一会儿,突然听得楼上一声暴喝,紧接着两人身边的窗户里有黑影一闪,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不好!”王守仁跳了起来,拔腿便往门外跑去。邢珣也意识到了什么,便也飞快地跟随王守仁跑了出去。
    二人跑出去便看见饭庄外的地上躺着一个人,便连忙跑过去一看,那人正是那店小二——显然他被人从二楼扔了下来!这时,周围的百姓也都围凑了过去。
    邢珣蹲下摸了摸店小二的鼻息,抬头对王守仁遗憾地摇了摇头。
    王守仁心里升起了多年来都没有升起过的怒火,眼里却有泪光闪现。
    “都滚开!”围观的人群中挤进几个人。那些人穿着官兵的军服,都喝得大醉,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为首的人见围观的人众多,竟然刷地拔出了佩刀:“谁再看老子就劈了谁!”
    邢珣所料不差,为首的那人正是尚廿八。
    尚廿八刚转过头来,就看见了王守仁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