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大明斗间 > 第十三章三更闲谈
    七月十七,周玧被抓,周家被围。叶平治在东厂的潜伏任务也终于告一段落了,新的任务要到月初才会重新指派。
    十七日这天,严家的阴谋也好,诏狱的酷刑也罢,都更叶平治毫无关系。难得的好好的休息了一天,好久没有这般惬意的睡一觉了,他一直睡到下午日渐西斜才醒。洗了脸,去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就着一碗冷了的菜汤,狼吞虎咽的吃了干净,掉在桌子上的碎屑也一点点捡起来吃掉。
    晚上盯梢要等天黑才,还有些时间便去关帝庙大街逛逛。日渐西斜,关帝庙大街也逐渐冷清下来,做生意的货郎和茶水铺子都还在,人流渐渐少了。
    叶平治捡了一个靠近说书人的茶摊,坐下要了碗茶。说书人在说《隋唐演义》,周围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听着。叶平治悄声问了问旁边的茶客:“今日怎么不说蓝神仙了?”茶客一听,露出惊讶之色,又盯着叶平治上下看了看,问道:“看你样子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穷酸书生?!”
    叶平治尴尬的笑了笑。
    茶客看了看周围,低声问道:“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我昨夜读书晚,才起来。”
    “是读书去了还是去青楼了?”茶客嘿嘿的打趣道。
    叶平治说道:“老哥取笑了。今天是怎么了这是?”
    茶客低声说道:“今天下午坊间都在传,蓝神仙在午时左右被锦衣卫带走了。”
    “啊?这是为何?”
    “莫问,莫问,带走一事人尽皆知。其余莫说。”
    叶平治听了这话,心里已是明白。蓝道行以扶乩之事,致使严嵩罢相,如今严嵩报复,说书人怕惹怒严家,自然一个个的不敢再说严嵩坏话。可也纳闷,蓝道行一个出家人,无欲无求,无妻无子,怎么会违反律法?锦衣卫再跋扈嚣张,也得有实证才能拿人。叶平治猛一想到自己昨日上报周玧贪赃,难道跟这件事有关?顿时也无心喝茶,付了茶水费,急忙去东厂报道,看能否打听点消息出来。
    待在东厂后院的叶平治坐立不安,想找人问点消息,可此时早不早晚不晚,要不出去吃饭,要不还没回来。何况他也不认识几个人,唯一熟悉的只有胡家豪了。此时,也不知道胡家豪来东厂点卯了没有。
    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城门都关了,叶平治也没有等到胡家豪,只得领了东厂巡夜令牌先去盯梢。
    三更过去,心绪不宁的叶平治回到东厂交差,情绪低落的回到后院,找到自己熟悉的房间,推门而进。
    不想,此时胡家豪正坐在房中。一见叶平治回来,热情的招呼道:“叶老弟,回来了。快坐下,我这里给你多拿了几个馒头。”
    叶平治见到胡家豪也分外高兴,在这东厂里难得有位朋友,恰好今日又有事想问,顿觉分外高兴。
    两人吃喝完毕,叶平治瞅了瞅周围,还有些人住在这里。给胡家豪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明了,两人轻悄悄的出门走到院子里。
    叶、胡两人来到水井旁,装作打水的样子。轻轻问道:“蓝道行的事,你知道吗?”
    胡家豪看了看左右,也低声道:“知道,这事今天厂内都在传,早就传开了。”
    “那你知道蓝道行是犯了什么事吗?”
    “蓝神仙能犯什么事?肯定是严嵩报复。”
    “是严嵩报复……是严嵩报复……”叶平治喃喃自语了两遍,不自觉的松开了手中的吊绳,水桶“啪”的一声跌入井中,连带着吊绳往水井中滑去,胡家豪眼疾脚快,立马踩住了放在地上的一段吊绳。
    胡家豪把吊绳慢慢收了上来,又塞到叶平治手里,说道:“别说这么大声,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敢公开这么说。家法忘了?不得妄议。”
    叶平治不知不觉留下泪来,问道:“你知道是谁告发的吗?”
    “知道,锦衣卫衙门当差的兄弟早就传出来了。”
    “啊?不是,东厂的消息谁敢外传啊?”叶平治惊讶的问道,用衣袖擦了擦脸。
    “什么东厂的消息!这是锦衣卫都知道的事,工部员外郎周玧的管家告发的,给周玧送钱的是田玉,田玉的师父是蓝神仙,就这么给牵连上的。”
    “啊?你是说不干东厂的事?”叶平治问道。
    “嗯?跟我们东厂有什么关系?”胡家豪也奇怪的问道。
    “哦,也是。”叶平治心里好受了些,知道蓝道行被诬陷不关自己的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又问道:“田玉和蓝道行怎么牵连上的?就因为是师父?”
    “田玉称是被蓝道行指使的。”
    “啊?蓝道行一出家的道士,还爱钱?”
    “爱个屁的钱。”胡家豪愤愤的说道,又看了看周围,凑近叶平治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屈打成招。”
    叶平治不可思议的说道:“这……北镇抚司办案如此……”
    胡家豪见状,赶忙用一只大手捂住了叶平治口鼻,做了噤声的手势。
    叶平治点了点头,待胡家豪松开手。也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弟,你平时交际太少,消息不畅。说到底我们都是锦衣卫,大家平时都互通消息,就怕哪天死的不明不白。”
    “那工部员外郎周玧呢?”
    “他?你问他干什么?一个赃官而已。好像说,他提前收拾了银子和请罪奏疏,等着被锦衣卫来抓呢。”
    叶平治心里略微舒缓过来,问道:“你说他会怎么样?”
    胡家豪说道:“肯定罢官夺职,抄家流放,搞不好还得满门抄斩。”
    “贪赃之罪这么严重?我略读大明律,贪赃枉法是判的重。但实际上这几年很多的赃官都只是罢官回乡而已。”
    胡家豪指了指上面,说道:“那得看上面有没有人保啊。”又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五、六年前,严嵩的学生赵文华贪赃多达十几万两银子,有严嵩保着,才给个罢官夺职,全家发配的处罚。”
    “这等贪官也太便宜他们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赵文华莫名其妙死在诏狱内了。”
    “啊?也算活该。”
    胡家豪不解的问道:“难道你从来不想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吗?”
    叶平治说道:“我只是小校尉,上面要怎么动,我也没办法啊,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呢。”
    “叶老弟啊,亏你运气好,不曾碰上大麻烦。你才来两年,又少与人交际,也幸好你本性本分老实,才不出事。”
    叶平治憨憨地笑了笑,说道:“多谢夸奖。”转而说道:“大麻烦怎么说?”
    胡家豪低下头,把水桶又扔了下去,装作打水的样子,轻轻的说道:“我们这些人外出刺探消息,难免知道些秘密,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不能说的说了,十有八九……”,胡家豪顿了顿,瞅了瞅周围,做了个斩头的手势。
    叶平治又不解了,问道:“如实汇报,不是家法要求的吗?”
    “叶老弟,家法是家法。有些事,上面也不想别人知道。”
    “那是不是就秘密处……置了?”
    “对啊。护城河里每年死多少人。”
    叶平治一听这话,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气说道:“没有上边的命令,就如此肆意妄为,害人性命,难怪我们厂卫在百姓眼里形同鬼怪。”
    “谁说不是呢?百姓们都怕碰见我们厂内,跟见了鬼一样。”胡家豪又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还告诉你个事,北镇抚司那边有些人把没有罪的也抓起来,就为了能敲一笔竹杠。”
    叶平治眉头一皱,说道:“家法对栽赃陷害处罚可是很重,如此不是坏了家法。”
    胡家豪低声说道:“他们以查案的名义抓的人,先什么都不问只用刑。只要吃了苦头就会让家属送钱来,钱到人就放了,既没有判刑,又没有致死,何来栽赃陷害啊?!”
    叶平治无言可对,内心想着事,假装打水的双手兀自用力拉着吊绳,还真拉上来一桶水,两人各喝了一口,把一桶水倒在一旁。
    这时胡家豪反应过来,又问道:“你刚刚问周玧干什么?他是你家亲戚?”
    叶平治淡淡地说道:“我之前在他家潜伏。”
    “啊?”这下轮到胡家豪震惊了,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他来京城赴任后,直到被抓以前。十六那天,我还在他家教书来着。”
    “哦”,思索了片刻,胡家豪兴奋地说道:“老弟啊,恭喜,恭喜啊。你要立功了。”高兴的拱了拱手道个喜,又拍了拍叶平治的肩膀。
    “胡大哥,为何这么说?”
    “如果一个案子由厂卫的人直接告发的,那么告发的人必定立功,这是常例。”
    “那我要是没有告发呢?”
    “怎么会呢?要是没有告发便是包庇隐瞒,起码也得定个玩忽懈怠。按家法,你现在起码被抓起来杖刑六十了。”
    “哦,这样啊。我平时所在的颗里好像没有立功的,所以不太清楚。”
    “对咯,你现在好好的,就表明上司没有责怪于你,说明你没有隐瞒,告发了便是有功。不过估计要等案子完结,论功行赏的时候才会告诉你立功的事。”
    “若是如此,我请客喝酒。”
    “那是必须的。以后要是发达了可,记得提拔提拔兄弟。”
    叶平治笑了笑,说道:“若有那个飞黄腾达的命,一定忘不了胡大哥。”说完这话,又轻轻嘀咕道:“若真有那天,我绝不让人无故蒙难。”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待至天明,互相告别。
    回到家中时,天已大亮,叶平治心中有事,久久不能安睡。内心想着:身在厂卫,任何一言一行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如果前日自己感念周家款待之恩,未能及时上报,估计此时已是一具尸体。家法六十杖,足以打死一个不听话的小喽啰。又想到,如今朝局动荡,受牵连必定越来越多,以后还不知何去何从?想的太多,慢慢的才进去梦乡。
    为何叶平治如此关心蓝道行之事?其实很简单,只因他是个传统的读书人。
    自大明建立以来,崇拜两宋理学。读书人皆以修习理学为主,奉宋朝朱熹为理学祖师,将之推崇为可以与孔子相比的圣人。叶平治家学渊源,其父也曾中得进士,后授予都察院御史之职位。可惜得罪朝中权贵,被夺职回乡,后又遇到歹徒行凶,不幸遇害。那时,叶平治才十岁。自那以后,叶平治被族中长辈收养长大,所学所思皆是如何修身治平。
    蓝道行借扶乩之事扳倒严嵩,天下读书人无不钦佩,叶平治也是自然。今日,得知蓝道行无辜被抓,以为是受自己告发周玧而受到牵连,内心纠结,痛苦万分。若真是如此,加入厂卫,暗害忠良,如此行径,自己有何面目去见逝去的父亲?
    一天内,工部员外郎,工部两主事,天佑宫主持田玉师徒,大高玄殿主持蓝道行师徒,全被抓去诏狱,明眼人都知道是严家出出手报复了。
    而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却又是另一番看待。朝中人人皆知徐阶与严嵩明里暗里斗了十几年。蓝道行倒严一事极有可能是徐阶指使,现在蓝道行被抓进诏狱,一旦开口招供是受徐阶指使,则徐阶危矣。可惜徐阶任内阁首辅才月余,难不成会成为大明朝设立内阁以来最短的首辅?
    严家父子掌政府权柄多年,卖官鬻爵,贪赃受贿,人尽皆知。严世蕃居家又挥霍无度,荒淫无度,早已名声狼藉。蓝道行借扶乩倒严,正是应了百姓心声,因而民间夸赞声不绝如缕。如今百姓见蓝道行无端入狱,自是愤愤不平,人人见面皆低头轻语,互骂一顿严家父子。
    作为内阁首辅的徐阶如常上朝,再转去西苑的内阁值房办公,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干。而这一切,徐阶真的不在意吗?
    当朝宰辅徐阶,又会如何面对这等局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