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车队缓缓行驶在官道上,十数支火把星星点点依次而落。
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
那辆华贵马车的车厢内依旧沉默。
杜凉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名大唐军人。
表现得极为平静。
但谁也不知道……
他此刻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先前那名骑兵首领的态度又或是这支骑兵凶悍的姿态不难看出……
这些人分明是来者不善。
他们可以是李元吉的人,可以是李建成的人,甚至可以是李渊的人,但为什么偏偏是李世民?
少年实在想不明白。
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放在他的面前……
庆州之行,到底去还是不去?
这批兵,到底借还是不借?
北上庆州,还是南下巂州?
这一刻,杜凉有些犹豫了。
他甚至想好了如何靠自己对未来未卜先知的能力,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李世民借兵一事。
但现在……
他举棋不定。
史书上寥寥数笔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结局罢了,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结局后面,藏着怎样复杂曲折的血腥。
纵然是脑海中产生了无数的念头,产生了数次纠结与彷徨,但落在那名大唐军人的眼中,少年的表情……
却只有平静。
他的刀握得越来越紧了。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对方会将自己连同自己手中这个女人一起斩杀的冷酷想法。
“我不会杀你的。”
似乎是从那轻微的指颤看出了对方的心意,杜凉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可即便是这样……
已经亲眼见识过对方的狠厉与决绝,那名大唐军人不仅没有任何放松,反而越发警惕。
他死死地盯着少年,目光不敢有丝毫的游离。
生怕自己一个疏忽,便会在阴暗处突然攒出一柄匕首将自己杀死。
“不是不想杀你……”
“只是现在的我,杀不掉你。”
眼见对方没有作声,杜凉再一次开口道。
大唐军人有些愣住了。
为何如此名目张大地告知对自己的杀意?
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迟疑。
烛火摇曳。
宽敞却有些幽暗的马车里,一大一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向而视。
短暂的沉默在此刻显得却极为悠长。
“小子,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唐军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愿意交流愿意心平气和地谈,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杜凉极为认真地答道:“如你所见,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武,所以无法杀掉你。”
“你到底是何人?”
“杜凉。”
“杜凉?”
“嗯。确实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只是杜府的一个私生子罢了。”
“杜府?”
“不错。这支车队便是奉陛下之命,因叛乱之罪流放巂州的杜府车队。”
话音未落,大唐军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然而……
形势却并不乐观。
可少年出乎意料的坦诚态度让那名大唐军人有些诧异。
他微眯着目光,第一次开始仔细审视起眼前的少年。
他看着少年平静的眼神,看着少年胸前被鲜血侵染的衣襟,看着少年略显苍白的脸色……
除了的的确确的伤势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更没有看出少年有何异常又或是非同一般的身份,竟使得吕统领甚至是秦王殿下亲自下令。
“虽然不知道你有何秘密……”
“但如无意外的话,吕统领让我们寻的人应当便是你了。”
沉默了许久,那名大唐军人的声音有些低沉道:“方才搜查车队的时候,为何不见你?”
“在车队与你们照面之前,我已经知晓了你们的方位,便驾车躲进了官道旁的灌木丛里,夜晚天又黑,所以看不见也极为正常。”
“你知道我等来意?”
“不知。”
“那为何躲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仅仅是因为一个猜测,一个可能性便悍然出手,斩杀了自己数名袍泽,这种说法与解释让大唐军人很难释怀。
也很难接受。
眼前这少年……
怎么如此暴戾可怕,将他人性命视作草芥?
昏暗的烛火照耀的二人的脸色。
一人平静,一人故作平静。
由于咽喉被扼得有些紧,陈玉柳的呼吸并不是很顺畅。
在听见马车内足以惊世骇俗的对话之后,她想要尖叫却无法尖叫,只能在肺部的空气耗尽之后,逐渐陷入了昏迷中。
人质昏了。
那名大唐军人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背身过去。”
他寒声而道。
是对杜凉说的。
可少年并没有顺意。
他的目光逐渐下移,望见了昏迷中的陈玉柳。
于是……
杜凉露出了几分明悟。
“你想拿我做人质?”
“还是你想就在此地杀了我,同归于尽?”
“替你那些死去的袍泽报仇?”
他皱了皱眉头,平静且认真地问道。
话音未落,那名大唐军人紧握寒刀的右手不禁颤了颤。
“我再说一次。”
“背过身去。”
他突然变得穷凶极恶起来。
杜凉依旧表现得极为平静。
“你应当清楚……”
“引颈受戮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他淡淡地笑了笑:“坦白来说……”
“如果那名骑兵统领没有将大多数的人马带走,如果他决定责令你们杀光这些车队,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换而言之,就算整个杜府的人死干净了,也是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情。”
少年的纯净笑意,在大唐军人的眼中变得森然而冰冷。
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呵呵。”
杜凉轻轻呵了两声,指了指身前的陈玉柳:“如若你想杀了她,你尽可以一试。”
话音未落,少年做了一个极为狠辣的动作。
他捡起手边的烛台,将之轻轻朝前送了送,正对着陈玉柳的上方。
那名大唐军人自然不清楚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
“你要作甚?”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道。
“让你见识一下……”
“我的器量。”
杜凉平静地开始了动作。
淅淅沥沥!
话音未落,烛台轻侧,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侵蚀声音,滚烫的蜡油从烛台滴落,从陈玉柳衣襟的开口处滴落,狠狠地砸在胸口。
即使是昏迷之中,陈玉柳的脸色也不自觉扭曲狰狞起来。
咽喉出发出痛苦嘶哑的呻吟。
理所当然……
这是一种极为惨绝的酷刑。
会让人生生疼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