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六的酒馆已经没有客人了，平常，他这里就很少有客人，何况又在这冰冻寒冷的夜晚。每逢这样的时候，张老六大多用些劣质的酒和一盘酱茶干打发时光，常常喝的一醉不醒。一个孤独的老年人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开一个小小的酒馆，没有人的寒冷冬夜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现在，就是有人把张老六搬了扔出去他也不会醒。
张老六瘫坐在那个破柜台后面的破椅子上，醉得似乎比平时更厉害了。
张老六常常这样喝醉，好象有什么心事。可是，一个垂暮老人又能有什么心事呢？
当然，不会有人把张老六抬起扔出去，在这样一个夜晚。
然而，张老六酒馆里面被霍坚刺死躺在地上的周义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显然，已被人搬走。
此刻，张老六酒馆里多了几个人，有两个劲装汉子正在打扫地面，收拾桌凳，另外，还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本来就很小的酒馆此时显得有些拥挤。
酒馆里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说活，那两个负责清理的劲装汉子也己把屋里收拾就绪，垂手站在一边。
确切地说，酒馆里除了肃立一旁的负责打扫的那两个劲装汉子以外，也还有四个人，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正紧锁双眉似乎陷入了沉思。还有两个人站在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身侧正紧盯着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另外，还有一个人则非常谦恭的站书生模样那个人的对面，好象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害怕开口会打断那个书生模样的人的思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几个人正是支撑起飞龙镖局多年的镖师，除了命丧马行空之手的紫金双环王甫林以外，其他三位都在这，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就是病书生程大有，程大有身侧的两个人当然就是血手杜杀和夺命剑魏洪，而站在程大有对面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的那个人就是专门替程大有打探消息的高手闵亮。确切的说，他是专门替飞龙镖局打探消息的，武功虽不见得一流，却绝非泛泛之辈，但他的轻功在江湖上真的少有人及。自龙啸天的时候起，闵亮就已身在飞龙镖局，飞龙镖局能有今天的辉煌闵亮也功不可没，最关键的是，闵亮对飞龙镖局一直忠心耿耿。即便龙啸天在时，飞龙镖局上下也大多有程大有打点，闵亮似乎也是他的心腹。
“你确定你亲眼所见？”良久，程大有问话，当然是问闵亮的。
“是的”，闵亮斩钉截铁地回答，“当时，我就在门外，从门缝看进去，里面一切都清清楚楚，要不是晚上的风特别大，我甚至不敢离他们这么近。“
程大有微微颔首，闵亮是跟他多年的人，对闵亮的话，他深信不疑。
“霍坚，这是为什么？“说话的是血手杜杀，他象是在问话又象是自言自语，谁也没有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夺命剑魏洪也说话了，”按周义的武功，又怎么可能被霍坚一招便告杀死？”
当然，也没有人回答。
霍坚用刀？
一个以剑成名多年，且纵横江湖成为一方武林霸主的人居然用刀？他为什么会用刀？他的刀法居然一招击杀周义？霍坚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程大有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柜台里面烂醉如泥的张老六，闵亮疾走几步到了张老六的瘫坐的柜台前，他伸手推了两下张老六。
张老六动也不动，甚至有细微的鼾声传出，桌上剩着几片没被吃完的豆干，一个没被喝空的酒坛倒在桌上里面少有的些许剩酒溢了出来，正淌在桌面上。
显然，这个老人早就醉成这个样子了，不然看到霍坚刀劈周义的那一幕，不知道还会吓成什么样子？即便霍坚发现这个老人看到他的行径一定也会杀人灭口。
“我们走吧。”程大有声音很小却很有力，他率先出门，杜杀，魏洪和闵亮也随之出门，最后出去的是负责打扫的那两个劲装汉子，他们甚至不忘随手把门带上，一切，是那么井然有序。
少顷，门外几个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可是，谁又能想到，此刻，屋里的张老六酒已醒了，他正慢慢咀嚼那几片剩在桌子上的臭豆干，仿佛，压根他就没有醉过。
张老六一边吃着豆干，一边也仿佛在思考，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一坛劣酒，再整些臭豆干，张老六一直就这样饮酒，不过，他也很自在，似乎已经很知足了。
是啊，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那些浮华，急燥和忿懑都会扔掉的，不自觉的扔掉，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所有一切都是空的，快乐并且健康的活着才是才是王道，哪怕每天就这样，劣酒，臭豆干，又有什么呢？
张老六又伸手抓向桌上的豆干，他发现豆干已没了，于是，起身，扶起倒在桌上的那个酒坛子，又整了一盘臭豆干，动作居然很麻利，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老人。
张老六也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很早他就起来了，他会出去蹓跶，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临近中午，他就回来了，手里总提着一些小酒馆里补办的缺货，然后，他自已也会弄些吃的，当然，劣酒，豆干是必不可少的。
人老了，好像什么都看开了，但总也得有一两样这样那样精神上的寄托，是他们所乐此不疲的。
张老六的精神寄托仿佛也只有酒了，但他又没有什么收入，只能喝些劣酒，就着臭豆干，而且，更让人揪心的是，为了能省点钱，通常，张老六总把一坛酒分两顿甚至三顿喝完，所以，那些来这里的酒客们也大都知道张老六的这个习惯，所以，无论是谁，在张老六的酒馆里吃完总会或多或少多付些银两，而张老六也并不因为这些让自已多喝点或者喝好点，这大概也是老人们一种节俭的习惯吧。
张老六的这个习惯很多人都知道，因为，一个老头单独开个酒馆，而且，居然还在这比较偏僻的地方，好象有点怪。
奇怪的事情总会引起关注，因为，好事的人哪个年代都会有。
这样的日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并没有人特别的注意到。但是，自打这有了这样一个小酒馆，张老六就是这样活着的
张老六继续咀嚼他刚整的那盘臭豆干，却没有喝酒，这似乎也太节省了。
蓦地，张老六停止了咀嚼，仿佛噎着了，其实也没有噎着，因为，他嘴里已没有豆干。
张老六又躺到椅子上，眯上了眼，发出了和先前一样细微匀称的鼾声。
飞龙镖局的议事厅内坐着三个人，病书生程大有坐在上首，紧挨着他的一张位置是空着的，那是紫金双环王甫林的位置，血手杜杀与夺命剑魏洪此刻正坐在他对面，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象是要从程大有的脸上找出什么秘密。自龙飞的时候起。程大有似乎就是他们四人之首。他们对程大有一直敬重有加，这是多年以来的一个习惯。
那张方长形条桌后面本该是总镖头坐着的椅子此刻却空在那里，显得有些落寞与凄凉。
程大有微闭双目，似在思考着什么。杜杀和魏洪则一脸焦躁却又不敢打扰他的样子。
病书生程大有，紫金双环王甫林，血手杜杀，夺命剑魏洪多年以来，一直是飞龙镖局的中流砥柱，程大有更更是自上任总镖头龙飞以及后来龙啸天一直仰仗的灵魂人物，他的武功之高，行事之缜密更是一般江湖人难望其项背。
所以自飞龙镖局创立以来，程大有在镖局中的地位一直无人能出其右。镖局内两任总镖头都对他极其倚重，镖局内上上下下无不对其敬畏有加，即便是血手杜杀，夺命剑魏洪这样在镖局之中一人之下放眼江湖也少有人敌的一流人物对程大有也是言听计从。
然而，近来，飞龙镖局总是出事，而且，全出的是仿佛有灭顶之灾的大事，这让程大有焦头烂额，杜杀，魏洪更是无所适从，镖局上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程大有时时都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王甫林死于那个江边小镇，上官廷杀了龙啸天，周义又为霍坚所刺，这过事件当中一定有所关联，可是，又是怎样的一种关联呢?程大有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屋内死一般寂静，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可能会被听见。
程大有依然苦思，魏洪也没言语。
杜杀有些耐不住了:“一定是谁在找飞龙镖局的茬，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找茬？真的是有人在找飞龙镖局的茬？还是飞龙镖局在找别人的茬？程大有苦苦思索。看着杜杀，面无表情。
杜杀又道:“酒店那老头可惜醉了，不然或许可以问出什么……“
魏洪笑道:“那老头也亏得是醉了，不然，霍坚岂有不杀他灭口的道理?“
“这……“杜杀无言以对，魏洪的话有一定道理。
程大有冷笑，“他骗得了霍坚却骗不了我。“
显然，程大有口中的“他“就是醉酒老者。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魏洪，杜杀一脸愕然。
程大有又接道:“所以，我当时就对他很关注，闵亮也过去推了他两把，他也好像一醉不醒的样子，可是很多事情往往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样子。”
魏洪杜杀显得更加惊讶，闵亮的武功及机敏他们当然非常了解，虽然不能与自已三人并肩，可是，要说闵亮连一个普通的卖酒老头是不是佯装醉酒都看不出来，这怎么可能?
魏洪没有吱声。
程大有既如此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么多年来，程大有的判断什么时候失误过?
杜杀不服:“程兄，你若说那醉酒老头是装醉的，我还有点觉得你说的没道理，你若要说闵亮连个卖酒老头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假的喝醉了都发现不了，我甚至感觉有点好笑。“
魏洪抬头扫了杜杀一眼，不再说话。
程大有看着杜杀，也没有说话，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仰坐到那张椅子上，双眉紧锁。
“后来，我又单独去了趟那个小酒馆”。沉默了许久之后，程大有突然嘣出这样一句话。
杜杀一楞，一脸莫名所以。
魏洪抬头紧盯着程大有。
“程兄发现了什么?“魏洪问道。
杜杀恍然。
杜杀和魏洪谁也没有说话，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了解程大有，他们对程大有的信任也是发自内心的。
“一个老人，只以一盘豆干下酒，显见，也是好酒之人，可是，他醉倒的桌上只有一只酒坛，而且，尚有不少酒洒在桌上，也就是说，这个老人只喝了大半坛酒，甚至更少，一个这样年纪的好酒之人，喝了这点酒又怎么会醉倒?”程大有喃喃自语。
魏洪盯着程大有，一脸敬佩。
杜杀有些惭愧。
程大有又道:“一个人，无论是醉酒还是熟睡，鼾声绝不会那么均匀。”
杜杀和魏洪更加专注地盯着程大有。
“所以“程大有缓缓道，“我又折回一趟，临近酒馆时特地放轻脚步，从门縫望去，那个老人依旧趴花桌上，只是，原本倒了的酒坛已经立在桌上，那只几乎空了的盘子里又放满豆干，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杜杀追问。
魏洪也满是疑惑。
“是“程大有沉吟道:“在这么大风的夜晚，那个老人居然听到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可见，闵亮之前在门外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杜杀愣住了。
魏洪也同样愣在那里。
程大有继续说道:“这个老人的功夫显见不在我等之下，可他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僻静的地方开个小酒馆呢?“
杜杀无语。
魏洪看了程大有一眼，小心翼翼道:“那个老人这么高明的身手却又不喝破闵亮，显然是友非敌“。
杜杀冷笑:“那么，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霍坚杀死周义?“
魏洪语塞。
程大有吁了口气，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魏洪和杜杀也默然无语。
这一年中，围绕着飞龙镖局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似乎停了。
屋里也鸦雀无声。
程大有依旧仰坐，双眉紧锁，微闭双目。
魏洪杜杀相视无语，他们怕一说话就会打断程大有的思考，可是，程大有又在想些什么呢?
屋内一片沉寂，屋外的风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