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宇文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长久的疲惫状态，偶尔会有亢奋的时候，但更多的时间里他处于一种发懵的乏力感中。
从首都回来以后这种情况更甚，只要一躺下轻易不愿意动弹，而更让人烦躁的是他回家之后诡异的生物钟。
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
即使是身子已经累到瘫软在床上，可只要两眼一闭，就跟冲了两遍冷水澡一样头脑清明。
一段时间里，李宇文尝试了许多方法来对抗失眠。
试过高强度运动、睡前喝牛奶、听白噪音，甚至是进入贤者时间，可都没有什么效果。
昨晚也是如此，李宇文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靠坐在床头读诗集，以他多年义务教育的经验，几乎没有比看书更助眠的方式了。
可直到他要把正本诗集背下来，依然没有丝毫睡意。
清晨六点钟，李宇文用他黑色的眼睛寻找到了顾城没找到的光明。
之后断断续续睡了三四个小时，此时吃完面的李宇文终于感到了困意。
但李爸已经跟周大伯打了招呼，周大伯是从小看着李宇文长大的，在家工作的打算也是自己亲口告诉老爸的，这会要是打了退堂鼓，那怎么都说不过去。
李宇文从厨房走出来，感觉泡面吃咸了有点渴，翻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转而去摸茶盘上的小水壶，晃了晃也没有水声。
一会出门买瓶水喝吧。想到这儿，李宇文叹了口气去了卫生间。
快速冲完了冷水澡，李宇文精神恢复了很多，吹完头发看着镜子里憔悴陌生的自己，李宇文用力拍了拍脸颊。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8年9月20日，12点34分。
“真快啊。”
李宇文喃喃到。
换了一件干净的海蓝素色短T和一条运动裤，李宇文带上门出去了。
走到楼下才想起来李爸嘱咐的茶叶忘记拿，又返回头爬着楼梯回家。
李宇文一家住在涡河北岸的面粉厂家属楼里，住在这里的好处是，可以站在阳台上看到那条淮河的支流静静地流淌绕过小城，名副其实的河景房。
但这怕是唯一的好处，坏处则是上世纪的陈旧外观，拥挤的停车位，屋内的潮湿，偶尔袭来的水腥味以及没有电梯的五楼。
而李宇文家就住在五楼。
拎着两条像是灌了铅一样的腿爬回五楼，李宇文喘着从兜里掏出钥匙，先捅开外面的铁栅栏门，再换一把钥匙去拧后面的木门。
那木门的锁芯许是上了年头，李宇文拧的拇指生疼，它自岿然不动。
烦躁地连拉带踹了两分钟，终于是木门败下阵来，吱呀着敞开口投降。
但李宇文丝毫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姿态，灰头土脸地进了门，重重地把钥匙砸在了进门的鞋柜上。
那声巨响在楼道里回响，李宇文站在门口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换上拖鞋去到书房里拿上茶叶，走回门前换回鞋子，又轻轻地把门带上，转身下楼。
时值九月末端，这座皖北小城的正午依旧炎热。
楼下，一张折叠小桌和几个小马扎，小区里的退休大爷们围坐在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下棋。
几只不知是谁家的土狗也躲在阴凉处躺的横七竖八。
吃完饭的大妈在楼下的草坪上支起了晾衣杆，熟练地抻上被子，拿着自制的拍子敲敲打打，李宇文受不了那扬起的杂尘，努力走快了几步。
快出小区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蹬着一辆挂着“鸡蛋灌饼”招牌的人力三轮车慢悠悠地进来，差点刮到李宇文，那男人扭过上身一边蹬着一边弓着腰给李宇文道歉，一脸的憨厚。
李宇文点头回应没有大碍，站在大门口，回头看着这一眼到头，只有几栋小楼的家属院出神。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出了家属院小区，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上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
继而有些艰难地走出被随处停下的电瓶车堵得进不了车的小街道。
直到在主干道上拦下一辆出租车，钻入车中的那一刻，李宇文才感觉呼吸畅快了一些。
“怀民饮片厂。”
司机应了一声，朝着工业园区开了去。
作为全国几个重要的中药材集散地之一，这座被誉为“药都”的小城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中药饮片加工厂，但像怀民饮片厂这种叫出名出租司机就知道位置的企业，并不算多。
周怀民是李文化的拜把子大哥，与四弟李文化不同，周怀民这个大哥的经商之路可谓是顺风顺水。
当初李文化折腾了十年，把家里的房车都亏没了，周怀民虽然也是辗转了几个行业，但他每次都赚得盆满钵满。
车停在了怀民中药饮片股份公司的门口，李宇文下车掏出手机拨了李爸发来的电话，没等两下对面熟悉的声音传来。
“宇文啊，到了吗？”
李宇文听周大伯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想来李爸也已经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对方。
“哎周大伯，是我，我到咱们公司大门口了。”
周怀民：“好，你稍微等一会，我让人去接你。小刘，你去门口接下我大侄子。”
小刘：“好的周总。”
没一会，一个穿着整洁正装的年轻小伙子走了出来，李宇文原本干净利落的装束在这对比之下，又被迫变得有些邋遢了。
进了厂区，两人并排往办公楼走，小刘和李宇文个头差不多，李宇文下意识挺了挺胸，走的也更端正了一些。
进了办公楼，自动门仿佛是一个结界。
门外骄阳似火门内宛如冰窟，李宇文看着那直冒白气的中央空调，体会到了物理意义上的财大气粗。
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小刘敲了敲门，听到答复后很专业地侧身拉开了门，摆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宇文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点了点头后，僵硬地迈进了办公室，身后小刘轻轻地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听到门关上，李宇文才放松下一直挺着的背。
周怀民原本听到敲门声，也是坐的笔直，一副威严样子，这会儿屋里只有李宇文，他也瘫坐了回去。
李宇文看着视线里那张宽大到夸张的办公桌，心里一阵焦躁，这种桌子给他的回忆总是不太好，有点老总办公桌PTSD了他是。
幸好坐在那后面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大伯，那份心里的异样很快又消失了，李宇文走到桌前，放下手里的茶叶。
“大伯，我爸让给你拿茶，我专门挑了最好的。”
周怀民笑得自然，站起身拿着茶叶观瞧：“哈哈，还是我大侄子靠谱，你爸那个老抠门，每次去你家只让我喝不让我拿。走，咱们那边说。”
两人换到会客的沙发处，周怀民按下茶盘的开关开始煮水。
抽出李宇文拿来的袋子里的茶盒，笑眯眯的：“咱爷俩尝尝你爸的珍藏。”
李宇文笑了笑也没推脱。
周怀民熟练地用木镊涮杯，洗茶，正忙的时候又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进。”
周怀民话音一落就见小刘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泡好的茶，抬头看到茶盘前的两人，小刘显然是低估了这位“大侄子”的分量，面色有些尴尬。
作为市里的优秀企业家，周怀民生意做的好人脉也广，不少人拖他给孩子安置工作，小刘常看在眼里。
那些“侄子”“自家孩子”周怀民都没怎么正眼看过。即使是那些豪车进出的富家子弟来这边混个闲职，也没见周怀民因为合作或者朋友关系对他们孩子有多照顾。
今个这个情况属实是在小刘的意料之外。
周怀民见小刘端着杯子愣在那里，赶忙说：“泡了茶啊，没事，你放我桌子上吧，一会我喝。正好中午吃咸了。”
小刘此时正不知道如何处理，听了周怀民的话满脸感激地把茶放在了办公桌上，转身出了门。
周怀民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继续把水浇在茶盖上：“新招的助理，刘飞，跟你一年人。挺勤快的一个孩子，办事规矩利索，以后你们可以多来往。”
李宇文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