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妟没有为程田氏继续解答,而是叫来了狱卒,带着程田氏一起来到审讯室。
因为刚才在牢间,程田氏的哀哀而述声音不大,外面的人听不清,李妟便将她所说向梁王等人重述了一遍。
然后她也告诉了程田氏,贺氏上京告状,已自缢,而整个过程其夫程珝从未出现。
贺氏报案后,县衙当然派人传唤过程珝,但是一直未找到,开始猜测他一定以为这只是两个女子在争风吃醋,所以躲了出去,甚至连贺氏也认为以程珝的为人一定无法面对又无法承担,所以对他出面解决此事并不抱有什么希望,而此案的焦点一直是不开口的程田氏,所以县衙并没有再花精力追查一个无能丈夫的行踪。
但是今日程田氏承认了自己绑架的事实,案件疑点在一一解除,却显露出原本在案件之外的这一点异常。
这么长时间,儿子失踪,正室被拷问,外室自缢,作为关系最亲近的父亲、夫君的程珝竟一直没有出现,岂不奇怪?
现在,所有人的想法就不得不趋于一种可能——他不是躲了起来,而是失踪了!
刚刚一进门,程田氏就认出了公孙游身后的两个侍从之一正是骗取王巧儿钥匙的董郎君,她已清楚地知道,县尉带着这一行人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解决自己的案子,而事情好像也正像王巧儿所说,发生了自己预料不到的结果,现在看来似乎更是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
如果程珝只是不想见自己而不出现,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贺氏上京这么大的事,程珝也不知道,仍不出现?
难道不是夫君不想见自己,而是他出了意外?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程田氏有些恍惚,继而又大声道,“我要出去,我要去找他!我可以带大人去找他!只要你们让我去找他!”
“程田氏,先冷静,”公孙游冷肃地道,“你最后一次见到程珝是什么时候?”
“是……去年三月乙酉日,”程田氏紧张得直发颤,“他忽然回到家中,四处看了看,然后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同我说话,便出了门,之后……直到孩子被我绑走,贺氏报案,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她掩面哭了起来。
“你去贺氏家中寻人,是哪一日?”
“六月乙巳日。”
“绑走孩子又是哪一日?”
“……是两日之后,丁未日。”
之前因为程田氏闭口不言,这些信息只是贺氏的一面之辞,现在两人所说的时间已互相印证。
而贺氏曾说,去年三月间,程珝已答应她从此以后不再回程田氏那里,原本一切相安无事,但六月丁未日戌时,孩子还没有从学馆回来,她便让人去程珝的店铺寻找,但是奴仆回报,没有见到小主人,而主人在外应酬,已让店内小奴给主人捎了信,从那时起才没有了程珝的消息。
“程珝的身体可有什么特征?”
“他……”程田氏更加惊慌地道,“他身高八尺,体态适中,看起来很有力气,但实际上手无缚鸡之力啊……”她越想越觉得,若夫君遇到危险会很难脱身。
“再详细一些,比如身体皮肤上、四肢骨骼有何与他人不同之处?”
听到公孙游这个问题,梁王和李妟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如果要查找某人一般会问及面目特点,身体肌肤、四肢骨骼并不外露,既使有特殊之处也很难查找核实,除非在一种非正常情况下才能进行这种比对——尸体。
但是程田氏想不到这一层,她回道:“他的眼睛很大,也比常人长一些……我们逃跑时他的右膝磕在了石头上,留下一块桃核一般大小的疤痕;他为家中制作鸡笼时,不慎划伤左臂,有一条两寸多长的伤疤……”回忆起这些细节,她想到的是更多的属于他们的一幕幕,不禁泪眼渐渐模糊。
“他可曾骨折过?”
“没有。”程田氏恐慌地看向公孙游。
“可曾有勇猛的朋友?”
“没有!”程田氏连连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虽然夫君不再奢想入仕之事,但是他的众多朋友皆是读书人,绝不会与人打斗,绝不会做坏事!”
公孙游点了点头:“好,先到这里……来人,带她回去。”
“大人,大人!”程田氏不知问什么,只能无措地急切呼叫。
“你且先回去静待,有消息之后会再通知你。”公孙游冷静地道,但并不严厉,这对程田氏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
“多谢大人!”程田氏向公孙游叩了头,才随狱卒离去。
摒退了其他人,公孙游回转过身,梁王看向他:“看样子,公孙先生已经找到了程珝?”
“回郎君,虽然不敢十分确定,但是,体貌特征完全对得上,而且程珝失踪于六月丁未日,也正是那人的……死亡时间。”
“噢?公孙先生对县中所有尸体都熟悉?”
“是啊,因为平日无事可做,也就背一背这些治务资料,以免让自己的脑子生了锈。”
梁王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他是因何而死?”
“郎君,”公孙游近前一步,表情肃正,“他是被捕获的樊良湖水盗,于去年六月丁未日打劫渔船时被巡夜的将兵当场击杀。”
什么?程珝是水盗?一个小商铺老板?
怎么可能?
手无缚鸡之力,逃跑时会摔跤……他怎么可能身怀打家劫舍的本领?
再者,程氏店铺生意兴隆,程珝傍晚仍在应酬,他又常年周旋于两个女子之间,平日还有众多文人朋友结交……这些日常事务已将他的生活填满,他又怎么可能有时间谋划与实施这种秘密行动?
与他亲近生活在一起的妻妾两人的证词已经充分表明,程珝绝不可能是水盗。
所以——他是被当作水盗而击杀了!
再联想此案之前的疑点,一桩妇人争夫的案件,竟然惊动了江湖杀手,而她们在吴国境内无恙,只是贺氏去了京城才遭人灭口……也就是,这件事其中要掩藏的秘密不能走出吴国,不能让京中知晓……
那么他们要掩藏的秘密是什么?绑架案吗?怎么可能!
小商铺老板,水盗,杀手,吴国……
“其他水盗呢?”
“共八名盗匪,皆当场毙命。”
“无一活口?”
“是。”
“可查清他们的身份?”
“尚未查清,因为他们是在芦苇荡中被围剿,面目落于苇梗之上皆模糊不清,而身上骨骼在打斗中多处断裂,难以辨认。”
梁王轻凝双眉沉思了片刻,然后看向公孙游又问道:“樊良湖现在的治安如何?”
公孙游惊了一下,这个问题让他突然意识到梁王看待此案的高度,而站在这样的高度便清晰地找到了这桩案子的结症!
“回郎君……自水盗案出现,为保四边百姓安宁,中尉杜长陵下令当日起由水军船队亲自接管樊良湖及上下游水域的巡查!”
“也就是,县衙之吏不再知道湖内情况?”
“正是。”
“此事,丞相董誉是否知晓?”
“这……”公孙游的职位低微,并不知道朝堂之事。
不过,程田氏绑架幼子、程珝失踪、樊良湖水盗案的关联已经完全清晰地呈现出来了。
六月丁未日晚,程珝得知儿子被绑,无论他想回贺氏家查看,还是去找程田氏,亦或躲避到他处,他一定是在晚上独行于街巷之中,而此时,正遇上有人四处搜寻身材高大者,便将其劫走。
然后连同其他七人,被全部放置在樊良湖事先安排好的劫斗现场,被一一击杀并且尸体也被尽力破坏。
公孙游等县衙之人虽然之前知道水盗案的细节,但是却绝对不可能凭空想到水盗们竟会是假的!
之后,当伪造水盗案之人发现被劫来杀害的程珝牵涉到绑架案,贺氏更将此案递上长安,担心此事败露,便千里追杀将其灭口!
如此一来反而证明,伪造水盗案的意义非比寻常!
吴王在吴国一手遮天,如果他只是想让军队名正言顺地接管樊良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种掩人耳目的方法即表示,他要在樊良湖所做之事一定关系到暂不可告人的重大部署!
“公孙先生,你和展肃先在此处理认尸、寻子等善后事宜,展肃,有消息之后立即与我们在董丞相府会合。”
“诺。”
“诺。”
吩咐了二人,梁王看向李妟。
李妟当初因为这一案件而千里赴吴的意义已经不言而喻,虽然她当时不能直接判断出此案定与吴王的谋划相关,但是普通民事案涉及到江湖高手灭口的疑点,足以让她发觉此案一定不简单,而这一份对案件的敏锐已不是寻常侦审官吏所能具备。
“王巧儿,可否愿意和我一起拜访一下董丞相?”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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