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腥气伴随着潮湿的热浪滚滚袭来，偌大个水产市场宛若人间蒸笼，想要榨干人们体内的每一滴水分。
即便体质大有改善，此时的乔子卿也难免大汗淋漓。
寻找合作伙伴的工作并不好做，一连问了十几家摊位，摊主一听乔子卿不是来买鱼的，皆是很不耐烦地将他轰走，有几家甚至还口吐芬芳暴力相向，骂他是神经病是骗子，搞得向来好脾气的乔子卿一时间也是心生怒气，只恨自己没把样品带来狠狠打这些目光短浅之辈的脸。
不过没办法，钱难赚粑粑难吃，做生意嘛，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更何况鱼这种东西也不是死物，市场内过道狭窄行人众多，三轮车开不进来，那么大的体积根本不方便携带。
收拾心情，乔子卿堆起笑容继续一家家问过去。期间倒是有几家表现出一些兴趣，但当他们听到一条鲤鱼几百斤的时候还是十分客气地将乔子卿赶走了。
又不是在中东，聊什么天方夜谭啊。
正当乔子卿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回家带几条鱼过来的时候，一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突然将其叫住。
“嘿！乔……乔子卿！”
乔子卿回头，看到不远处一家摊位的老板正在朝自己热情招手。眉头皱起思索了一会，蓦地，眉毛微挑，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李晓东？”
“哈哈！没错没错，是我！”摊位老板摘下手套，快速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抹掉水渍，这才伸手和来到近前的乔子卿握在一起。
李晓东，乔子卿的初中同学。
看着此时这张老实憨厚的面孔可能很难想象，这位仁兄的学生履历简直堪称精彩。
由于在单亲家庭长大，李晓东在性格上稍有缺陷，上学时不是在逃课就是在逃课的路上，整天和一帮无所事事的街头小子厮混在一起称兄道弟。像什么捉弄老师，欺负同学，在学校外墙上乱涂乱画，那都是家常便饭。最牛的是这哥们儿竟然还给校长寄过恐吓信，甚至还署名了！气得校长直接发动全校师生对他展开围捕，可即便如此也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他从校工宿舍里揪出来。
因为李晓东犯下的种种劣迹，他的母亲不知道在班主任和校长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听说有一次还当着十几位学校领导的面下跪了。
乔子卿只知道李晓东最终还是没有读完初中，就在初三上学期的某一天，这“疯”一般的少年被满脸泪水的母亲从校长办公室领走了，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他。
一晃十几年过去，曾经的少年已为人父，看着一旁怀抱着婴儿冲自己点头微笑的女人，乔子卿倍感唏嘘。
“唉~~其实我一直都想当面对你说声谢谢的，那个时候全校同学都把我当成人渣，也就只有你还肯帮我跟老师求情了。”简单寒暄了几句，李晓东始终有意遮掩着花臂，说话间眼眶微微泛红。
“呵呵，没什么，都过去了。”乔子卿笑了笑，回想当年，其实他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位母亲以那种卑微的姿态在老师面前掩面痛哭罢了。
“对对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熙熙攘攘中，李晓东抹了抹眼角，转而露出一副热情的笑容：“你是来买鱼的吧，正好，看看想要哪条，你随便挑，我杀好了送你，这大热天儿的也省的转了。”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妻子面露难色，悄悄扯了扯李晓东的围裙，却被后者直接无视。
“哦不用不用，我不买鱼，其实我是来找合作商的。”乔子卿慌忙拒绝。
“合作商？”
“对……”
当下，乔子卿便把自己培育出新品种的事情告诉了李晓东，李晓东当即拍板，豪迈道：“老同学的生意当然要照顾，你有多少直接拉过来就行，我照单全收！”
乔子卿哭笑不得，看了眼旁边一直拉拽李晓东衣服，表情越发难看的女人，只得宽慰道：“哈哈，也没多少，就几十条而已。”
闻言，女人的脸色这才稍显好转。乔子卿悄悄松了口气，继续道：“如果你有相熟的老板也可以帮我引荐一下，我这个新品种成长周期比较短，现在只是在试验阶段，以后成鱼的产量肯定要比现在多出好几十倍！”
“哈哈，那不都小事儿嘛，包在我身上了。来来来，你先坐。老婆，你去开两瓶啤酒，我要和老同学喝两杯。那箱子里还有一包花生，也……”
话音未落，一片黑影突然将李晓东二人笼罩，乔子卿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狞笑着的刀疤脸。
“呦！我说东子，自家生意都快没得做了还想着喝酒？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儿待了是吧！”刀疤脸十分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乔子卿，提着一根钢管将锃亮的皮鞋踩在空出的马扎上。身后五名小弟模样的男人分散而立，隐隐将整个摊位周围所有的出路尽数封死。
看到这一幕，周围人群立即四散开来，纷纷面露惊惧地望着这边。有不知情的好事者想近前看个仔细，皆是被小弟们一眼给瞪了回去。
李晓东起身将乔子卿护在身后，面色凝重地叫了一声：“立……立哥。”
被唤作“立哥”的刀疤脸眯起眼睛抽了口烟，随手将烟屁股丢进鱼池里：“你这卫生费可是欠了我仨月了啊，怎么着？今儿个是交钱，还是想让弟兄们……砸了你的摊子啊？！”
钢管敲在铁质摊位上，吓得女人怀中的婴儿啼哭不止。李晓东的妻子全身颤抖，眼眶通红着丝毫不敢言语，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立哥，立哥您再缓我两天，就两天！我妈心脏病需要搭桥，手术费还差不少，现在实在是没钱孝敬您了！”李晓东躬下身双手攀上刀疤脸支起的膝盖，言语间渐渐显露出一丝哭腔，手臂上残留的纹身显得格外嘲讽。
“滚！你特么弄脏老子裤子啦！”刀疤脸一把拍飞李晓东双手，抽出一条手帕十分嫌弃地擦了又擦。“没钱是吧？行！弟兄们！这盆鱼抬走！把摊子给我砸了！”
“不要啊立哥！一天！就一天！我明天肯定能把钱凑齐！求你了立哥！别拿我的鱼！我一家老小都靠这点儿鱼养活了啊……”李晓东竭力恳求，泪水横流间双腿一软，这便要给刀疤脸跪下去。
而就在他双膝即将触地之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硬生生阻挡了下跪的趋势。
乔子卿搀起双目无神的李晓东，盯着刀疤脸上下打量了一下，淡淡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家水产市场的租赁条例里早有规定，所有闲杂费用都是包含在摊位租赁费里的，而且租赁费每年一交，现在六月份都还没过完，你嘴里所说的的卫生费又是怎么个情况？”
“呦！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哈！小子，你想当出头鸟？”刀疤脸敲了敲手中的钢管，一副再多说一句我就揍你的模样。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乔子卿目光平静。
“嘿！有意思，既然你想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弟兄们！给我打！！”
刀疤脸一声令下，五名小弟齐齐围拢过来。
沙包大的拳头裹挟着强横的劲风呼啸而来，肌肉虬扎的壮汉面色狠厉，瞧着这毫不留手攻击的架势，似乎想要一拳就要将面前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解决掉！
“嘭！”
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命中乔子卿侧脸，李晓东心里一紧，再也不顾内心恐惧，冲上前去便要和这帮畜生拼命。不料一只手臂再次将他挡住，手腕翻转间一股巨力传来，竟是这般轻飘飘地就将其送到了妻子身边。
乔子卿回过头，脸上丝毫没有被重击的痕迹，甚至还可以露出一丝微笑：“你带着嫂子去保安室把监控录像拷贝一下，待会可能要用。”
李晓东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难道不是应该和老同学并肩作战吗？可是那张笑脸真的很让人安心呀！
一击无效，出手的壮汉也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像是打在了一块钢板上，不但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而且还特么很疼是什么情况？
任由这一拳打在脸上，乔子卿其实也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身体强度。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就不用再白白挨打了。
那么……
终极打架奥义——踩脚指！
一分钟后，刀疤脸立哥看着手中已经打成死结的钢管，以及身后躺倒在地齐齐捂着双脚不停哀嚎的跟班儿们，一张大脸面无血色。
“咕~~”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刀疤脸强作镇定，努力装出一副凶狠的表情道：“有种……有种你等着，等着啊！我现在就去叫人！我叫人打死你！”
“你能叫来多少人？”乔子卿将手指捏的咔吧作响，明显有些不过瘾。他一直不是争强好斗之人，但顺手教训一些人渣败类的话，他还是很乐意的。
“一千！”刀疤脸高声道。
“嘁……嗯咳，不好意思没忍住。”乔子卿险些笑出声来，“二十有没有？”
“有！”这次的回答仿佛更有了些底气。
“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尽快，我很忙。”
说着，乔子卿一把扯下刀疤脸身上的黑色T恤，顺手垫在了被其踩脏的马扎上，随后就这么四平八稳地坐了上去。
衣服被抢，刀疤脸也没敢多做言语，丢下扭曲不堪的钢管逃也似地飞奔出去。
十几分钟后……
“老同学你快跑！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让你……诶？”
高举着折凳的李晓东刚刚冲到近前，却被眼前的一切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十多名清一色黑T恤的壮汉或躺或趴，全部倒在地上捂着脚掌扭曲哀嚎，原本不可一世的刀疤脸立哥左脸高高肿起，此时正光着上半身双膝跪地，全身抖若筛糠，膝盖旁边还有几块后槽牙的碎片和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大铁球。
而自己的老同学乔子卿……他……他竟然在……削苹果？这个苹果好大哦……嗯？不对不对，现在怎么能是关注苹果的时候！
“老同学……”李晓东鼓起勇气唤了一句。
听到声音，乔子卿偏过头，看到了一旁迟迟不敢放下折凳的李晓东：“呦！你回来啦，诶？嫂子呢？”
“她……去买U盘了。”李晓东下意识地回答道。
“哦，其实也用不着了，小钱已经答应跟我们和解啦。”乔子卿咬了口刚刚削好的苹果，拍了拍一旁目光呆滞的刀疤脸：“是吧小钱？”
“小钱……”李晓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起来刀疤脸的本名其实就叫钱立。
刀疤脸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慌忙道：“对对，没错！我已经跟乔哥和解了……”
“是我们！”乔子卿纠正道。
“对对对，是我们，是我们……”钱立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一人挑翻了他们十多个，而且还毫不费力。不！不对！他不是人！是魔鬼！是怪物！你见过哪个人能把钢管像麻花一样拧的？！都特么拧成个球了！
“啧！”乔子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起身掏出钱包，从中抽了一叠钞票送到李晓东面前，这是他准备进货的钱。
“刚我听你说阿姨要做搭桥手术，我知道这点儿钱根本不够，不过你先拿着。等过几天我的鱼到了，应该能让你大赚一笔。”
说着，乔子卿踢了踢依旧跪着的钱立，没好气道：“喂！阿姨做手术钱不够！你不表示表示吗？”
“哦哦！表示表示！肯定表示！”刀疤脸慌忙从屁兜里掏出钱包，将里面的大红钞票一股脑全掏了出来，少说有个小三千。
“嗯。”乔子卿对钱立的表现表示满意，接过钞票之后也没细数，和自己的并在一起尽数塞到李晓东围裙上的大口袋里。
“以后在这家水产市场做生意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好好干，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给嫂子打个电话让她回来吧，带着孩子也不方便。”轻轻拍了拍李晓东的肩膀，浪子回头金不换，能放下痞气安心经营一家鱼摊，乔子卿不知道这期间他究竟经历了多少。
“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乔子卿！”
折凳坠落，李晓东大声叫住即将离开的老同学。
乔子卿回头，看到了男人遍布脸庞的泪水。
“谢……谢谢……谢谢你……”
“呵，不客气。”双手托住再次下跪的劳碌汉子，乔子卿面色平静：“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同学啊……你且记着，这个世上除了生养你的母亲，再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