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铁链冰冷无比,重量还在不断增加,并且越收越紧,暮落尘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铁链收得越紧,暮落尘越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他那已经沸腾的识海之中,被剥离出去。
那是他的灵魂和记忆。
渐渐的,一幅幅记忆尤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有很多美好的,也有很多痛苦的。
无论好坏,那些记忆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可阻挡的逐渐被勾出了暮落尘的识海。
断魂台的第一步,就是要将他在这世间的一切记忆抹除,成为一具徒留躯壳的行尸走肉。
这一过程的痛苦难以言喻,似是有人拿着一把镶满铁钉的巨锤,全力锤击着他的大脑。
每一下,都能让暮落尘咳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断魂台外的众人看得心惊肉跳,暮沈与辰天印等人心中更是焦急万分,想要施以援手却无计可施。
入了断魂台,便只有等待结果。
若是他们这些无关之人真的强行进入了断魂台,那么等待暮落尘与暮雪颜的,只有瞬间死亡的下场。
掺杂了真仙气韵的仙境意志,虽然可以被一些障眼法蒙蔽一时,但终究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
境界越高,越是明白其中的恐怖。
暮落尘咬紧牙关,鲜血不断从中渗出,他正在竭力对抗铁链带来的痛苦,双眼血红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想要我的命,你还得再加把劲儿!”
少年血红的双眼中燃起冲天的斗志,疯狂运转秘法,眉心亮起耀眼的金光,拼命抵抗着那来自铁链的恐怖拉扯之力,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这边形势刚刚稍见稳定,另一边却是风波骤起!
“咻!”
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那柄朴实无华的木剑,朝着双膝跪地的暮落尘瞬间刺去!
这一剑若是刺中,暮落尘的识海便会立刻崩散,灵魂将被搅成粉碎,就此成为废人,任其宰割。
在此之前,暮家那几位有资格被断魂台问罪的族人,无论修为高低,都毫无例外的死在了这柄木剑之下。
但是今日,在暮落尘的生与死之间,站着一位少女。
清冷如冰雪,明艳如仙光。
暮雪颜双手捏决,周身缭绕金光,玉足轻点,似一座缓缓前行的神女塑像,坚定不移的迎向了那柄飞来的木剑。
“秘法·菩提受命。”
只见少女的眉心亮起了与暮落尘同样的金色光芒,光华流转间,一枚灿金色的菩提果,缓缓从她的眉心中飞出。
这枚菩提果,就是二人此行最大的依仗。
这是专门为那柄木剑而准备的。
菩提果由两人的一缕神识相合,再以指尖精血相融,由大长老暮青禾亲自以辰家秘法炼化而成。
可以说这枚菩提果,是两座仙家合力的最高杰作。
它可以为暮落尘挡下这一剑,替他去死。
但暮落尘被铁链所束缚消磨识海,根本无力施展此术。
所以,才需要一名与其气息、年龄、血脉皆是相近的族人同行,在“瞒天过海”之下,帮其施展出这救命的绝技。
而那枚菩提果,确实挡住了木剑的攻势,被其一剑刺穿,化作了点点金光,缠上了木剑的剑身。
只见那柄木剑微微颤动着,剑身上的金光逐渐融入其中,将木剑上的凌冽杀意缓缓抚平。
最后,木剑无力地掉落在了石台之上,再无动静。
断魂台的最强杀招,就这么在两大仙家的联手之下,被化解了。
剩下的就是帮助暮落尘对抗束缚他的那条铁链,此时暮雪颜已腾出手来,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由于虚弱和紧张所渗出的冷汗,转身向暮落尘飞奔而去。
只要能在暮落尘身旁与他共同施展秘法,一起对抗铁链的力量,那么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少女向来清冷淡然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动人心魄的喜悦之情。
那抹笑意落在暮落尘眼中,是一副久久难以忘怀的绝景。
他此时也忍着剧痛,向已经来到他面前的少女,还以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断魂台外的众人此时也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那副表情,仿佛比自己上去走一遭还要紧张。
到目前为止,一切皆是顺利的。
但,也到此为止。
“嗯?!”
“小心!”
“雪颜!落尘!!”
辰天印第一个反应过来,其次是暮沈,再然后是暮青禾以及一众长老。
他们瞬间暴起,拼命轰击着断魂台,想要强行入内!
却被那带着一缕真仙气韵的仙境意志,牢牢拦在石台之外,那些能够毁天灭地的绝世道法,被化解的烟消云散。
辰辉是最后一个发现异样的。
他只看到:
一道人形的晦涩黑影,突兀的出现在断魂台之上。
轻轻捡起了那把木剑。
然后刺进了暮雪颜的背心之中。
从少女胸口间破体而出剑尖,距离暮落尘的眉心,只有一寸之遥!
剑尖微微颤动着,想要刺入那脸上还挂着呆滞笑容的少年的眉心之中,却再不得寸进。
因为暮雪颜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它。
她察觉到了身后出现的黑影,也察觉到了那刺向她的木剑。
但她无计可施,因为对方的实力,远高于她。
那是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的气息。
她只能用自己的肉身和双手,为暮落尘挡下这一剑。
“少主……对不起……”
鲜血溅在了暮落尘的眼睛里,溅在了他的脸上。
很烫很烫,烫的钻心蚀骨,痛彻心扉。
他此时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断魂台外,那带着绝命的气势疯狂轰击那道黑色身影的众人也好,面前那死死抓住胸前刺出的木剑的少女也好。
他们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铁链带来的痛楚与此时他心中的痛楚相比,早已不值一提。
为何苦难总是找上他?
为何我刚刚找回修行之路,却又被判断魂问罪?
为何我好不容易又捡回一条性命,却又眼看着救了我的人,在我面前遭遇横祸?
为什么?
我不是仙家少主吗?
仙家不是这世间最强所在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开口中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那隐藏在周身三尺的神环,快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
“砰!”
金属断裂的声音传出,缠绕在暮落尘身上的铁链瞬间崩碎,被那道透明的神环吞噬殆尽。
“噗!”
木剑穿透身体的声音继而传出。
暮落尘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温柔的扯开暮雪颜那已是染得血红,却迟迟不肯松开的纤细双手,任由那柄木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少年与少女,在一柄木剑的贯穿下,紧紧相贴,四目相对。
“少主!你……”
暮雪颜焦急开口,话没说完眉心便要再次亮起金光。
这是秘法的后手,将同行之人献祭给受刑之人,以命换命。
暮落尘轻轻将右手搭在了她的眉间,阻止了她。
“别动,听话。”
开口的同时,他的左手越过暮雪颜的满头青丝,瞬间抓住了少女身后的那道黑影的手腕!
“可能会有点疼,你先忍一下……”
“嗯。”
少女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下一秒,暮落尘身边的透明神环便开始飞速转动,逐渐显化出明亮的银色,并在旋转时缓缓竖起。
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背后,缓缓转动着。
将他映衬得如同降世的仙人。
那柄木剑,也在银色神环的转动之下,渐渐被磨成了虚无。
暮雪颜不禁轻轻哼了一声,似是经历了极大的痛楚,随后立即咬紧牙关,不肯再发出一声动静。
她生怕打扰到暮落尘此时的玄妙状态。
在外界众人进不来的情况下,只有此时的暮落尘自己,能够挽救他们二人的性命。
但在木剑消散的一瞬间,暮雪颜还是虚弱的倒在了暮落尘的肩头,晕了过去。
暮落尘庆幸的发现,刚刚那柄木剑之上虽然带着恐怖的灵力气息,但并没有附着这断魂台的杀意。
所以暮雪颜此时受伤虽重,却也不是不可挽回的。
只要他能尽快解决眼前之人。
暮落尘双眼血红地盯着那道被他牢牢抓着手腕,却毫不挣扎,甚至正饶有兴致的歪着头,看着他与暮雪颜的诡异黑影。
“你,到底是什么人?”
暮落尘抱着暮雪颜的娇躯,死死盯着那张看不清的脸,试图在那晦涩的黑暗之中,找到一缕蛛丝马迹。
黑影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朝他勾了勾。
暮落尘毫不理会,不顾体内和胸口的伤势,疯狂运转灵力,背后的神环绽放出濯濯银光。
下一刻,一股毁灭万物的虚无之力朝着那道黑影绞杀而去!
“不说就去死!”
少年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暴虐杀意,大声吼道。
而那道身影却不慌不忙,似乎对于暮落尘的攻势十分失望,摇了摇头,并朝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轻轻一点。
但这次,暮落尘没有坐以待毙。
他要为了所有在乎他的人,活下去。
下一刻,暮落尘的神魂便被一股无形的伟力强行拉扯出肉体,转瞬便要被轰杀殆尽!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暮落尘刚刚体会过这种意识云游身外的感觉。
在那股无形却磅礴至极的力量即将轰杀而至的瞬间,他再次进入了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仿佛游离于天地之外,默默注视着整个人间。
这一次,在那股无形伟力的牵引中,以及在断魂台之上缭绕的那一缕真仙气韵的引导之下,他看到的不再是这片天地……
也不是苍合仙境。
也不是苍州一域。
甚至不是元初九州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一次,他看到了整个宇宙。
浩瀚无垠,绚烂至极。
还没等暮落尘感叹这无尽的伟岸星空,在漫天星辰的缓缓转动下,他看到了一副虚实难辨的模糊画面。
一个身形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子,穿着他不认识的奇怪服饰,正躺在一片恐怖的尸山血海之中,双手紧紧放在胸口,似是在守护什么至宝一般。
而男子身边不远处的一座尸山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青黑色的老羊。
那老羊毫无征兆的扭过头,一双横瞳直直的盯着暮落尘所在的方向,似是穿过了无穷的宇宙,落到了他的脸上。
下一刻,暮落尘听到了一声低语,如同高天之上的神祇一般宏大而沧桑,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去吧。”
暮落尘只觉得清光芒芒一闪,他的意识便回到了肉身之中。
而那黑影却不知所踪,就连辰天印和暮沈,都未曾明白其中的缘由。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数百年都未曾出现过的,惊惧之色……
暮落尘意识回归后,再次张开双眸之时,他的眼中,仿佛多了些什么。
那是浩瀚的星辰,无垠的宇宙。
只看一眼,便令人心醉沉迷。
脚下的石台,也渐渐淡化消散而去。
在暮落尘背后的神环里,仿佛藏着无尽的虚空,透过濯濯的银光,三样玄妙非凡的物品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
一条铁链,一柄木剑,以及——
一方断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