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座寺庙,庙堂内的佛像肃穆庄严,而跪在蒲团上的拜佛之人虔诚的喃喃自语又磕下了头。看着跪拜之人感觉心静了几分,香火味萦绕在鼻间长廊被大片的阳光铺进来,穿着袈裟的和尚从中走过。
宁静的尽头,会是心安吗?
“你需要上香吗?”她问小汾。
“我不需要,您呢?”
覃舒每每跪拜在佛像面前都无所求,她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停下来听里面敲木鱼的声音,缓步走了进去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我们来到这个世人需要面对未知的一切。战争杀戮,病痛残缺,绝望疾苦、生离死别、爱恨嗔痴...
“这并不是一个美好人间,这是一个凄苦之地,遍地哀鸿。人们拼命修补自己的灵魂,企图用半点色彩渲染自己的一生,这就是一种温热,生命的温热。”
鸦先生,我喜欢这种温热。
人们挥别过去,希冀未来,即使不尽人愿。也总是对日子有种别样的温情。
我讨厌歌颂苦难甚至感谢苦难,被火烧过的皮肤怎么能完好如初呢?它不是一盆清水甚至不是一顿鞭打。它是煎熬,它是熔岩,它是下水道。
鸦先生,我衷心希望所有在苦难中重生的人能被阳光和树林拥抱。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阳光拂在佛像上:“宁静不是求来的,而是内心。”
她有段时间陷入长久的空虚,是一种用多少棉花也塞不满的空洞,像一个生锈了的转动玩具,它的扭环坏掉了。
她曾问过小汾她所认为的苦难是什么?
她说是贫穷,凌驾于贫穷之上的是各种愚昧无知下所有看似平淡的做法,令人不寒而栗。
自己的儿子生不出孩子就需要买一个女人。生不出孩子就买别人的孩子。无穷无尽的繁衍后代,像动物世界里的生物活着的意义就是繁衍,即使生孕者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几两银子。
他们看起来那么平常甚至寡淡,可却在太阳下舔血而活。
仿佛在考虑是用白菜换萝卜还是剁了自家的猪去换别人家的牛。
这种看似平静下的罪恶,是一种人性中极致的冷漠。他们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边界感,活得只剩下自己,眨着无辜的眼睛,甚至觉得上天不公虐待了他们,对佛祖慈悲祈求日子天天幸福美满,却对活人肆虐。
人被环境剥脱了人格,成为了其中之一,也开始剥脱别人的人格,陷入恶性循环。
你发现你永远叫不醒他们
这是最绝望的
你怒吼甚至歇斯底里,在这其中却是个疯子,作恶的人天天祈求佛祖保佑自己,丝毫不觉自己有何资格。
你望进他们的眼睛,问其原因?
他们的回答是,我只是缺少什么。
那就剥脱别人什么。
那具具干瘪的灵魂透出来的,是一缕虚无缥缈的烟雾,经不起风吹。你试图去探究,试图去掰开内核,你想要知道穷尽一切的哀鸿遍野的动机。
掰开之后发现里面是沙子,寥寥无几。
晃动起来只有细小的声音,却烫掉了你整块手皮。
“小姐,你或许不懂贫困至极是什么感觉,会让你觉得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解决温饱其他的你都无权干涉。”
被别人剥脱走人格,会变成一只兔子被人转卖,运气好被别人圈养起来,运气不好开膛破肚。
小汾提及这些是生动的,痛苦的。
“所以我不明白您,真的不明白您!”
“您什么都有了,最多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其他的我们梦寐以求的你全部够得着!”
“为什么还要如此郁郁寡欢呢?”
“为什么要和夫人暗自较劲呢?”
“小汾,因为我没有被剥脱走人格。”
此话一出,小汾的内心被狠狠地捶了一下,有些惊讶还有心酸。
是啊,一个还有人格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呢?
“不,准确来说我一半的人格被拿走了,现在我在坚守另一半”覃舒轻轻笑了笑。
“小汾,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自愿过这样的人生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这样,所有人都不希望这样,你被自己父亲卖来这里你没得选。”
小汾苦笑了一下,看向佛像。
她心中有万千言语都不知如何说出,每个人心里都裂开好大一个口子,自己缝制了难看的针线。
后来她发现,承认别人的痛苦也是一种美德和慰藉。
“小姐,这一路来您说了那么多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覃舒神色幽深又松快地往后倒走了两步,听到了大钟声的哼鸣回响。
“有些心意说起来挺可笑的,听起来挺漂浮的。”
“因为,我的世界里没有人。”
“全是华丽。”
“可怕吗?”
“不可怕吧。”
“你所说的那种生活我还挺害怕的。”
“但是我想知道。”
“我真的拥有上千件宝物,可是每一件都需要那我的灵魂碎片去换取,我不愿意。”
“我怕自己被席卷一空,只剩下堆积成山的宝物,我怕自己被宝物淹没,我怕有一天轻飘飘地夺走了别人的人格,我怕有天我死后我父母会认不出我。”
“我怕恶性循环,不知不觉中把我的孩子也变成这样的人。”
“我快要熄灭了。”
寺庙里的钟声还在敲响,覃舒只是张开口:“祝我生日快乐吧,小汾。”
小汾难得也轻轻笑了一下:“生日快乐,亲爱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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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会追梦啦”。
伯德翻开小时候的日记本,发现有一页上面写着这句话。
今天妈妈说小孩子要活泼一点,但是我抗议说天天学钢琴我就活泼不起来了,天天练天天被骂,都不知道学这个是为了什么!
还不如足球好踢。
伯德盖上日记本,想起下午约了一位老顾客画肖像画,天气有些冷了他拿了一件大衣和围巾套上。
他来到一个广场,周遭伫立着西洋式的楼房,正是黄昏时整片区域延散着韵光,飞鸟在港口停驻来往的马车穿行,黄包车车夫拉着客人步履不停地往前跑!
最近时兴一种自行车,成为一种时髦的代步工具,他能感觉到一种欣欣向荣的氛围正在铺满这片土地。
姗姗来迟的客人是位亭亭玉立的女士,据说是教书的,她每年都会画一副肖像画,这几年都是找的他。
“让您久等了伯德先生。”
“不碍事,您先就坐。”
她开始说起了话,谈论她的学生们有多么难管教,又谈起对教育事业的任重道远,说起来大洋彼岸的情形是否会殃及池鱼。她喋喋不休,而伯德只是偶尔回应两句专心画画。
“先生,不知您是哪里人?”
“我是南京人。”
“是吗?你听起来倒没有那边的口音。”
“小姐,您是要上色还是不上呢?”
“上吧,不过您在这好多年了,口碑远近闻名了,怎么不考虑去当个老师呢?”
“没兴趣,我喜欢自由时间。”
“我们学院可是有许多不错的女人,可需要我给您介绍介绍?”
“多谢您好意,我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她是个聒噪的人,这一点伯德已经领教过好几次了,最后终于画完她才扬长而去。
他突然在此刻觉得有些空落落,是你跳入一个空洞时却质疑其中的空洞。百无聊赖,索然无味,不是孤独也不是所谓的不得志。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是的,他对这个世界和周遭的一切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人性中会有很多情绪,包括疲倦,他感到疲惫不堪,感到身体应该黏在了地上。
You'reMyEverything
那个曾经深爱他的女人说过这句话,后来他又问她一切指的是什么?
她说是爱情的全部,是世界。
被人爱着的人会是空洞的吗?
这个女人的爱不是他所需要的爱,她总是悲观,总是落泪,后来经历了婚姻,感觉到她是灰色中的一抹暗灰。
他不知怎的想起了近来认识的覃舒,她浓重复杂,像山中的雾,让人看不透。
他想到了威尔,想到了洛德,想到了他生命中的所有人。
不行!他得去喝点酒了,这种状态实在危险,感觉全身活力被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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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很想找某个人干一杯,突然很想找那个臭着脸的覃舒干一杯,他踱步到自己的客厅拿起来话筒,按着数字键。
她还在南京吗?
电话被一个佣人接起,她说覃舒在忙,估摸着是回来了,他听到话筒里的脚步声和覃舒冷冷的声音,好似可以看到那天她在那幢洋楼里金碧辉煌下穿的礼裙,挽发别着一根簪子,随性倚靠在高脚卓旁。淡紫色的长裙长到小脚处露出纤细的脚踝像一种裸露出来的一种纯白,窈窕至极。
“你好,请问您是?”
“你好,覃舒小姐。”
又听见佣人在说:“小姐,莲子汤已经煮好了。”
听到她轻轻嘘声,仿佛可以看见她那双淡如寂夜的双眼带着些许不耐烦。
“伯德?”
“是我,出来喝酒吗?”
“好啊,叫上威尔吗?”
“他不能饮酒,可以喝茶。”
提及此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去参加了个茶会。”
和伯德散步的过程中,微风有些凉吹进薄纱的衣裙里很舒心,他高大的个子,侧身倾听,时不时谈及近来他遇到的趣事会如沐春风地笑起来。丝毫没有当初一见那种怪异的感觉,像藏匿在黑暗中的看似羸弱的东西,实际上可以把你咬得头破血流。
人与人之间更近一步,实则是先自觉的取下彼此的保护的面具。
他不是一路上一直在说话,两个人就看着江边的风景一路往前走。
“说实话,我之前有听过你的传闻。”
“在传闻中你是一个没有主见,没有思想的女人。”
“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过了花期就蔫了是吗?”覃舒轻轻笑了笑,反问道。
“从哪里听说的呢?”
“给那些名流画肖像的时候,她们有提及你。”
伯德拿出一个怀表在她面前晃了晃,“被催眠过吗?”
“有些人心理防御太强,根本无法被催眠,而有些人只要跟着催眠师的指引甚至可以回到过往。”
这个世界每天都发现那么多的误会和误解,人们无法通过肉眼去看到那些一闪而过的,伪装起来的人或者事物。也较为有限的看到一张张面容和身躯下藏着的色彩。
我们看到一块石头的时候,无法看到里面究竟是什么。这是我们的极限,这是我们的本能视角。
“那你呢?伯德”。
“藏在面具下的你,也同样感到愉快吗?”
伯德把怀表收起来揣到自己的口袋里面,“你要知道有些人会想知道石头里面的纹理和色彩,所以尝试用不同的视角去看。”
“我当然感到愉快了。”
这样被堆砌起来的世界和人心,藏匿在一旁观看,在这其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即使被冷眼相看,也会感到有趣。
“好像你的风评不是很好?”
“有很多人骂我是个废物,我躲在这种认知下感到很有趣”。
“不可否认,有些绚烂的东西都是需要真正处于一个高度才能被看到,因为人总是仰望那些他们没有的东西,我以前抱有一些固定的道理,总是觉得人活到一定的年纪就会开阔一些,但有些人即使看过这个世界的辽阔却心眼窄小,嘴里说着丈量人间的话语,实则浅薄无礼。”
一开始看待的视角错了,即使见到了山川秀美的风光也洗涤不了半分骨子里的自私。
“我并不想参与到这种所谓的大智若愚的标签游戏中,说到底这些于旁人只是饭后谈资,我只在乎我的所在乎的究竟能不能战胜我的内心,甚至战胜过去。”
“我要当赢家,我要当我命运的赢家”
每个人都想当赢家,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如果会输呢?输给变化莫测,输给无能为力的那些时刻。”
“因为上天给我的是可以破的棋局,而不是死路。”
你有没有看到过走在死路上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所在乎的,不得不让自己破旧不堪。
伯德那讳莫如深的双眸像一颗猫眼石,锐利又隐匿。他晃动手中的画卷,“那不是路,是某天你好好地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你以为面前的落日余晖铺满就未来可期,可突然变了方向你发现自己在深林中,命运叩问你:是要花草还是磨难。”
“如果选了花草呢?”覃舒问。
“没有得选,苦难就像一只举无轻重的蚂蚁来到你的手上,谁也没有想到蚂蚁化为巨虫慢慢将你消失殆尽。”
人们常绝望中用这股温热扑开,即使死亡,毁灭!那抹生动是很鲜烈的。
人有千面遇事则反,有人觉得抽刀断水水更流,有人觉得伤及一寸便需取之性命。
“无所不畏。”
“我不太在乎结果了,在某个瞬间中。”
“我想要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我自己。”
抓住一只蝴蝶来啃食自己的尸骨。
“这会是你干出来的事情吗?伯德”。
覃舒有些意犹未尽地笑,她喜欢悲伤炸裂出来那些极致美丽的东西,那些浓郁到动人的藏在暗处的残缺。
她轻声问,随着江风拂过她的衣裙飘到伯德的手腕边,掠过一些暗影伯德看见了覃舒手腕上的一只手镯,是上好的翡翠玉镯。不知为何这样翠绿的颜色待在她的手上显得沉闷,他想在她的手腕处画一只蝴蝶。
一只柑橘凤蝶,很像她。
伯德目光移回她的面容上,“我不会,我从来不希望自己死得美丽,我想安安静静地在某个清晨或者温暖的午后死去。”
“我倒不同,也许那时我能感觉到我面容皮肤松动,整个人无力已经苍老不已,闭上那浑浊的眼睛,我会回想自己的一生,伤怀而去吧。”
两人走到一家店,墙上陈列着一些书法作品和国画,老板娘坐在里面刺绣,旁若无人地。覃舒看中一副绣品,是简单的几根柳树枝样式和一只麻雀,是一把扇子。黑色的木柄拿在她的手中颇有清冽之意。
或许是魔怔了,今天看她总是能从一个小小的细节延伸到她整个人,就像一个光斑延伸出一个万花筒一样。
伯德走进老板娘的桌前,看清她在绣一只蝴蝶,是一只翠兰斑凤蝶极为神秘艳丽。老板娘举止优雅伸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缓缓开口:“二位可是有什么喜欢的,可以随便看看。”
“我想买这把扇子,您手中的这幅绣品我也想要预定”覃舒说道。
“那感情好啊,不过我手中的这幅得等两天了。”
两人又到一家餐馆去吃饭,这家餐馆是广东菜伯德倾情推荐,正当覃舒吃完伯德伸出一只手:“我的画呢?”
“什么画?”
“那晚淋湿的月季花。”
覃舒抿了抿杯子上的水,吞咽到口中,从包里拿出用绳子捆好的画递给他。
“那晚画得急,这幅画是不及格的。”
“但是那晚的雨是真的。”
覃舒口中的茶水滑入喉咙,感到几分不自在,“好吧,毕竟是你冒雨给我找来的画纸。”
“不必在意,我有那么些时刻看见某些东西想画下来却发现没带画笔和画纸的痛苦。”
“覃舒小姐”伯德叫她。
“嗯?”
“我想”
“我想给你画一只蝴蝶。”
“想了一路!”
覃舒诧异又感到有些有趣:“画在哪里?”
“你的手腕上!太适合你了。”
“那是什么蝴蝶呢?”
“一只柑橘凤蝶!”
“刺青吗?永远?”
“不,短暂的。”
覃舒疑惑,短暂的?
人们一般认为美好的都希望永恒,为何他只想短暂。
“因为,我想我以后想给你画很多种,现在只是蝴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为你画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