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令回转身,第一眼看过去,就见到长椅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女孩。
今天是难得的礼拜六,慕名而来的游客或者剁手党,聚集一堂,群英荟萃。
整个广场街区人流量激增,导致供行人临时歇脚的阴凉之地座无虚席。
有些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狂,实在是经受不住两条腿的疲惫,不得不放下高贵身段,坐到了马路牙子上。
童小令急忙三步并做一步飞奔回去,座位万一被人给捷足先登了,自己可怎么熬过这漫长的白天。
长椅就一张。
女孩坐在那一头,童小令坐在这一头,中间还可以再坐下一个人。
终于坚守住了阵地,没把根据地弄丢。
童小令气喘吁吁,随手将书箱和木匣子卸下来,放在脚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所剩不多的奶茶。
嗯,真是好喝极了。
“我既然能发现你,就不怕你跑掉,既然来了,那就坐下来说话。”
座椅另一端的女孩愣了一下,很是好奇,悄悄挑了挑她那精致的柳叶眉。
树底下这张长椅,至少五步方圆内空无他人,这家伙到底是在和谁讲话,莫非是和池子里的鱼?
疯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女孩不以为意,蛤蟆镜下,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种搭讪方式,未免太过拙劣,也太过土冒了些。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姐姐就会搭理你。
小弟弟,姐姐不稀罕哦。
她继续玩着手机,意态阑珊,好像是在看电影,一部恐怖电影。
女孩当然看不见,在她和童小令的面前,站着一个长发及膝且长发遮面的女人。
准确来说,是个游荡的女鬼。
童小令轻轻撇了撇脑袋,用眼神示意,让她坐下说话。
长发女人稍有迟疑,最终还是选择移动身形,怯生生坐在了童小令和女孩的中间位置。
她显得十分拘谨,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发丝垂落在地,然后就一动不动,静坐安然了。
“大白天随意游荡,你就不怕晴天打下来一道霹雳?”
童小令目光落在池子里的一尾锦鲤上,慢条斯理道。
“怕是怕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哦?此话怎讲?”
“既然上差发现了我,那我也就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了,上差送我下去即可。”
“你就这么坚定的认为,我是鬼差,有能力把你送入地狱轮回道?”
………………
晴天霹雳?
鬼差?
地狱?
“噗嗤!”女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家伙,年纪轻轻,怎么就疯成这个样子了。
大多数精神病患者,都会把自己当成另外一种身份,有多重人格,但也没像他这样,自恃能见鬼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鬼差。
只是如果女孩听得见她旁边那只鬼物的话音,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听到笑声,童小令视线越过长发女人,看了那个辛苦憋笑的女孩一眼。
女孩也就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浓重的烟熏妆,梳着满头的脏辫,紧身黑色T恤,多功能军裤,长筒登山靴,看起来英姿飒爽。
“好笑吗?你不怕我?”童小令问道。
“没有没有,你继续你继续,就当我不存在。”女孩强忍着笑意。
正常人或多或少都对不正常人心存畏惧,可这女孩……很反常啊。
不知道她是神经大条,还是性格大大咧咧的缘故。
“这几日,你就别到处乱跑了,有五只邪祟游走在帝京市各个角落,他们神魂受损,总是要吸食鬼息作为补充的。”
童小令有些忧心忡忡,若果不是为了搜寻瘗神公馆,他还真有兴趣去会一会那几个死而不知的邪物。
至于陆博,必杀!
他和他,迟早有正面交锋的那一天。
“上差说的是……行尸?”女鬼一点就通。
身为鬼物,对于天生克星的认识,自然十分深刻,不需要明言提点,即可获悉准确信息。
“嗯,前些天,他们被我打伤了,但魂魄应该尚未离身,神魂虚弱,他们死前最后的挣扎,也就在这几天了。”
“上差不肯送我下去?”女鬼幽怨问了一句。
“你这么想下去?”童小令有些意外。
“上差有所不知,我等了二十年了,可始终轮不到我。”
有些鬼魂,生前愿望已了,就想着下地狱,争取早日入轮回,重新为人,这是一种洒脱和释然。
而有些鬼魂,心愿未了,想尽各种办法,哪怕伤天害理也在所不惜,只为在人间多逗留一段时间,完成心愿,这是一种心结。
不管是鬼还是人,面对死亡,都有诸多不甘,只是“放下”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女鬼停顿了一下,稍微抬起面庞,道出实情:“我这次冒险出来,就是想来打听打听,我的名录是否还滞留在阳间。”
童小令心里泛起狐疑:“跟谁打听?”
女鬼扭捏起来,她确实有难言之隐。
瘗神公馆,不能被提及的名字。
守夜人,鬼差,阴神,以及各方执掌阴阳两界规则秩序的人都不能知道。
她有赖于公馆的主人,而眼前这位却是鬼差出身,她当然不能把详情如实相告。
童小令心思急转,很快明了,自己也在打听瘗神公馆的具体位置。
本来就想找个鬼魂问问路,苦于这地方干净到不沾染一丝邪气,现在正好有个不怕死的鬼魂跑到这里来,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瘗神公馆?”童小令压低声音道。
女鬼十分诧异,微微侧过脸庞。
如果不是她长发遮面,童小令应该就能看到她那张恐怖面目了。
“上差……上差知道了?”女鬼小心翼翼询问。
“坦白告诉你吧,我并不是鬼差,但可以送你下去,不过,你得随我走一趟瘗神公馆。”
“上差……公馆的主人十三年未回了,我也一直在等他。”女鬼还是以“上差”称呼童小令。
公馆的主人?
十三年未回?
童小令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陷入沉思。
自己这十三年来,可不就是一直在寻找瘗神公馆吗?
公馆的主人?
不会这么巧吧?
嗯,绝对不是。
想多了,真是自己想多了。
………………
很显然,长椅另一端的女孩好奇心极重,神思轻易就被童小令的自言自语给吸引,正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她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通过他断断续续的叙述,再结合事情的语境情境,多少还是让她琢磨出了“故事”的大致梗概脉络。
这家伙现在是把自己扮成了鬼差,在对一只孤魂野鬼商量着如何下地狱的事情。
“叮铃铃铃……”电话铃声响起。
女孩看了手机上拨打过来的号码备注,接了电话,顿时哈哈大笑。
电话那头首先传来话音:“我的大美女,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没,没笑什么……我今天遇到一个很有趣的……有趣的人……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呀,啊哈哈哈哈哈……”
她本来想说“疯子,一个有趣的疯子”,可到后来转念一想,确实不太礼貌,于是她就改口了。
何止是疯子啊,还有一个长发女鬼呢。
此时此刻,一疯子一女鬼,正盯着她看。
就问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