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德,在大唐本就是一个不轻的罪名,更何况是太子失德,再加上逼父退位,这罪名可就大了。
自古以来,‘孝道’,本就是评价一个人的最重要指标。
就连能否当官,也要先考察是否孝顺,一旦被传出不孝,这辈子就别想进编制了,甚至官府都得拿你入狱。
可魏征在写什么?在骂老爹李世民不孝啊。
这奏折,李愔自己看着都害怕。
之前魏征指着李世民的鼻子骂他好色,连弟媳妇都不放过,这最多是名声有损。
可若是李世民被人传出不孝,那恐怕就真的影响他登基当皇帝了。
李愔保证,即使自己的老爹再宽宏大量,也一定会砍了魏征的脑袋。
魏征这便宜老师自己找死不要紧,可关键是,他李愔是带着阻止魏征的任务来的。
到时候,他魏征因为失言被杀了。可任务失败,作为学生的李愔自己,就能好过了?肯定也会受牵连。
“呵呵”,魏征冷笑两声,“不能写?”
“不能写”,李愔坚定的点点头。
魏征坐在椅子上,一脸怒意的看向李愔:“那你说说,你爹李世民,
有没有杀兄弑弟?
有没有强纳弟媳?
有没有,
逼父退位?”
李愔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有,都有。
不仅他知道,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但是所以人都不去说,所有人也都不敢说,那就是雷区禁区,谁碰谁死。
可你魏征老头怎么就这么头铁呢?
如果你不是我老师,你倒霉我也跟着倒霉,本殿下早就不管你了。
李愔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商量道:
“老师,我这里有一个秘法,可以让您短时间内聚拢金山银山,成为大唐首富,就连国库都没您有钱。”
“那代价,是我不再上谏你父亲失德的事,对吧?”
魏征‘聪明’的接出下文。
“对”,李愔拼命点头,“包括齐王妃杨氏那件事,一辈子都别提”。
“你说的短时间,是多短?”魏征似乎来了兴趣,好奇的问道。
李愔一看魏征似乎心动了,他赶紧趁热打铁:
“最多两个月,不,一个月也行。本殿下以人格担保”
魏征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
“不成想,我魏征收的学生,竟有如此大的本事!一个月,成为大唐首富。哈哈哈哈”
“那您是答应了?”李愔心中一沉,试探着问道。
不料魏征冷哼一声,一拍书桌,恨恨的斥责道:
“如此秘法,你不上交朝廷,造福大唐。
竟拿出来和我谈交易?
哼,老夫,不是那满身铜臭的商贾,也看不上你的金山银山。”
李愔瞬间被气的要暴起,但是最后关头还是忍住了。
他咬牙解释:
“我那老爹,杀兄弑弟是被迫的,皇子夺位,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还有逼父退位这个不孝罪名。
你不如去问问我爷爷李渊,看看我爷爷会不会承认?”
问李渊承不承认?
魏征一愣,脑子转动,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如今大唐的局势,早就落到李世民这个唯一的嫡亲皇子手中,李渊不把皇位交给李世民,他还能交给谁?
魏征不情愿的点点头,随后怒道:
“前两条算你说的有道理,那第三条,强纳弟媳呢?你怎么解释?”
李愔听到魏征的话,心中立刻送了一口气,能讲道理就好,最怕的就是你不讲道理啊。
且看本殿下的忽悠大法。李愔狡辩道:
“我父亲这么做是有苦衷,他其实并不好色。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
李愔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为老爹的好色开脱,怎么把他变成一个忍辱负重,明明不好色,却不得不纳弟媳入宫的英雄人物。
可是,我特么编不下去啊。
呸,渣男,不,是渣渣。
李愔自己都心底觉得,他老爹,就是特么的单纯好色罢了。
可让李愔没想到的是,魏征却认同点点头,说道:
“齐王妃出身弘农杨氏,乃是世家大族。你父亲纳她入宫,也确实是为了安抚弘农杨氏。”
不是,等等,你说啥?
找你的说法,原来老爹真的是为了大唐江山的稳定啊。
李愔蒙了,你若不说,本殿下还不知道呢。
“但是”,魏征话锋一转,眼睛斜视李愔,怒斥道:
“不论是何原因,又有何苦衷。
老夫眼里容不得沙子。
做了就是做了,强纳弟媳,有违人--伦道德。
他可以这么做,老夫就不能这么说吗?
老夫一定要参他”。
李愔有点绝望了,魏征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我知道你爹有苦衷,但他做错了事。我就是要骂他猪狗不如……
李愔其实自己也很赞同魏征说的话:你都这么做了,还不让别人这么说?简直是做了女鸡又立牌坊。
李愔的前世,就看过很多这种现象,有些人渣,自己做错事,不但不认错,反而怪罪别人传播他的丑事,呸,恶心。
李愔是真想撒手不管了,老爹这次做的事,确实有点不堪。
可转念一想。
不行,长孙母亲第一次交给的任务,本殿下可不能轻易放弃。
李愔强行打起精神,给自己鼓气。
自己一定要完成长孙母亲给自己的任务,阻止魏征上谏。
可到底怎么劝阻魏征这固执的老头呢?李愔脑子飞速转动。
李愔:“本殿下还有一个秘法,可以让大唐的战马驰骋千里。如果……”
魏征:“老夫是文臣,不感兴趣。”
李愔:“本殿下另有名诗十首,未曾署名。可以助你名留青史,千古流传。”
魏征:“老夫当官是为了大唐亿万百姓,不想青史留名。”
造福天下百姓?早说呀,李愔眼睛一亮。
这个好办,肥皂、玻璃、青霉素……
前世看过的很多穿越小说都有过程描写,脑海里都有印象。
李愔刚想再次开口,谁料魏征一抬手打断李愔的话。
“你不必再说了,你父亲做的事,有违人-伦道德,老夫是一定要参他的”。
你~,李愔急了,他指着魏征的鼻子痛骂:
“人-伦道德、人-伦道德。”
“天下那么多违背人-伦道德的人你不管,你这老头,为啥非要盯着我爹?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死。”
“混账”魏征也怒而站起,“黄口小儿,你倒是说说,这天下还有谁像你爹一样这么做的?”
“你说出一个,老夫就参一个”。
“好啊”,李愔也彻底怒了,他不再顾忌了,伸手一指北方。高声质问道:
“草原上的那些突厥柔然部落,父死,则儿娶其母,兄死,则弟娶其嫂。
哪个会讲人-伦道德?你去管呀。你怎么不管?”
“西边的身毒(印度),东边的倭人,南边的热带野人,也不讲人-伦道德,
你这腐儒怎么不去管?”
“就算是大唐境内,三代血缘以内,表兄妹互嫁通婚,生出的畸形孩童数量,远超他人百倍。
你怎么视而不见,不去讲人-伦道德?”
什么?
李愔还想接着再说,谁料魏征脸色大变。
“咚”,魏征直接一拍桌子,身体前倾,脸色凝重,厉声喝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此时魏征之前的怒气怒火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他之前的发火,都是假装的一样。
等等,假装的?
李愔突然意识到什么,魏征这老头,刚才是在假装发火??
难道你这长的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在骗本殿下?
“没、没说什么”,李愔讪讪一笑,觉得事情不妙,决定先走为上。
可魏征直接挡在李愔的身前,他一把拉住李愔的衣襟,用一种严肃的语气问道:
“你刚才说,三代血缘以内通婚,生下来的畸形孩童,是其他人的百倍?可有依据?”
原来你问的是这个啊,李愔松了一口气。
随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是当然,至于依据啊,你派人出去调查,立刻就能得到依据”。
调查?
魏征眉头紧皱,想了想,放下李愔,大步走到门口,喊道:
“来人”。
………
片刻后,魏征大儿子骑马奔出门外,朝城外的南衙十二卫的驻军方向奔去。
而魏征,再次回到书房,坐在桌后,平静的看向李愔,似乎在说:
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装了。
李愔心中呜咽一声:
完了,看来魏征这老头刚才确是在假装发火。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没天理啊。
本想到长孙无忌是老狐狸,没想到你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那啥,老师,若是我所说的属实”,李愔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我老爹那件事,您是不是就不上谏了?”
魏征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着李愔。
“印书、赚钱、军事、诗词、生育、造福百姓,
你年仅六岁,怎么会有这么多秘法藏着?”
李愔张张嘴,想狡辩,额,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说,最后闭口不言。
最后尝试说道:
“那您对哪项感兴趣?我们交换一下?”
“换取老夫不在上谏谴责你父亲?”魏征问。
“对”。
“老夫都有兴趣,但老夫都不愿意换。”
魏征的回答打碎了李愔最后一点希望,看了,魏征是一定要上书谴责自家老爹了。
也就是说,魏征一定会恼羞成怒老爹杀掉了。
而自己的任务,一定也完不成了?
想到最终结果,李愔心中仿佛彻底放下了什么重担。
算了,认命了,看开了。
虽然被魏征这个便宜老师牵连,可到了最后,老爹总不会打死自己吧?
李愔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下跪,连磕三个头。
“什么意思?”魏征皱眉问道。
“老师”,李愔用自己最诚恳的声音说道:
“师生一场,给您磕三个头,算是提前给您送行了”。
李愔轻叹一口气,平静的说道:
“作为您的学生,虽然明知道您一定会上书谴责我父亲,明知道您不会改变主意。
可学生我还是想最后劝您一句:将那份奏折烧掉吧。”
李愔拍拍衣服,准备出门叫上杨榆,重新搬上东西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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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就在李愔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魏征的声音。
什么?李愔觉得自己没听清,又或者听见了幻听。
他扭头向身后疑惑的看去。
只见魏征拿起桌上的那份要杀头的奏折,有拿出火折,直接点了起来。
奏折很快就化为一团火焰,张牙舞爪,最后不甘的变成一堆灰烬。
“你看”,魏征对着李愔一摊手,微笑着说道:
“老夫把这奏折给烧了”。
氛围再次陷入了沉默,李愔看了看地上的灰烬,视线上移,直到与魏征四目相对。
好半晌,李愔才说话了:“为什么?”
为什么他李愔刚才劝了老半天,想尽了办法,您老都一定要冒死上谏。
可如今他李愔自己都放弃劝说了,您老反倒将那份奏折烧了,不上书了?
为什么?
“从你踏入老夫的书房,就一直嚷嚷着要和老夫交换条件。
把自己当成外人,站在同等的高度跟老夫对话谈条件。
老夫,不喜欢。
你是老夫的学生,老夫是你的老师;
可你始终没有以学生的身份,劝说老师不要上谏。
直到最后,你才这么做。
既然你这个学生都诚心实意的劝说了,那么老夫作为老师,
烧掉奏折不再上谏,又有何妨??”
魏征一脸笑意的说完长长的一段话,然后看着李愔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玩我呢??
李愔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艰难的说道:
“您老不是脾气倔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吗?”
魏征微微颔首:“若是学生真心相劝。老师又岂会不听啊。”
李愔也笑了,再次问道:
“老师,您不是说,我爹做的事有违人-伦道德吗?”
“于国无害,于百姓无害,于江山社稷无害”,魏征笑道:
“劝与不劝皆可,老夫又不是那些脑子不开窍的腐儒,岂会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去舍命上谏?”
“这就是老师给你上的第二课:不要把老师当成外人。”
李愔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重新摆正自己的身子,心悦诚服的向前拱手、深深弯腰,嘴里轻轻说道:
“老师,学生李愔,有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