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太子尉迟甲遇袭前，还有另一件事。
这件事很小，说来也就是一个人进了洛都，安静的来到皇宫面见圣上，然后又安静的离开洛都一路南下，没有激起一丝风浪。
不过之后，皇上却秘密向几个人吩咐了一些事。这事在某些地方产生了波动。
某些地方，比如玉龙茶楼。
“皇上快不行了？”明知雅间不会有人窥听，杨木易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
阳玉环点头又摇头：“也不是说快不行了。前不久有个叫萧湘的进宫了，据说是苗疆那里来的，修为很高。他说皇上曾受过蛊虫伤害，如今伤势快要爆发了，他开药方调理。但能不能调理好就要看命了。”
尉迟钦若认真听，忽然开口：“这件事皇上还告诉了何人？”
阳玉环想了一下：“除师父外，还有大太监翟葱，宰相苏尚，以及中原侯世子白池。”
宋桂翟葱不必说，皇上一定要告知的。宰相苏尚是尉迟恒即位后选上来代替前任宰相的，深受皇上器重，被告知此事也不奇怪。
至于那位曾和唐门以及临安城结下梁子的白池…
“皇上为什么要告知中原侯世子呢？”阳玉环不太明白。
杨木易解释：“中原侯他们，顾名思义，威震中原，守着洛都。爵位比不上淮海公镇北公这些，但却整日在皇上眼前溜达，应该是很受器重的。皇上大概是想，若自己的情况不意外传，他的两个好儿子可能会等不及了。”
“所以派白池镇洛都，防止皇子相残甚至逼宫这种事？”尉迟钦若似乎听明白了。
杨木易点头，嘴角噙着冷笑：“这尉迟恒，还真是抓着权力不想放开了。”
南魏现在的三个皇子，一个是嫡长子尉迟甲，一个是二子尉迟乙，天生痴傻，十几年在府中没有动静，一个是三子尉迟丙，庶出。三个儿子均是尉迟恒夺位后有的。
据说当时原配皇子妃病死在苗疆了，皇后是夺位后新立下的，妃子也是新选的。三子出生时间其实相近，太子如今将满十六，二三皇子皆是刚过十五。
但虽为太子，尉迟甲却并不是更被喜爱的那个。他好骑射，又天生神力，不爱朝堂之事只爱边疆杀伐，自从有能力提刀砍人后，他少说也有一半时间在玉门关打那些夜郎自大的西域国家。
太子在西域亲自杀敌，在那些边关守将和天下百姓眼里那是神一样的存在。可是对于皇上，或是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却不如三皇子好。道理很简单，将来管天下的是靠谱的皇帝不是神勇的将军，三皇子在他面前孝顺懂事，国子监的先生们也都赞其读书认真出类拔萃，皇上如何不爱？
但太子是嫡长子，是皇后所生。三子只是一个侧妃所生，长子无大错，怎么也轮不到三子坐太子位。
说起来苗疆，当年尉迟恒去时带的人不少，可回来时只有一个人。
那几个小厮，那几个丫鬟，以及...
以及他的笙儿的和本应为后的皇子妃，都永远留下了。
皇宫中，龙椅上的男人默默喝着茶。他快不行了，可他以为其中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的小厮，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萧湘，看不出来，可真有本事啊。
想到这里，皇上有些自嘲，真是老了，想的这么多。眼下还是先考虑考虑老大受伤该送什么补品吧。
玉龙茶楼里，阳玉环前脚离开，后脚便来了一个俏丽的小丫头。
小丫头打扮的漂亮，估计是哪家小姐出来玩，尉迟钦若没有在意。可这小丫头却要了雅间。
一个人还要雅间？尉迟钦若很奇怪。
他如今在洛都是小心再小心，奇怪的事不能放过。于是他又一次抢了小二的活，亲自送小丫头上二楼。
待小丫头坐下，尉迟钦若便问对方要些什么。
小丫头却什么也没要，而是开口道：“公子，我们姑娘想见您。”
我们姑娘？这是个婢女？哪家大户啊，婢女都打扮这么漂亮？
等等想多了。有姑娘想见他？谁这么有眼光…不对，见他干什么？
小丫头见他摸不着头脑，便笑道：“是扶云楼的沐姑娘，似乎有事要跟您商量。”
啊？尉迟钦若一愣，还当是自己听错了。沐姑娘？沐笙？她见我？
“什么时候？”尉迟钦若尽量平复心情。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一瞬间的心乱。
“现在。”那小丫头回道。
于是乎一头雾水的尉迟钦若便被小丫头领到了一个地方。
尉迟钦若看了看写着“扶云楼”的匾，又看了看淡定的小丫头，不禁一阵脸红。
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呢。
深吸口气，迈着尽量纨绔的步伐走入。正准备适应新环境的尉迟公子走了没几步，迎面一只孔雀…不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便迎了过来。
“呦，公子，您可有日子没照顾过我们了。”那妇人轻车熟路凑到尉迟钦若身边，声音宛转。
尉迟钦若闻着浓浓的脂粉香简直想捂鼻子，可却四肢僵硬一动不敢动，只得向小丫头抛去求救的眼神。
那小丫头强忍笑意对妇人说这位公子交给她就好。那妇人很是敬畏，毕竟是跟在头牌身边的，便识趣的一抛媚眼溜了。
此时正值晚饭时间，可扶云楼中人却反常的多。尉迟钦若本来想问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可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大堂中央高台有人站上，打扮的颇为华丽，年纪和尉迟钦若身边的小丫头相仿。
“是青鸾姐。”小丫头悄悄开口。
“啥姐？”尉迟钦若没听清。
“青鸾。姑娘身边有三个丫鬟，她叫青鸾，还有一个叫小雀，我叫…”小丫头没说完便住了嘴，目光放回高台。
高台上青鸾已经开口高声道：“今日沐姑娘十九岁生辰，想请一位公子陪姑娘共度，各位公子若想见，可要好好努力了。”
好好努力的意思是——
尉迟钦若看向小丫头，小丫头直白解释：“就是价高者得。”
果然，话音刚落就有人跳了起来：“一百两！”
一片嘘声。
不知哪里来的穷酸，一百两还想单独见沐姑娘。更何况，这还是沐姑娘第一次单独待客！
很快便有人报出更高的价位，五百两。
“五百五十两！”价格再被抬高。你来我去中，价格逐渐来到了…
“两千两！”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起。
有人不屑也站起：“才两千两？我…”
话没说完中年男人轻蔑一笑，加了一个字：“金。”
两千两金。
现场沉默下来，行吧，这种暴发户他们比不了。
角落里的尉迟钦若听的发懵，这群人知道钱是什么概念吗？这…这是他开茶楼想都不敢想的营业额啊。
正发呆间，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位谢公子，出价五千两金！”
什么，还有更离谱的？这谢公子谁啊，人傻钱多？尉迟钦若四下里一扫想找谢公子，却发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
哦，谢公子。
那不就是我吗。
大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一旁刚刚开口的小丫头嘴角的笑意都要兜不住了，她不理会一副咬人摸样的谢公子，反而柔顺的拉住他的胳膊，可怜巴巴道：“公子，奴家都帮您抢到沐姑娘了，您还要这样凶奴家吗？”
我…
尉迟钦若语塞。他不要皇位了，现在就死可以吗？
此时青鸾已经报了出来：“谢公子出价五千两黄金，还有人加价吗？”
一次，两次，三次。尘埃落定。
“那么，就恭喜这位谢公子了。”青鸾朝尉迟钦若这边一福。
人群中有人嘟囔有人不满有人叹息。叹的不是自己没有抢到头牌相伴，而是叹…
“唉，几千两银子花了也就花了，大不了挨一顿打。好小子出手就是五千两金，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脑子被驴踢了的尉迟公子郁闷的和巧笑倩兮的小丫头上了楼进了最精致的那间房，一推门便被沐笙恶作剧得逞般藏不住的笑容晃了一下神。
两年不见，沐姐姐更美了。
“八哥，辛苦了。你先退下吧。”沐笙压了压嘴角，平静吩咐。
八哥？尉迟钦若愣住，什么好鸟？
正疑惑间，身后小丫头悄无声息往外退去。尉迟钦若看她，她也看尉迟钦若。俩人目光相接，八哥俏脸便是一红。
青鸾，小雀，八哥…
八哥，八哥，八哥！
小丫头郁闷极了，什么破名字，姑娘竟然当着这位公子的面说出来了。
八哥又瞟了一眼看尉迟钦若。
嗯，还是这么好看的公子。
待八哥带上门离去，尉迟钦若才收回目光在沐笙对面坐了。
沐笙手指敲桌面：“八哥有这么好看吗？”
尉迟钦若同情道：“有这么个名字，好看的也好看不起来了。”
沐笙笑笑，开口：“好久不见了。”
尉迟钦若点头，心中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问：“沐姐姐，今日真的是你生辰？”
沐笙摇头：“不是，还有几日我才十九。今日就是有事要见你，找个由头把你骗过来。”
骗过来是吧。
尉迟钦若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沐姐姐有何事？”得知若是没什么事自己过不来，有事就算过来还是被骗过来的少年忽然没了和沐姐姐聊天的欲望，开口便问。
沐笙看着委屈的少年有些忍俊不禁，可也没有再去多说什么，站起来向门外走。
尉迟钦若跟着她上了好几层楼，又七拐八拐，最后竟立足于满天繁星之下，抬首处便是一轮明月。
“这是望月台？”尉迟钦若有些吃惊？
望月台中空忘月，叹尽相思万般愁。南魏一位风流皇帝的风流故事无人不知。
就是那位皇帝为了一个病死的、曾经爱得不得了的歌女建了望月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破了皇宫附近不得有建筑超越皇宫高度的规矩。
那位皇帝死后望月台倒是留了下来，但很少再有人去。沐姐姐带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尉迟钦若顺着沐笙的目光向下看，这望月台是全洛都最高的建筑，可以俯瞰整个洛都。下方没有宵禁的街市繁华热闹，却似乎并不是沐笙视线的焦点。
“沐姐姐？”尉迟钦若问。
沐笙往一个方向指指：“注意那里。”
尉迟钦若看去，不禁愣了愣，三皇子府？
“等一会。”沐笙靠近了些，声音低低。
尉迟钦若下意识想往旁边挪挪，看着沐笙绝世的侧颜又不舍得动了。
望月台，明月夜，绝色少女。这么美好的时光居然是在等待中过去的，尉迟钦若不禁一阵肉疼。
沐笙看着三皇子府的目光专注认真，尉迟钦若暗骂一声自己格局小了也收回适才忽然轻轻一动的心，向那里看去。
一炷香后，一架马车缓缓从三皇子府后院驶出。
“来了。”沐笙轻声道。
马车拐弯抹角抹角拐弯，几乎是故意绕了洛都半圈才进入了一座府中。
“中原侯府？”尉迟钦若瞳孔猛地一缩。
沐笙看他，不说话。
“沐姑娘是如何注意到的？”尉迟钦若问。
沐笙答：“前几日，就是太子出事前不久中原侯府的马车便去过三皇子府，我当时在望月台恰好看见。待太子出事我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便日日来此观察，今天又被我看见，便骗…请了你来。”
尉迟钦若没有注意沐笙对自己自尊的照顾，而是摸着泛出青茬的下巴喃喃：“你的意思是三皇子和中原侯府牵扯了此事？太子那边据说是被楼兰国的人伏击了，按道理不会和三皇子牵扯啊。”
沐笙摇头：“不，还有一个细节。传言中说那天烟尘异常大，能看清的只有楼兰国兵士的盔甲。”
尉迟钦若明白了，皇上病重，三皇子起了歹心抢太子位，便派人扮作楼兰国兵士伏击太子。
可三皇子如何得知皇上病重的消息？自然是…
“白池竟然是三皇子的人么？”尉迟钦若有些吃惊。之前听说三皇子明明挺乖的啊，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仔细一想却又不吃惊了，皇家的人哪有乖的？何况出事前后白池两入三皇子府，不难想到一次是接受任务一次是复命。皇上最信任的侯门世子竟然是三皇子的人，尉迟钦若当下不禁有些感叹。
三皇子这才十五岁就有如此手段，自己十五岁那会可还在云南挣扎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
不过，此次中原侯府与三皇子联合害太子，皇上病危，以后的夺嫡之争必会兵刃相见。那时，说不定就是他尉迟钦若最好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不禁又看了沐笙一眼。
多亏了沐姐姐，若不是她站在了这最高观测点可以俯瞰一切，又关注到了三皇子和中原侯府的牵扯，那现在估计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再说，沐姐姐不知皇帝病重还能猜测到太子的伤和三皇子有关，也不知是胆大还是心细。这样的人，在青楼埋没太可惜了。
“沐姐姐。”尉迟钦若开口。
沐笙“嗯”了一声等他说。
“我把你赎出来吧。”少年声音低沉，表情认真。
沐笙：“？？？”
“你见我花了多少？”沐笙无奈，给这不开窍的臭小子辅导。
“五千两金。”尉迟钦若老实道。
“我救你那次你欠了我多少？”沐笙又问。
尉迟钦若回忆了一下，云南那次啊，好像是…
“一万两金？”
沐笙满意点头，接着道：“给我赎身你需要八千两金。你说吧，你要开多久茶楼能赚两万三千两金？”
呃…
玉龙茶楼日收入按五两银子算，除去成本，工资，装修，给龙井的工伤…
嗯，尉迟钦若点头。他可能，需要向上天再借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