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玉龙茶楼。
茶楼并没有因为尉迟钦若几人的离开就变得冷清，龙井铁观音二人已经把那几种茶琢磨的差不多了，将单纯为了香茗上门的客官服务的舒舒服服。
这一日，却来了不寻常的人。
小巧精致的马车停在茶楼门口，宫婢服色的少女自车上扶下另一名少女。
一见来人，茶楼不禁炸了。茶贵，一般人不会来，所以这里大部分都是朝廷官员，看清这行头就明白，估计是那位公主偷偷跑出来玩了。
对于公主，他们是管不了的，短暂的交头接耳后，大官小官们继续沉默喝茶。
少女自然也只能是尉迟鸢。秀丽的小脸挂着淡淡的笑，优雅从容地在众人偷偷瞄过来的目光中上了二楼雅间。
“你们东家呢？”尉迟鸢坐下，开口问屁颠屁颠跟着的龙井。
龙井恭声回道：“回公主殿下，小店东家前些日子有事离开了，如今尚未归来。”
尉迟鸢前不久及笄，被封紫阳公主，之后吃穿用度都提升了一个品阶。不过在生活质量稳步上升的同时，也收获了父皇的唠叨。其实唠叨来唠叨去，总离不开的就一件事：都及笄了，不要老往外跑。
尉迟鸢自然满口答应，然后就带着最亲近的婢女小岚来了玉龙茶楼。
“你们东家干什么去了？大概何时回来？”尉迟鸢一连两问。
龙井心里唉声叹气，他哪里知道啊。正要老老实实回话，眼风扫过窗口，登时将话咽了下去。
“回来了，我们东家回来了。”望着略有些寒酸的马车龙井大喜道。
尉迟鸢微微抽了抽嘴角，回来了就回来了嘛，这小二那么激动干什么？
“既然回来了，就去接你们东家上来吧。本宫有事找他。”尉迟鸢开口。
龙井答应下来，再施一礼，下楼去请尉迟钦若。
尉迟钦若三人铸好了剑就离开了云南。关于阎罗街的事，终究也没有再对老铁匠李暮提起。兜兜转转回到洛都，送走沐笙后师兄弟就回到了茶楼。
尉迟钦若刚跳下马车，伸了伸懒腰，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龙井带走了。直到被龙井不讲义气的推进了雅间，整个人依旧云里雾里。
尉迟钦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注意到端坐喝茶的尉迟鸢。尉迟钦若先是愣了愣，才盘算起该怎么称呼。
嗯，他不久前满了十五岁，妹妹小半个时辰，也满十五岁了，该是堂堂正正的公主了吧。
“见过公主殿下。”尉迟钦若行礼。
尉迟鸢冲他招手：“站着干什么，坐吧。”
尉迟钦若道谢，顺从坐在尉迟鸢对面。
尉迟鸢看着紧张的尉迟钦若不禁有些无奈，开口道：“谢公子？”
尉迟钦若嗯了一声，随后才想起来把话补完：“殿下有何吩咐？”
尉迟鸢轻轻摆弄着空了的茶杯，似乎想了一阵，让小岚退出雅间才微红着脸道：“如今本宫封了紫阳公主，父皇似乎便起了选驸马的心思。”
尉迟钦若点头，他并不意外，尉迟鸢长大了，尉迟恒定然不会由着这位紫阳公主跑来跑去，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提出选驸马，不过是为了将她禁足罢了。他真正有些意外的在于，妹妹怎么把这事如此直白的说给了自己。
“殿下天生丽质，自能觅到良缘。”尉迟钦若自然不会傻到去问公主殿下有何打算。
尉迟鸢笑笑，脸色却诡异的更红了几分：“父皇让本宫选一位，本宫便想着洛都如此多的公子，本宫也不认识，要选倒不如选自己认识的。于是，便选了宋监正亲戚家的那位。”
“哦，宋监正亲戚家的那位啊，他确实不…”尉迟钦若慢悠悠喝了口茶，下意识做出选妹夫的样子。
然后，某位尽职尽责的兄长便将一口茶喷了出来。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让他捋捋。宋监正的，亲戚家的，孩子？嗯，没错，确实是他。
“不行，我不同意。”尉迟钦若忍不住拍桌，直到意识到面前这位是尊贵的紫阳公主，开始力挽狂澜，“草民身份低微，虽名义上是国师亲戚，实际上关系没那么亲密，与公主结亲，是草民再修三世福分也不敢期盼的。”
尊贵的紫阳公主尉迟鸢脸瞬间不红了，没好气道：“不想的话拒绝就是了，这种话听着真是…”
真是好欠揍啊。
尉迟鸢默默压下了想亲手把这位传说中不爱说话的草民打一顿的冲动。
尉迟钦若看着对面妹妹幽怨又强抑不满的小脸，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妹妹这么多年在宫中虽然没有母妃照顾，但师父说尉迟恒一直将她当心肝养，也没受过委屈，如今被自己拒绝了，也不发火，按说不该。难不成是被人一直欺负，让妹妹自卑什么的，以致当了公主也不敢对别人生气？
尉迟鸢没有意识到兄长在操心什么，她只是性格外向，大大咧咧，天生性格好不爱动怒罢了。况且…
尉迟鸢想了想，发现好奇占了上风，遂清清嗓子，打断尉迟钦若的出神：“那个，本宫问你，你拒绝本宫，是因为扶云楼那位沐姐姐吗？”
谁？尉迟钦若目瞪口呆，沐姐姐？沐笙？
妹妹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猜想？
“殿下说笑了，草民与沐姑娘相识不假，可并无男女之情。”尉迟钦若义正词严的否定。
尉迟鸢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什么。喝几杯茶吃两口糕点便离去了。
马车远去，尉迟钦若眼风瞬间扫过刚刚走进来的龙井。龙井忙点头哈腰：“东家您吩咐。”
尉迟钦若抿了口茶，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问问这个小二。
“最近有什么关于我和沐姑娘的传言吗？”尉迟钦若又抿了抿茶水。
龙井一听这句就激动了，眼神热切跟要咬人似的：“有有有当然有，要不小的给您细细道来？”
尉迟钦若微微点头，示意他说。
龙井瞬间摆出说书先生的样子：“想洛都繁华，人来人往，千家酒肆万家青楼，日日热闹非凡，其中顶数那扶云楼最是有名…”
尉迟钦若皱眉，这货是不是太闲了，怎么还有功夫练说书？
“挑重点说，再废话就加班不加薪。“尉迟钦若冷冷开口。
某小二立马恢复正常，却又忍不住嘿嘿嘿直乐：“东家，外面不少人在传呢，说扶云楼头牌沐姑娘对您青眼有加，每天来此就是为了见您。哎对了，还有书社出了话本子，说什么监正之子结缘青楼歌女。我买了一本，东家您看还有插图…“
“滚！“尉迟钦若忍无可忍。他才十五岁！十五岁啊！这些无良书社还有没有人性了！
好容易活到了下午，沐笙如约而至。可她穿的不是平常简单寻常的素面衣衫，而是略显典雅华贵的金丝蝶穿花云缎裙，仿佛不是为打工而来。
“沐姐姐？“迎出门的尉迟钦若不禁愣了愣。
沐笙对尉迟钦若笑笑：“公子，小女子今日前来，是为告辞。“
尉迟钦若眼睛瞬间睁大表示惊讶和不解，可下一秒便即恍然。对于他，外面的谣传不算什么，可对于沐笙这样一位姑娘，就算是青楼歌女，如此谣言对她自然不好。
于是尉迟钦若撇了一眼厅中满脸八卦的两坨小二，低声道：“沐姐姐，咱们雅间聊。“
彼时还不下衙，大堂一个顾客没有，雅间当然也是空着。二人坐定，尉迟钦若亲手斟茶递给沐笙。沐笙接过也不喝，一双好看的明眸对向尉迟钦若，开口道：“尉迟公子，与你相识很是开心，只是…公子毕竟皇家之人，小女子不愿牵扯过多，才来告辞。“
尉迟钦若沉默·，原来不是为了谣言。
皇家，皇家，为什么他是皇家，沐笙便不愿与他结交了？沐姐姐身上的秘密明明也与皇家有关，又谈什么牵扯多不多的，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他要，他应该去知道这位沐姐姐真实的身份。
“沐姐姐…“
“尉迟公子…“
二人同时开口，旋即同时闭嘴。
“沐姐姐先说。“尉迟钦若道。
沐笙明亮的眼神暗了暗，似乎本来要说出的话因为刚刚的同步又给卡了回去，再开口更是犹豫。
“尉迟公子。“沐笙终于道，”不要再想我们是不是一路人了。我们也许会有交集，就像在这里，在云南城，但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尉迟公子，请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去，有朝一日你要做那件事，阻拦的人也定然不是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也不会是敌人。“
沐笙说完，眼神诚恳看向少年，等待这个比她还小的男孩给出回应。
良久，尉迟钦若终于开口，语气无波：“我明白了，多谢沐姐姐。“
没有再给沐笙说话的机会，尉迟钦若起身拉开雅间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沐姐姐，我送你。“
沐笙离开了茶楼，杨木易从后院转出来，迎上尉迟钦若。
“沐姑娘明日不会来了吧。“杨木易看着小师弟道。
尉迟钦若面无表情：“大师兄也觉得沐姐姐是怕被我累了名声？“
杨木易脸色瞬间不对了：“什么累了名声？你把沐姑娘怎么样了？难不成是返回洛都的路上趁我睡觉时你们两个…“
某大师兄越想越紧张，少年初动心没什么问题，但若真的与沐姑娘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交代？
尉迟钦若无语，至于吗？都说了自己十五岁十五岁十五岁，一个个都往哪里想去了？不过看大师兄明显还没听过谣言的样子又起了好奇：“大师兄，那您为何认为她不会来了。“
杨木易没好气：“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沐姑娘来这里就是为了探寻你的身份，去了个云南人家啥都知道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尉迟钦若闻言不禁苦笑。互不相知的身份，似乎要合理一些。但他的沐姐姐给的理由却更简单。
她只是不想与皇族，与自己产生过多交集，仅此而已。
“谢钦若，尉迟钦若。“
尉迟钦若当然不会想到，扶云楼上的沐笙此时也正在想着他的名字。她眼神清亮，明媚，完全看不出什么不好的情绪。可她的心，此刻并不舒服。
过多的交集。
玉龙茶楼，云南城。
其实适才她说少了，他们的交集，还有…尉迟恒。
只是，尉迟钦若可以杀了他，因为有夺位之仇，因为有血海之恨。
可她沐笙却不能杀他，因为他，是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