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如此一问,谢深玄反倒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他看着面前的首辅，几番欲言又止，完全不知自己该要如何解释,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只是沉默着与首辅点了点头。
首辅只当谢深玄是答应了这件事，不由再度追问：“谢大人,不知二位究竟是在哪处定做的衣服啊？”
谢深玄自己也不知道那商铺的名字，他只好同首辅保证,待他今夜归家之后，便去问一问高伯,明日再将那商铺名告诉首辅。
首辅心满意足，又觉得这是件大好事，不由便摆着满面笑意,转身出去同夫人说了，随后再找到等候他一道去上朝的赵瑜明，十分开心地同赵瑜明宣布这个消息。
“瑜明。”首辅认真说，“你看谢大人和诸大人的衣服如何？”
赵瑜明：“……”
谢深玄和诸野就站在一旁，赵瑜明当然不会说他们的衣服有问题,他毫不犹豫点头，正在心中思索着对这身衣服的赞美之词,却不想首辅却又紧跟着冒出了一句激动万分的话来。
“既然你也这么喜欢。”首辅笑呵呵说,“那为父就给你和玉光也做一身吧！”
赵瑜明：“……”
赵玉光：“……”
院中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谢深玄抬手扶额,有些不愿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诸野干脆移开目光，佯作对一切都不曾注意听闻,只有首辅依旧洋溢着热情,好似未曾觉察任何不对,认真为两兄弟解释他此举的用意。
“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多好呀。”首辅认真说道，“不过我与你们娘亲年纪大了，就不掺和了，好兄弟穿得整整齐齐，那也很好啊！”
赵瑜明：“……”
赵玉光：“……”
首辅：“你看谢大人与诸大人，他们这般手拉手走出去，就很亮眼。”
谢深玄：“呃……”
赵瑜明：“……”
赵玉光：“……”
首辅还想再说，可赵瑜明终于无法忍耐，咬着牙缓缓开了口：“……父亲，孩儿不太想穿。”
首辅大人的笑僵在了脸上。
赵瑜明看起来态度坚决，仿佛此事没有哪怕半点商量的余地，首辅只能移开目光，看向赵玉光，希望他一向可爱的小儿子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赵玉光非常紧张。
他显然还是不习惯父亲的注视，一时间又犯了结巴的老毛病，支支吾吾揪着自己的衣角，道：“我……我我我……”
赵瑜明毫不犹豫替赵玉光拒绝，道：“父亲，我想玉光应当也不想穿。”
赵玉光：“我……我我我……”
赵瑜明看了一眼赵玉光，再度补充：“他说他非常不想穿。”
首辅：“……”
首辅如遭雷击。
他显然想不明白，如此能体现兄弟和睦的一身衣服，为何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想穿，他只能看向此处嘴皮子最溜的谢深玄，希望谢深玄能够帮一帮他，劝一劝这两个傻孩子。
可这种事，谢深玄实在做不到。
他能够装傻充愣不说话，可他实在没有办法自己去向人胡说这种事啊！
他只能朝外瞥上一眼，假装看了看此刻的天色，而后急匆匆道：“哎呀，赵大人，若是再不出门，太学开课便要迟到了。”
首辅：“呃……这……”
赵瑜明也急匆匆道：“对对对，玉光跑得慢，你们还是快走吧。”
首辅：“……”
谢深玄毫不犹豫转过身，先一把扯住明显回不过神的诸野，强行将人往外带离，而赵瑜明推着赵玉光，跑得比他们还快，先将人推到外头，而后再扭过头看向谢深玄，道：“谢大人，快走。”
谢深玄心情复杂点了点头。
他以为自己有如此举动，已近乎算是光明正大表达他心中所想，倒不曾想过首辅竟还能将此事歪曲成这个德行，什么兄弟情深……真的会有好兄弟结伴去穿这种衣服吗？
谢深玄想不透。
他再上了马车，等着裴麟带赵玉光跑到太学，接下来的路，他们走得很慢，而谢深玄昏昏欲睡，竟忍不住在马车内打了个小盹，待到马车停时方才醒转，却仍旧难抑那股困倦之意。
谢深玄下了马车，见他们已到了太学之外，裴麟看起来神清气爽，似乎还能再去校场上跑上几圈，如今正在一旁舒展筋骨，赵玉光却浑身大汗，这仲春的天气，他流的汗倒几乎将衣服都浸湿了，谢深玄有些担忧他风寒感冒，裴麟却道：“先生，您放心，他带了更换的衣物的。”
赵玉光喘不过气，赵玉光只能配合着用力点头。
谢深玄又忍不住道：“总该先洗个澡吧？”
裴麟代赵玉光解释：“离早课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借太学的澡堂先去洗个澡。”
谢深玄这才放了心，道：“你们去吧。”
裴麟拖着累得几乎走不动路的赵玉光过去了，而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打起精神，准备面对太学之内的另一个挑战。
陆停晖和洛志极。
自陆停晖那日醉酒来，太学中寒门学子食宿之事仍未解决，谢深玄甚至未曾听朝中传来半点要整改的风声，他总觉得大概是自己骂得还不太够，这骂人的折子还可以再往上递几回，可骂皇上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则是另一回事。
若要等到朝中批文，怕是还要过上许久，此事却显然是拖不得了，谢深玄大抵已知道了陆停晖的问题和情况，初来太学时，他便发觉陆停晖的文章写得很好，只是在琴棋书画之上得不了什么成绩，想来是陆停晖自幼读书，也只能读书，无力无心再顾及其他。
而陆停晖所谓身体极差时常请假的说辞，他想十之八九大抵是因为没钱，需得去他常去的那家酒肆中帮工。
至于他的身体……若一人家中贫寒，平日省吃俭用，连三餐都常有欠缺，那长久下来，身体差自然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只要这几件事上能有改变，陆停晖不必长久分心在食宿之上，成绩必然能有所进益。
谢深玄原想问问诸野，能不能让陆停晖暂住在他家中，反正诸府那么大，多个人也只是为诸野家中增添一些人气。
可现在……他倒是不想如此了。
陆停晖可以暂住诸野家中，可诸野得留在谢家，虽说两家也就隔着一条街，可人不留在谢家，那感觉总归是有些不太对的。
陆停晖一事，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太学内家境贫寒的应当不止陆停晖一人，此事若要长久，还是得由朝中批文，贴补这些贫寒学生。
皇上拖着不办，拖上一日，谢深玄便多骂一句，他有的是时间写折子，他还可以连着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官员一起骂，反正他如今已不怕了，皇上不会杀他，玄影卫指挥使更不会动他，至于其他人，他才不在乎。
想到此处，谢深玄不由又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子，拍了拍自下马后便开始发呆的诸野，道：“诸大人，这是今日的折子。”
诸野：“……”
谢深玄：“麻烦您交给皇上。”
诸野不由小声嘟囔，道：“一定要我去交吗？”
谢深玄对他笑，说：“皇上说了，有事便让我找你。”
诸野深深叹气，接过那折子，问：“你又说了什么？”
“还是太学之事。”谢深玄道，“他不将事情解决，那我自然只能‘再三’提及。”
诸野：“……”
诸野只能沉默点头。
两人进了太学，来往的太学生与太学内的先生纷纷侧目，诸野有些紧张，可心中所想的又全是方才首辅所说的话，若兄弟二人感情好时便能如此，那谢深玄……一向无心儿女情长的谢深玄，心中所想的，应当也是如此。
他也许只将他当做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否则又为何知道此时，也只是穿一穿衣服，并无半句解释，一切言行举止，似乎也并无更多亲密，似乎与以往差不了多少。
谢深玄未曾注意诸野的异态，只是继续说着太学内学生的事情，道：“今日午休时，便带洛志极去国师那儿一趟吧。”
比起陆停晖，洛志极显然更像是个全才。
他家境应当还算不错，以往为了求仙问道，学了不少庞杂之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不过以往志不在此，所以才不曾在此处努力，而在一群连马都上不去的学生中，他的武科竟然还算能看，只要好好努力，他也可以成为他们癸等学斋的希望！
诸野沉默点头。
谢深玄又道：“还是先去同国师通报一声……”
他看向小宋，以往这种事，大多都是小宋去做，可今日小宋却有些犹豫，像是不想从此处离开，谢深玄不由便猛然想起，小宋毕竟还是玄影卫的人，那高低也是个吃皇粮的武官，他以往不知道小宋的身份，将小宋当做是随身小厮使唤，可如今最好还是不要如此了。
毕竟小宋还得两头跑，实在不容易，他也多该让小宋歇一歇。
不对，谢深玄微微蹙眉，想，都已经到现今这时候了，他真的还需要小宋留在身边吗？
诸野一开始派小宋到谢家，应当是为了保护他，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谢深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诸野和小宋。
小宋正有些忐忑地松了口气，他早就觉得谢大人和指挥使这两日的发展太过迅速，他还没摸清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今日他是绝不能再错过了，不论如何，这个八卦，他必须得掌握！
可谢深玄忽而便冒出了一句话来。
“小宋也不容易。”谢深玄忽而道，“两头跑实在是太累了。”
小宋有些感动。
是啊！真的很累啊！
而且他竟然只拿了一份俸禄！
这世上果然只有谢大人才能明白他的疲倦！外面对谢大人的抹黑果然都是假的！
谢大人明明是个好人！
谢深玄：“还是让小宋回玄影卫吧。”
小宋：“……”
小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