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尸身三具,鲜血满地,仍旧恍恍惚惚的怀璧公主。
非阳走近,倚到到囚车边缘,半支着脚,看着眼前的怀璧公主。
一袭规整的青衫,遍布尘土,后背沾满泥泞。
头发乱蓬蓬,眼神幽远,不知是惊吓、恐惧、死寂,还是空洞。
怀璧公主只是孤立着站着,没有逃走的意思,也不知往哪挪动,抬眼看两眼非阳,又避开去。
非阳顿一顿,轻声道:“这位...公主姐姐,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何不惜命!”
怀璧公主面无表情。
“公主做成姐姐这样,干脆,不要做了。”
怀璧公主眼神微闪,公主?我何曾不想摈弃公主的名头!
公主!哪怕二十年来,苟活异乡,不求强权富贵,到头来,仍是阶下之囚。
一家老小,被押回出生之地,故土之上,再被皇兄处死,以绝后患!
我,不争不抢,何患之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主无罪,怀璧其罪!
非阳看着怀璧公主的眼中,似翻涌起无数怨念和不甘。
我一出生,父皇便与我赐名怀璧,注定了我一生之罪。
我之罪,仅仅因为,我是南卢公主。
二十年前如蝼蚁般逃生,二十年后,仍难逃一死。
只是,可怜了我的两个无辜的孩儿...
良久,怀璧公主起身,向前跺了两步,似摇摇欲坠。
脚麻了吧,非阳看着怀璧公主,缓缓道:“你走吧!莫走来路。青山常在,来日方长。”
怀璧公主看看非阳,眼神放缓,幽幽道:“你可是皇室中人?”
非阳:......
“你可是官场中人?”
非阳:......
“你可有父母,可有兄弟姐妹?”
非阳眼神稍显恍惚......你这公主,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若非受那老鬼威逼利诱,便任你自生自灭罢了!
快逃走吧!非阳心道,你逃走了,我也能交差了。
“我母妃尚在囚车之中,我皇弟尚在囚车之中,我一双儿女尚在囚车之中,我往何处去?”
非阳心说,难不成,还要让我去救你九族?你我非亲非故,我答应老鬼救你一人,可没说要救你九族啊!免了免了......
怀璧公主继续道:“南卢之大,无一寸可容我身,北燕之大,人人视我为异族而驱逐,天下之大,我只能葬于无毛黄土之下方得清净。”
非阳微微恻隐,乱世,可怜之人,多如牛毛。
片刻寂静...空中,隐隐感觉毛毛丝雨,飘散如烟。
“我本该记下英雄大名,以图日后报答。但,便是知晓,当下又能如何,只是连累了英雄。”
非阳心生一丝怜悯,皱皱眉,顿了顿,道:“我,叫非阳。”
怀璧公主看看非阳,缓缓道:“飞扬!云开雾散,飞扬世间,英雄少年,游弋光暗。”
“英雄,不该与我这乱世囚笼之人瓜葛。”
非阳清清嗓子,提声道:“天地之道,阴阳相抱,阴亦非阴,阳亦非阳,非阳是也。”顿了顿,瞧瞧公主,又道:“飞扬,好听是好听,却是意境差了一些。”
怀璧公主看了看非阳,一脸茫然,道:“不是飞扬......是非阳。”
非阳道:“这位姐姐,你真若有心报答我,便想法活着。”
你死了,我没法交差了!
怀璧公主苦笑道:“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也叫我姐姐?”
“嗯......哎,谁让你看着,比我大点。”还是我下山来遇到的第一个人。
非阳突然觉得,自己从小便不识爹娘,下山来便见到怀璧公主被欺侮,不知怎得,就是鬼使神差的出手了。
嗯?真的是鬼使的?!
莫非,又或是想娘了?
忽然多了个姐姐,心里,忽然有点热乎乎的。
这位...姐姐...不是坏人,我得救姐姐。
怀璧公主又是苦笑一声:“想法活着......”
......
押解队伍营地。
帐篷已搭好几顶,那十几辆囚车只是被围拢在一起,车顶随便搭几片毡布,阴雨四散着飘入囚车内,隐隐有孩童哭声。
“别吵了,再吵砍了你们,老子半月颠簸劳累,都是被你们害的!”一名伢子低声吼道。
“行了行了,明天就到了,咱们去南卢的勾栏快活一番。”另一名伢子戏谑道。
两人相视一笑,兀自的嘀咕起来:不知南卢勾栏的姑娘可是水灵...呵呵呵...
一辆囚车之中,跪着一名少年,二十岁年纪,双手双脚被绑在囚车上下的圆木上。
少年眼神坚定,望着远方的南卢都城,目光囧囧。
郑闯在大帐内蹙眉,心里盘算着什么。
“禀百户!”
“进!”
帐帘一掀,进来一人,灰袍蒙面。
那人道:“百户,那韩国伢子三人半路停下,至今未归,怀璧公主也在那三人押解之下,莫非......”
郑闯瞥了一眼那人,道:“三个韩国伢子,敢作妖?”言语之间,不见半分焦急。
“韩国伢子自然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只怕...许久未归,怕是有人劫囚...”
“哦?劫囚?”郑闯皱皱眉,这荒郊野岭的,还真是劫囚的好地方。
“徐放要是来劫囚,那就是要反!”
徐放何许人?怀璧公主丈夫,北燕大将军,镇守北燕南境以拒南方蛮族。
此次押解怀璧公主去南卢,乃是北燕皇帝瞒着徐放。
南卢在北,北燕在南,押解队伍一路向北,路过的是北燕北境,却是渐渐远离北燕南境。
不过,哪怕徐放知晓妻儿被押,也不能冒然劫囚,那是造反。
北燕都城还有徐老爷子几十口人命,徐放都不管了?
不反,死十几口。
反,九族陪葬,徐放又不是莽夫!
郑闯心里想着,这么久未归,也得去看看,万一出事,不好交差。
“走!”郑闯吼一声,大步跨出帐外。
那人带着手下的两个伢子,跟着郑闯,向着囚车的方向奔去。
......
“非阳英雄,你可先行离去,怕是那郑闯来了,你再走就难了。英雄救我免于受辱之恩......来世再报!”
非阳心想,你这公主,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有人,哦不,有鬼要救你,你却不知?
来世再报?我,却不喜欢赊账。
非阳道:“哎,罢了,算我欠你的,我救你!”
怀璧公主忽然诧异的看着非阳,莫非,是我夫军中之人?
“英雄可是...南境,军中之人?”
“什么南境?不知。”
怀璧公主心中一怔:不是我夫君的人?若非我夫遣人来救,便不能有人来救了,其他人怕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怀璧公主愣愣地看着非阳。
非阳并不理睬,纵身一跃,上了囚车顶,舒展身躯极目远眺,只见一人一骑朝这边奔来,身后跟着三人狂奔,已被拉开一小段距离。
非阳心想着,这几个人,不知是何身手。
那骑马的,五大三粗,看着不弱,要是硬拼,再加上另外三人,我不能胜。
自己遁走自然好说,只是,这怀璧公主,就是又要被掳去了。
非阳心中盘算,低头看着三个尸首,一具无头,一具背后冒血,一具完好。
完好的,是被自己一掌震死的。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还是装吧!
非阳跃下囚车,剥下完好尸身的斗篷披在身上,戴上斗笠,摘下蒙面,围在嘴上。
呸呸!一股死气入口,非阳呸道:“真他娘的晦气!”
忍了!
一阵打斗,死了两人,活着的,不能不受一点伤吧!
非阳盘算着,遂又换上那背后挨了一刀的斗篷,将那刀窟窿挪到臂膀侧,右手捂着臂膀俯下身子,走了两步,心道:嗯,将就着装一装吧,被识破了再打过。打不过,再逃过。
非阳提起没有斗篷的尸身,轻轻一扬,飞身一脚,“嘭”的一声,尸身被踢出十几丈远,顺着山坡骨碌碌的滚下直至看不见。
怀璧公主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少年,真是要救我?
非阳只是寻思,救怀璧,灭...灭个南卢...问不问道不打紧,先保着性命。
远处,马蹄声渐进。
非阳向怀璧公主道:“公主姐姐,请上车!”
怀璧公主不做思索,上车,复杂的看着非阳。
非阳将囚车锁上。
片刻,哒哒哒哒...吁......
郑闯骑马先至。
囚车之中,是怀璧公主不错,并无异样。
只是衣衫多了泥泞。
再看地上,两个伢子尸身,一个无头,一个伏在地上,背后汩汩的冒血,已然将斗篷浸湿。
王挺死了?
郑闯看看眼前的非阳,捂着臂膀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不敢抬头。
郑闯微微皱眉,真他娘的有人敢劫囚?
“何人劫囚?”
“在下...在下不知...”非阳喘嘘的答道,“那人看大人将至,便......走掉了。”
一个人就敢劫囚?郑闯心里盘算着,韩国的伢子,领头儿的死了,要说徐放劫囚,遣来的军中之人,岂能留下活口?
郑闯向着刚刚赶来的三个伢子道:“李东,搜查四下!”
“得令!”
李东三人四下搜查一番,并未有更多的打斗痕迹。
怕是走掉了,郑闯想着,挺身跃起,踩到囚车顶上,向着旁边一棵数丈高的树干挥掌拍去,大树应声断为两截。
非阳暗自咧咧嘴,心道,亏得装作押解之人,没有硬拼,要不,还不得给这首领拍死!
不过,你这跟谁下马威呢,打不过你,我却也不怕你。
郑闯瞥着非阳,看似并不想与这韩国伢子过多交谈,只是威慑一下:莫要欺我燕国羽随,你屁大的韩国,啥都不是!
郑闯脸露鄙视之色,道:“李东,这韩国伢子,归入你手下,押回囚车。”
“得令!”李东应了一声,心想,这番打斗,你头儿都死了,你却活着,劫囚的还跑了,说你不是奸细谁能信?
让你归我手下,你再犯事,不得牵连我?
得找机会把你做了,韩国伢子,死就死了,谁也不会问半句,只要囚犯在便是无事。
两死一伤,真是废物!
不过,若你是那劫囚之人,该如何是好?百户倒底在想什么?把这伢子一并拍死不完了!却让我背个锅?
“回营。”郑闯掉转马头,向着营地行去。
李东未敢多问。
非阳随着李东,押着囚车,跟在马后,心中暗暗道:瞒得了一时,却迟早会被发现。当下还要装他娘的伢子,装被砍了胳膊......都是鬼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