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仙谷无庸湖下，地底宫殿。
宁春月静静看着躺在树化石下的男人，他身上的衣衫浸饱了数千人的血，干涸后呈现邪恶的暗红色。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眼睁睁看着斗兽场内发生了一场屠杀。数千士兵，无一生还。
直到她用灵力强行破了锁灵绳的束缚，才一掌劈晕了始作俑者的谢延珩。
宁春月并非纯净善良之人，虽寻常情况下，她谨记玄门不可伤杀凡人的潜规则，可事实上，她手上的人命不比谢延珩少，其中也并非全然是玄门中人。所以她并不欲高高在上地指责谢延珩。
她只是……有些害怕。
是的，害怕。
她并非是害怕于谢延珩莫名爆发的那股诡力。
她拥有与谢延珩那股诡力有着相似本源的力量，每当开启压制诡力的禁制，她也是一台杀戮机器。
想来，当她解开禁制时，也是同谢延珩在斗兽场时这般，不受控地发泄着杀戮的欲望吧。
她看到谢延珩的模样，就有些害怕解开禁制后不受控的自己。
仿佛她不再是自己，而成了另外的什么东西。
宁春月内心轻叹一声，开始思考她与谢延珩体内那股诡力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显然是得不出答案的，但她却意识到另一件事。
那便是，谢延珩对那股诡力，有着更自如的操控能力。
她解开禁制使用那股诡力时，必须将那强大的力量化为实质的东西才能进行攻击——譬如她常将那力量凝成七根锁链，使用那锁链进行攻击。
而谢延珩却不需要将那诡力化为任何东西，可以直接操纵那力量进行攻击。
这似乎在说，比起她，也许谢延珩与那股诡力的本源有着更亲密的关系。
宁春月正想着，安静躺着的人突然动了一动。
是谢延珩要醒过来了。
宁春月轻声唤他：“谢延珩？”
半昏半醒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宁宁？”
即使是在神智不甚清醒的情况下，他呼唤她时的语调亦极为温柔。
宁春月问他：“要喝水吗？”
“嗯……”谢延珩答得模模糊糊，似还没完全醒神。
宁春月便托住他的脑袋，打开水囊喂了他两口水。
喝了水又缓了一会儿，谢延珩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缀着发光晶石的洞窟顶，周围景物熟悉，他想起这里是无庸湖下前朝宫殿的宫道旁。
他身上疼极，浑身经脉犹如被一阵超乎寻常的大力冲击过，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也牵扯得浑身犹如万虫啃食一般。
饶是谢延珩忍耐力极好，此刻也不禁皱起了眉。
宁春月见他表情，便知他应当是痛极。从前她解开禁制使用锁链诡力后，也会因经脉难以承受那股力量，在清醒后痛极难当，后来得了许锦容的一个舒缓经脉的法子，又逐渐习惯了那股力量，才慢慢适应。
谢延珩与他身体内的那股诡力的适配度，比之她与她的要更高，想来受到的冲击也更大。
宁春月想到此，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运一股极柔和的灵力进谢延珩的周身，按照从前许锦容为她所按摩的方式，帮谢延珩按摩周身经脉。
灵力运行一周天，谢延珩周身痛楚之感果然减轻了许多。
他道：“多谢。”
宁春月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可还记得斗兽场所发生的事？”
谢延珩垂眸回忆一会儿，缓缓道：“我记得关慕白下到斗兽台，与我说了许多话，那时我已体力不支，所听到的言语都想隔了一层纱。他说了些……话，我不太高兴，似乎不知哪来的灵力，竟将他整个人捉住又摔到了地上。”
“后来我看到你被人握住喉咙，我便想着要赶过去。”谢延珩一边说一边皱紧了眉，抬眼看向宁春月的脖子，果然，她脖子那片雪白的皮肤上，还留有被勒紧后留下的红色印子。
谢延珩忍着痛，缓缓抬起手，触碰宁春月脖颈上的勒痕，沉声问道：“疼么？”
宁春月被他触碰，却也并未有抗拒之意，只摇了摇头：“不痛。”
谢延珩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再然后，我记得我似乎发了很大的火，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想要杀人，但具体做了什么，倒也不记得了。”
宁春月轻叹，心说这般情况，果然与她解开禁制后的情况一模一样。
谢延珩又沉思了片刻，道：“我记得当时我捉住关慕白时，那股灵力似乎浓稠到能化为实物，且隐隐散发着一阵阴冷不祥的黑雾。”
宁春月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你杀光了当时斗兽场内的所有人。”
谢延珩听到这话，微顿了一会儿，只点了点头：“犯了宗门戒律，看来此行回去后，需向师尊领戒鞭之刑。”
寻常修士听说自己刚制造了一场大屠杀，也许会错愕或惶恐，但谢延珩天生情感淡漠，对生命也无甚敬畏之感，所以此刻除了客观地点评了一番自己犯了剑宗不可杀凡人的戒律，倒也并无其他想法。
宁春月见他平静，以为是他本身便表情较少，再加上此刻太疲惫，故而难以做出太大反应，倒也并未多想。
谢延珩顿了一会儿，又问道：“是你将我带到了此处？”
宁春月道：“你制造的那场……意外，因力量太过强大，整个斗兽场都坍塌了，甚至波及到了周边的祭台。祭台设阵的五根玉柱也因此已经损毁，所以我便想着先回来这儿，将瘟妖之心先解决了。”
谢延珩点头，又想到什么，问道：“当时我使用的那股阴冷的力量，似乎与你在云台山时候用过的那股诡异力量，有相似之处。”
宁春月知道他必然已经觉察到两人体内诡力的相似点，但她所了解的信息，难以告知外宗弟子，只好搪塞道：“唔，是有些奇怪，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谢延珩还想再问，宁春月却突然起身，警戒地看着一处。
她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谢延珩噤声。
“有人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