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谈这个，来，把这个吃下去。”谢流风轻声说道。
献祭这孩子需得她自愿，可尝过世间冷暖，入了道，结交了朋友，和人一起行侠仗义过，和人一道月夜饮酒过，面前是敞亮无比的未来，后退却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该选哪一边。
纵使陌璇的性格再怎么宽容善良，谢流风也必须要留一手。
这丹药平日里无害，但随着她逐渐长大，自然会在最该发挥效用的时候起到用处。
它会勾起陌璇心中对妖乱的仇恨，不需要等上多久，这恨便会发展到鼎盛。
一个人见到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情绪驱使之下，什么也会愿意做。
“姐姐，这是糖吗？”陌璇探着头问道。
她跳起来不过才能堪堪够到她的腰间，抓着她衣服布料的手又小又没什么力气，眼睛干净又明亮，和寻常一两岁的小孩完全不同。
也许莫家那对夫妻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能做到对答如流，寻常的凡人小孩至少要再过上个两三年才能做到，连天生有修者资质的孩子里也算罕见，这有时候正是一种修炼悟性上资质的象征。
“不是糖，但是是甜的。”谢流风答道。
她只觉自己难过得快要哭了，但面上依然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仿佛给出去的只是一个用来哄小孩的零嘴。
“好，那姐姐给我吧。”陌璇吃了下去之后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还是原地踱了两步，这才犹犹豫豫地继续问，“这里是仙人待着的地方吗？”
“不对，是修了特殊术法的寻常人待着的地方，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抵这里的人会更厉害一点儿。”谢流风纠正，“之后呢，我们陌姑娘也是要入道、当一个仙女的。”
“我也可以吗？可是之前家里来过人和爹爹娘亲说了什么，后来他们全部走了。”陌璇拧眉不解，“我听到爹在书房说，‘我不能去当神仙’呀。”
果然，早先便有人找了过去，估摸着是看上了陌璇的天赋，只是那对夫妻没有放人。
这处下界倒没什么邪魔外道的东西，父母不放人、又只是知道这孩子资质大抵很好却不清楚到底多好的情况下也不会强求，做了什么夺去人家天伦之乐的事反过来会被天道狠狠记上一笔，累及自己的修行。
凡是个正常的人也不会这么做。
“你可以，而且你会做得比大多数人要更好。”谢流风笃定道。
成圣……最终能走到这一步的修者，绝不只是单单一方面强悍。
“我得先走了，你要好好长大，要当一个……很好的人。”按理来说，这时候该说一些对后辈将来的期许，谢流风从前说过不少次类似的话，可这会儿却忽地半中间卡了壳。
这样的话让她来对陌璇说，实在是太卑劣了一些。
“那姐姐你会经常来看我吗？”陌璇问。
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小孩子是会想尽办法向身边亲近的人寻求安全感。
话是这么说，谢流风还是摇了摇头：“不会，但修者的寿命是非常长的，远远超过你现在能够理解的长，我保证，一百年内，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
“你的父母，爱你但不完全，离开他们，你会活得更好。”
……
短暂的谈话后，谢流风正式将陌璇交给柳家家主。
他看着书房里小小的女孩，一时之间犯了难。
能被招进清韵派的孩子，资质上大都有一条硬性的规定，唯有“年满十二，资质达到六品”才可以报名一试，而六品，不过是个在外门给灵草拔拔杂草的份。
流风真君既然看得上她，想必不是一品便是二品，刚刚那三言两语间，尽管谢流风瞧着是没有多上心，但以柳家家主对这位真君的了解，这已经是在意的表现了。
现在清韵派能有众派之首的地位，除了位居第一的元婴数量外，她起到的镇场子的作用不容小觑，面对嘱托，柳家家主不敢轻易怠慢。
说是让他不管，可这么小一个孩子，完全不管，就这么丢到十二三岁的孩子里头，又是个空降兵，不会出事才怪。
哎，上头的人随便交代一句，反倒是底下的人为难。
“你叫什么名字？”他尽可能摆出一副和蔼的模样问。
“陌璇……”她答道，“陌路的陌，天璇的璇。”
“从今日起，我会安排人教导你修炼的事，对外会宣称你是我柳家的弟子，待到我认为你修为过关，足以自保的时候，便会放你去到外门修炼，这样的安排你可有异议？”柳家家主说。
实际上，这样的问题对这里完全不熟悉的陌璇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陌璇摇了摇头。
“我还有事，先得离开宗门一趟，这几日，你就跟着我安排好的人学习一些基本的常识，之后自会有人教你如何入道修炼。”柳家家主每说一句，就觉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跟正经商谈什么似的，是不是略有些太过严肃。
可每当他想放轻松点语气时，没过多久就又会跑偏。
罢了，还是另一边的事更要紧。
那藏锋门的许家，忽地传了信来，说有事要找他，还非得要他亲自过去一趟不可。
许、柳二家是曾有些渊源在，往上数几代也曾结下两姓之好，但近年来的交情不得不说已有些冷了，他家的少主倒是听说风头正盛，也不知道许家找他过去是不是为了这事。
可也没必要说什么非得要他过去不可这样的话。
……
这之后的许多日，陌璇没再见到过柳家家主，也没再见到过谢流风。
她学得快，基本常识不过是一两天便消化干净了，又开始准备入道之事。
一个人完成入道得用上半个月到三个月，但她只用上了一周的时间，连教她的老师看她的眼神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
“什么？”柳家家主听了他的回报，震惊地重复上一遍。
这一代里他是知道的，比如他膝下的柳娴，入道用了一个月，而那位藏剑门的少主，用了二十天，便被门人拿来大肆宣传，用作吸引新弟子的手段。
是了，说起藏剑门，那日他被喊过去时，许家那位家主对他说的话……
实在是太过荒谬了，但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如果是真的话，那这孩子这边倒是不用再那么上心，毕竟天道之下，别说是什么出窍元婴，便是大乘成仙也难逃。
不行，此事还得谨慎斟酌。
“先不要声张此事，照常教她便是，待她到了炼气三阶的修为，就把她送到外门去。”柳家家主决定道。
他们这儿不好再继续养一个外人，还是早点把这女孩送走为妙，毕竟是流风真君交给他的孩子，而且，再怎么高绝的天赋，也要能够成长起来才有用。
夭折的天才，他这辈子已经见过太多了。
三阶的修为在外门委实算不得什么，诚然有规则的束缚，同门之间也不会轻易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但背地里可以动的手脚其实不少。
天赋低、修炼效率慢之下，焦虑心态的弟子最易生出心魔，类似的例子外门简直多到不胜枚举。
若是一切大定，待到这女孩成长起来后，再让娴儿去代为照看一番，也算是他尽了心。
施恩于这样的天才，到时候把她一起带走，让她为柳家效力，这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事情隔着一层又一层交代下去，总是会出岔子。
柳家家主说了那般决定后，便没再注意过陌璇这边的事。
底下的人只当家主厌烦了陌璇，又有个早就办好的身份牌在，只把陌璇送去了外门交给了负责管事的弟子，便不怎么上心的离开了。
即使是入道修仙，有时也难以逃脱一些人情世故，想要通过走后门进入清韵派，祈求获得更好机缘的人以往并不是没有，其中大多人也成功了，只不过最后，九成九的人只是在外门徒劳地蹉跎掉时光而已。
管事弟子见多了这样的人，看柳家这态度，只当陌璇又是哪家父母送来的可怜孩子，收了玉牌就随意将人打发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外门弟子同样有高低之分，而这最低等的弟子，干的也只能是一部分杂事，只能仓皇地照顾好屋子门口，门派要他们负责看好的那一亩三分地。
这类弟子的住处就在灵草田的旁边，瞧着破败不堪，但胜在是一人一间，难得的清净。
在柳家的闲置洞府里头住了两年，陌璇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他们的态度，换了个新环境，反而更轻松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要下地干活，还得把屋子里里外外全整理上一遍才行，先前在柳家有人帮忙，但现在就没有了。
陌璇搬了把破破烂烂的小木凳，踩在凳子上推开窗户。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些困难，不过还是得做才行。
她和漂亮的姐姐约定过，要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