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拿你当朋友你却 > 第84章 大結局(下)
    周自省下葬那天, 獄警特許周默在跟随下前去探喪。
    以往關于周自省的很多畫面浮在腦海裏,周自省帶他去科技展、周自省去校門口接他放學、周自省給他講題、周自省脫了西裝系上圍裙給他煎一碗熱騰騰的蛋炒飯……
    周默對着牆壁平靜地搖頭:“去那麽多人做什麽, 有個人收骨灰就行了。”
    周嬸嬸聽到這話幾欲昏厥, 唐漾在旁邊扶住周嬸嬸。
    葬禮流程簡單,煙紙燃作灰燼彌散在風中。
    按理說,周自省落了馬,大家都該避嫌。意外地,界內高層來了很多, 唐漾和蔣時延站在第一排邊上, 幫忙主持局面。
    儀式結束後,高層們相繼驅車離開, 唐漾幾人還在收尾。
    很多很多唐漾之前以為是另一撥的陌生人來到周自省墓前——
    因為那封周自省手書的自檢信,因為周自省一半清醒一半囫囵時落款的“ZX”。
    周自省這些年受賄金額為3.6億, 銀行流水去向福利院的金額卻高達3.8億。
    九江不停挖空福利院,周自省不停地填。他要彙款的名單從一個、兩個,到一頁、兩頁,至最後厚厚一疊……甚至他自己的工資也只留了基礎家用, 其他盡數捐了出去。
    專心做慈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偶爾會出格,比如資助山區學生。
    對于周自省來說, 這是他應該做的、随死亡終止。
    而對于來到墓前的人來說,ZX是他們曾經的一切。
    ZX打款的時候, 福利院會難得做一次粉蒸肉, 一大群小孩圍在一個大桌子前留口水。ZX寫信的時候, 他們會乖乖坐在下面聽院長或者老師念,他們想,這個人一定是菩薩心腸,像一道隽永而和煦的陽光。
    ZX出現在“九江特大專案”的高潮時,他們怔楞在原處,随後給身邊的朋友解釋,大抵存在什麽誤會,ZX真的是個善人,不是僞善,是見字如面的真摯。
    他們從城市最深處的破舊樓房走到明亮的大學校園,從孤獨無依走到事業小成,他們有的很普通,有的很優秀,有的在美食街賣五塊錢一個的煎餅,有的站上過科技屆最高領獎臺,他們有的開跑車,有的騎電瓶車,有的搭公車過來……
    周自省的墓在第三層,階梯狹窄,他們沒有擠,沒有搶,平和有序地排隊去獻花、悼念。
    網絡上,無數網友說一切皆因彙商高層而起、周自省惡貫滿盈死太便宜。
    陵園內,各種年齡各種身份的人從墓地排到了陵園門口。後來,人實在太多,他們有的甚至都沒走到墓前,遠遠地、在能看清那抹煙雲的方向默哀,肅立、鞠躬,抑或紅着眼圈叩三聲響頭,長跪不起。
    黑壓壓一片。
    唐漾看一眼,便匆匆收回視線,她緊了緊和蔣時延相牽的手,眼底流淌着情緒。
    再後來,下了小雨。
    大家撐起傘。
    唐漾看到了周默,安靜站在最角落。
    蔣時延偏頭看唐漾。
    唐漾點頭。
    唐漾肚子已經顯懷,蔣時延小心翼翼攙着她下梯子,緩步走到了周默身旁。
    細雨拂在臉上,衣服在風裏發出撲簌聲響。
    “你還是過來了。”唐漾輕輕道。
    周默眼神落在那些人身上,看不出喜怒:“監獄太悶了,出來走走。”
    唐漾沒急着說話,周默也沒開口,兩人陷入式微的沉默,憑悼者來來去去的腳步踩在耳旁。
    半晌。
    唐漾道:“之前和秦月去臨江城福利院,第一次聽負責人說ZX,秦月開玩笑說是哲學,後來我以為是你……”周默和徐姍姍的名字縮寫。
    “我自私狹隘,沒那麽大胸懷,”周默發了個極淡的笑音,“我也沒想過是他。”
    唐漾頓了頓,狀似無意:“你想過周自省第一次和九江扯上關系的原因嗎?”
    周默眼神遞向唐漾。
    周自省把自己當行長這些年的工作筆記留給了唐漾,而唐漾幫周嬸嬸整理遺物時,看到了周自省的日記——
    周自省和太太為了周默沒要小孩,周默是知道的。
    但周默不知道的是,周嬸嬸以前懷過一個孩子,意外流産了。流産之後,兩人擔心以後會控制不住地把中心偏向親生小孩,便決定不再要孩子。
    周自省第一次和九江發生關聯,是周默八歲那年。
    那時,周自省還是彙商農村合作信用社社長,魏賢勇是九江鋼鐵的采購主任,魏賢勇想通過彙商沖一筆賬,操作略微欠妥,周自省拒絕了。
    那是一個夏天,周默打翻開水瓶意外燙傷。
    唐漾說到這一段,周默一點一點斂住臉上的神色。
    唐漾接着道:“小鎮醫療條件不好,周行連夜把你送到縣城。”
    “二十年前醫院還不太規範,加急手術要兩千塊,那時你嬸嬸才做完流産手術沒多久,周行一個月工資兩百塊。”
    周自省焦頭爛額之際,魏賢勇送來了一張治燒傷名醫的名片、一籃雞蛋,還有兩千塊現金。
    周自省知道自己不能收,不該收。可他給同事們打了電話,大家手裏積蓄都不多,周自省動了心:“名片算我欠您的人情,錢我會慢慢還給您。”
    “要麽不收,要麽不還。”魏賢勇給的選擇很明确。
    當時是在醫院走廊上,前面還排着好些急診病人,阿默那麽小,蜷在病床上疼得嗷嗷叫。
    周自省知道自己等等,等一兩天肯定會湊到錢,可夜色下,阿默那麽疼,一聲聲喚他“省叔”,疼得直哆嗦……
    錯了第一步,便沒有回頭路。
    周默不是安分的性子,十來歲也會上房揭瓦、下河摸魚,他摔斷過腿,也得過急性闌尾炎。周默進醫院的次數很多,多到這次燙傷在周默記憶裏,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周自省删監控是事實,待周默好也是事實。
    “姍姍出事後他想過送你們出國,拉下臉聯系了他一個老朋友,”唐漾眼睛脹脹的,不知如何表達,“就……有些遺憾。”
    周自省直到閉眼,臉都朝着病房門口。
    而周默,從始至終沒給過周自省解釋的機會,一句話的時間都沒給過。
    周自省對不起姍姍,周默承了養育之恩卻沒能盡到送終之孝。
    周默想,當時姍姍本來就要出國,他也有出國的規劃。如果之後甘一鳴沒有找到姍姍鬧,如果沒有魏長秋那一處……沒有如果。
    “是挺遺憾。”周默拉了拉唇角。
    無關乎原諒,只是釋懷。
    一切塵埃落定後的釋懷。
    唐漾看到周默笑,克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整個事情,明明甘一鳴和魏長秋才是罪魁禍首,為什麽受懲罰最重的是姍姍和周行。
    唐漾輕撫肚子:“那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聲音沙沙的。
    “在監獄裏多看看書,出來後到處走走吧,姍姍還沒有出過國,”說後一句時,周默聲音變得很溫柔,他垂眼看向唐漾的肚子,又看向唐漾和蔣時延相扣的手,“很遺憾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
    三個人都沉默了。
    細雨如牛毛,在周默牢服外的西裝肩頭浸出一層深色。
    唐漾眼裏泛着淚花,很想抱抱周默,可她作為異性顯得不妥當,現場也有記者。
    蔣時延懂唐漾每個眼神的意思,他走過去,代替唐漾,動作輕緩地抱周默一下。
    “節哀,”蔣時延手拍周默的背,停一瞬,再輕拍,“節哀。”
    第一聲為周默愛人,第二聲為周自省。
    周默阖眸,微微颔首,目光搜尋周嬸嬸。
    蔣時延把手裏的傘遞到周默手中,和唐漾離開。
    雨落在頭發上,像童謠裏的白砂糖。
    蔣時延解開西裝紐扣,把漾漾籠在懷裏走。
    “我是不是很殘忍。”唐漾停下腳步,忽然問。
    好像不說這些,讓周默恨着周自省,周默會好過一些。
    “這樣對周自省不公平。”蔣時延也停住腳步,回身輕輕拭掉唐漾眼角的淚。
    蔣時延的車停在稍遠的位置,細雨把淺灰的地板淋成深灰,蔣時延和唐漾抵足而站,唐漾微微仰頭,蔣時延深邃的眸裏是完整而清晰的她。
    姍姍走了,周默卧薪嘗膽幾百天,終于笑得坦然。
    唐漾和蔣時延憐惜并慶幸,他們相愛、然後真真切切站在彼此面前。
    也沒什麽多的話可說,蔣時延就這樣深深地望着漾漾,然後,低頭吻她額角,吻她眉心,吻她鼻尖,又吻她嘴唇。再然後,他從褲兜裏摸出一個随身攜帶的絲絨盒,單膝跪地。
    蔣時延打開絲絨盒,取出裏面的戒指,拉過唐漾的手,接着……直接把戒指套進唐漾左手無名指裏。
    然後,他就着拉她手的動作,輕吻她手背。
    方才兩人停下時,蔣時延怕唐漾淋雨,脫了自己的黑西裝外套像批頭巾一樣蓋在唐漾頭頂,唐漾想想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慫。
    在陵園門口、色調灰白、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下着雨、路邊還堆了一摞廢棄的建築材料。
    所以這人就在這裏給她求婚???
    蔣時延不說破。
    唐漾也裝傻:“這是什麽啊,你做什麽啊,”她揚揚左手,嗓音細細軟軟的,“你先起來吧。”
    蔣時延從善如流站起來,也一本正經逗她:“一鐵環,給你戴上,可以保平安。”
    唐漾“哦”一聲:“你在我身邊,你可以保我平安。”
    說着,她把戒指從手上撸下來,直接扔到了地上。
    蔣時延笑,從地上撿起來,在自己衣擺上擦幹淨,再給她戴上。
    唐漾再扔,蔣時延再撿。
    唐漾耍小脾氣般扔了第三次,蔣時延真的想不出什麽情話臺詞,只能滿目溫潤地望着她,再撿起來。
    涼涼的金屬嵌進指間,就在蔣時延以為漾漾會再扔,把手接在了她手旁。
    唐漾沉默三秒,笑開。
    “事不過三,我不會取啦,”她彎着眉眼,滿心歡喜地湊到蔣時延耳邊,悄悄說,“一輩子。”
    小女朋友情态清澈動人,蔣時延忽地将她緊摟在懷裏。
    他蔣時延真的就栽在了漾漾身上吧,為她做飯,為她吃醋,為她發飙,為她收了一身放肆開始按規矩辦事,甚至還為她抱了一個男人。
    可為什麽,蔣時延覺得,栽也這麽幸福呢?
    自己有欺負蔣大狗嗎?沒有吧……
    唐漾略微蹭蹭他肩頭,擡手反抱住他,雖然沒有玫瑰、沒有豪宅,可誰讓他是蔣大狗呢?
    唐漾嘆了口氣:“你不要這麽緊張,我答應嫁給你,答應嫁給你啦。”
    “我說了要娶嗎?”蔣時延忍笑。
    唐漾倏地笑意滞住,推開他朝前走。
    蔣時延皮過頭了,“要娶的要娶的。”
    他忙不疊跟上去。
    唐漾哼聲不理他。
    蔣時延死皮賴臉握緊她的手。
    唐漾頭低着,沒忍住偷笑一下。
    蔣時延一直在偷偷瞄唐漾,見狀,也悄聲勾起唇角。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窗外人潮湧動,蔣時延忽然道:“以後蔣小狗叫蔣惟唐好不好。”
    蔣時延好像被淋感冒了,聲音有些啞。
    “微糖?萬一是男生怎麽辦?”唐漾探手去試他額頭的溫度。
    蔣時延刮了一下漾漾鼻尖,忍俊不禁:“蔣,惟,唐。”
    蔣是蔣時延的蔣,唐是唐漾的唐。
    惟是唯一的唯取了右邊,珍惜的惜取了心旁。
    ————
    随着周自省的檔案從彙商撤走,周自省前秘書辭職,一切好像都歸于平和,帶着戰争結束的千瘡百孔。
    彙商因為越權授信被央行罰款五億,客戶信任出現前所未有的危機,周自省自檢信爆出高層運作內幕,新一季度的員工辭職率居高不下……
    唐漾在風雨飄搖中完成交接,正式坐上彙商頂樓交椅。
    有人說她城府極深,為了晉升給彙商原高層們重重下套。
    有人說她善用美色,和蔣時延是典型的商業聯姻。
    還有人說她心狠手辣,最後那份報告将整個彙商都置于刀刃鋒口。
    ……
    唐漾左耳進,右耳出,大刀闊斧改革的第一項便是收束高層權利,跨部門式以下監上,拒絕越權和人情操縱。
    跨部門以下監上意味着一個副行長分管零售,監察他的部門可能是安防,可能是風控。唐漾又對監察部門做了加密處理。也就是說,高層們知道有自己分管外的部門監察自己的行為和資金動向,但并不知道是哪個部門。
    這對下面員工來說是一種公平和權利,但對高層不太友好。他們本來頗有怨言,緊接着,唐漾成立專項小組起草預案,放寬對員工副業的管制。
    以前,銀行員工有明确規定不能買某些特殊類別的金融産品,買某些産品又有額度限制。
    唐漾保留了逐條逐筆彙報的規定,廢除了禁止購買的條目,希望從“縱”的角度要求內部廉潔。
    高層們心裏舒坦,員工離職率也達到了七月後的最低值。
    就在大家以為這樣已然足夠時,唐漾做了一件更大膽的事——
    她直接在總行拿了權限,為女性員工增加了兩個周的孕初期假,将産假從90天壓縮到80天,但為産後收假的女員工提供20天自願适應調整階段。
    從字面上看,假期多了兩周,少了十天,沒什麽變化,但後面20天的自願就很耐人尋味。
    如果想重返職場獲得晉升,擁有适應階段無疑是個好消息,如果只是想恢複工作,那相當于多了20天休假時間。
    有同事說唐漾是因為自己有身孕,方便自己。
    結果被女同事們的唾沫星子噴得冒不了頭。
    蔣小狗在四個月到五個月這個階段長得飛快,唐漾已經穿不下襯衫,便選擇了寬松的秋裙。
    她裙子長度及膝,顏色柔和,她手段果決,做事雷厲風行。
    彙商的人經常看見這樣一幕:唐漾踩着三厘米矮跟鞋被一群人簇擁着出入會議室時,背脊挺得筆直,她後腦勺根據蔣時延心情和發揮系的蝴蝶結卻輕巧精致,帶着一點點唐行長的俏皮。
    唐漾上任之初,跨部門式以下監上的制度已經在界內掀起一輪熱議,而她改革女員工假期後,十月底,員工離職率直接抑在了均線之下。
    彙商風波後,人事變動很大。曾經和唐漾有過接觸的南津街支行申行長升到了彙商分行,管理産品營銷這塊。
    唐漾三把火一燒,他想到當初那個午後,小姑娘淡淡念的彙商标語,他理解了一下唐漾決議的意思,試探着給孕假調整這塊加了個“女性職場關懷”的标簽送到一休做包裝。
    同月,彙商新增客戶率爆炸般飙到了三年內的最高峰。
    從接手爛攤子,收拾爛攤子至局面徹底穩定,唐漾只用了一個月時間。
    她把穩舵位,彙商面目一新。
    懷着五個月身孕,不到30歲,名校博士,最年輕行長。
    一時間,“唐漾”帶着事業成績頻頻出現在各大媒體。末尾才稍稍一提,哦,原來還是一休總裁夫人。
    有營銷號說她是“帶刺玫瑰”,有博主評價她是“信仰式女人”,央廣官方號寫的則是“刀尖上的軟香膏”,裏面配的內容為唐漾出席活動的照片,唐漾代表彙商A市分行就征信問題對大衆、對媒體做出承諾。
    視頻裏,唐漾語速不急不緩,她望着鏡頭,笑容溫和,目光堅定。
    盡管唐漾的營銷是彙商高層讨論出來的結果,目的在于覆蓋彙商之前涉案的餘熱。但不可否認,唐漾是一個現象級人物。
    而上一個稱得上現象級人物的是——三年前改組一休的新媒體第一人,蔣時延。
    一休高層們讨論唐漾話題度時,蔣時延就翹着二郎腿,一臉“你們快誇快誇,這是我老婆”的蕩漾,高層們商讨決定,把總裁趕出會議室。
    蔣時延也不惱,回家後開開心心地給一拖二的大寶貝做飯、洗澡、吹頭發,講睡前故事。
    他無意提到自己真的被一休高層轟出了會議室,唐漾笑得樂不可支。
    “小沒良心的,”蔣時延揪揪漾漾白軟的耳朵,刻薄道,“不知道是誰,哇以前上個熱搜都要吼人,‘蔣時延快撤’‘不撤我要怎麽怎麽你’,現在被刷屏都淡定到不行……”
    唐漾朝他懷裏鑽,甜甜叫:“老公!”
    “好好。”蔣時延舉雙手投降,爾後環住她笨拙的腰身,眼底無奈的縱容比月光更沉溺。
    ————
    十一月中旬,唐漾在敖思切陪同下飛去彙商總部出差。
    總行高層們見是唐漾來,一個個笑臉相迎。
    唐漾說明來意後,那些人同時拉了臉:“在新崗位上做出成績是好事,唐行應該再接再厲,驕傲自滿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再者,”高層頓了頓,“私以為昙信通是唐行心血,唐行會比我們都希望看到昙信通順利發行……”
    彙商各方面都在逐漸恢複,這種時候,昙信通作為一款自帶情懷和話題度的産品進行發行,無疑是一場及時雨。
    但唐漾身為設計者,卻以她在發行書上簽字作為條件,給總行提了個要求。
    總行長苦口婆心:“女性安全這塊應該由公安和政府呼籲關注的問題,我們是商業銀行,我們好不容易擺脫信任危機,沒必要自己再爆自己。”
    “與其讓別人以後發現這個細節,再把彙商推到風口浪尖,不如主動坦白,”唐漾道,“私以為這樣做是為了推翻重塑,真正重新建立信用體系。”
    唐漾補充:“況且公衆對于主動闡明真相的态度會有一個包容分,如果收獲正向反饋,那就是錦上添花,如果得到□□,昙信通就會起到一個緩沖作用。”
    高層們動搖。
    而這時,唐漾遞上去一份相關決定的應急預案書和一份基金會啓動計劃。
    ————
    唐漾檔案走完流程,行政級別正式敲檔在“行長”那天,恰逢昙信通舉行首次發行發布會。
    界內大牛齊聚八百人廳,各路媒體在廳內架起長槍大炮,人頭密密麻麻,鎂光燈和快門一起閃爍。
    早在發布會之前,媒體把昙信通的意義鼓吹得很大,類似促進再就業、宣告信任體系的革新。
    真的等到發布會開始,主持人的措辭卻很拘謹。
    發布會的第一項流程是唐漾作為昙信通設計者,上臺介紹産品內容。
    唐漾肚子裏的蔣小狗已經六個月大,在聚光燈下凸成一個圓潤的弧度。
    第二項流程是主持人介紹發布情況。
    昙信通從分行發行擴展到全國發行,參與單位也從762一處到涵蓋悠然居等198家知名企業。這些企業的部分代表上臺介紹相關情況。
    第三項是簽約。昙信通的第一批發行書在斟酌和層層挑選後,選擇簽給挂名九江但實際非九江控股、受九江波及下崗的工人。這批工人經由昙信通引渡到了悠然居控股下的一個建築公司工作。
    唐漾再次上臺,禮儀小姐把第一份文件和筆遞給唐漾。
    大屏幕上,唐漾手勢标準地握筆,寫下點、橫,現場觀衆的呼吸随着她的動作屏、放。
    所有人都猜到唐漾會為第一份昙信通簽字。
    唐漾簽完字退到主席臺邊上,蔣時延等一休高層上臺,因為流程表後面還有一個基金會成立儀式,所以記者們并不意外。
    可大家都沒想到,唐漾退過去站穩後,全場燈光驟暗!
    尖叫和窸窣議論持續了大概一分鐘,屏幕上出現亮光,主持人低緩的聲線響在偌大的廳堂。
    “1999年,王琴正式入職彙商合作信用社星河鎮分社,因不堪社長許有為騷擾,兩個月後提出離職,離職原因檔案記載為病退。”
    “2002年,彙商與浦西合作期間,審貸處女員工常笑意外死亡,彙商A市分行賠償常笑家屬五十萬私了此事。”
    “2007年,有人舉報彙商白沙街道支行行長性侵女下屬,彙商分行并未對此作出處理。”
    “……”
    “以及,徐姍姍。”
    周自省的自檢信提到了徐姍姍,周默的供詞裏也有徐姍姍。而在經過周默和總行同意後,唐漾授意披露了關于徐姍姍的一切細節。從醫院檢查報告,到周自省和魏長秋的電話錄音,魏長秋在彙商門前聚衆毆打徐姍姍,徐姍姍死亡證明,以及一份交易記錄,關于最初的最初,甘一鳴通過九江何征拿到并放到徐姍姍水裏的三唑侖片!
    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因性侵及後續而死,彙商和九江卻幫忙掩蓋?
    屏幕定格在徐姍姍的笑臉上,現場死寂。
    半分鐘後,響起混亂的啜泣聲,議論聲,以及調整三腳架的聲音。
    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同情,也猜不出唐漾的意思,現場、尤其女記者們持着極快的語速徹底炸開。
    “唐行,請問您這是在為王琴到徐姍姍翻案嗎?請問彙商總行知曉您方才授意曝光的內容嗎?”
    “唐行,請問方才的內容與昙信通或後面将成立的基金會有何關聯?”
    “唐行,您來彙商不到三年,請問您為徐姍姍翻案的動機和目的是什麽,這是否意味着什麽大的動向。”
    “……”
    一句接一句抛上主席臺。
    唐漾置若罔聞般和徐姍姍對視,看見照片中徐姍姍的笑眼,唐漾紅着眼睛,跟着彎了唇角。
    炸鍋的現場也逐漸趨于平靜。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唐漾重新回到主席臺正中央,她纖瘦的身形獨自撐起寬闊的舞臺。
    “大家好,我是彙商A市分行行長唐漾,”完整地介紹自己,“首先,我僅代表彙商總行、分行全體高層,向上述同事以及公衆致以歉意。”
    對同事是因為沒有營造安全的上班環境,對公衆是因為隐瞞事實。
    語罷,唐漾将話筒變為單手握。
    她肚子很大,彎腰艱難,但仍舊九十度鞠躬,堅持整整一分鐘,才重新站直。
    媒體們只見過各種各樣的危機公關,沒料到這般殘忍、坦蕩且忍有淚意的主動揭底。
    然後,唐漾開始回答第二個問題:“彙商A市分行自成立以來,包括強奸在內,內部性侵或疑似性侵案件總計46起。彙商已在半個月前與公安機關取得聯系,逐案重新立案,要求所有未亡嫌疑人接受審查,受到應得的法律制裁及輿論抨擊。”
    有記者在臺下叫好。
    唐漾有條有理地繼續:“而選擇在這個時機公布,一是因為彙商與一休聯名成立的‘昙信通’基金會将在今天正式挂牌運營,二是基金會關注的內容有烈屬、殘障人士就醫、老年人抑郁症以及女性職場保護,基金會将不分公司地為遭遇職場性侵、因懷孕被解雇的女員工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
    女性安全、職場歧視一直是輿論焦點,很多公司會在出事後致歉或者整頓,但向彙商這樣直接翻案并成立基金會的絕無二家。
    好像因為新行長是唐漾,而唐漾絕非泛泛之輩。
    一片安靜中,有記者再次提問出發點。
    是炒作還是其他。
    唐漾環視現場,視線略過蔣時延時,頓了一下,再收回來。
    “我算是一個比較幸運的人,高中時期就遇到了我先生,在我迷茫、無措的很多時候,他都陪在我身邊,陪着我畢業、陪着我參加工作,接任行長那段時間彙商不甚太平,也是他一直鼓勵我。”
    “我每天可以早起看到他,也可以看到清晨第一抹陽光和霧霭,當我感受到平和與溫暖的同時,我忍不住會想,”唐漾回頭看大屏幕,“如果王琴、常笑……姍姍她們不走,換種說法,”唐漾回直身體,“她們本該和我們現在一樣,坐在明亮寬敞的辦公格,有一段穩定而幸福的感情和一個值得憧憬的未來。”
    可她們已經不在。
    現場安靜。
    唐漾握緊話筒:“我對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感到慶幸,所以我希望我站在一個稍微有話語權的位置,可以去關注很多半明半暗的板塊,可以為那些渴望發聲的群體發聲。”
    唐漾說:“我被人托着從而希望成為別人的依托,我希望女性、老人等弱勢群體得到相應的保護,我希望以彙商、以基金會作為原點,可以将很多曾經被掩蓋的問題真正擺到臺面上,并提出解決方案。”
    唐漾說:“我希望越來越多的人相信始終有那麽一些東西,沒有虛僞,沒有掩蓋,沒有好大喜功,沒有粉飾太平,相信始終有人會撐在風浪裏,不作秀,不浮躁,真的在改善,真的在進步。”
    唐漾語速适中,極富質感的嗓音透過擴音器傳到會場每個角落,也仿佛裹着細微的電流,酥酥麻麻,浸到每個人心底。
    樊行長坐在臺下最中央的位置,剛好和臺上的唐漾相對。
    曾經樊行長問唐漾想成為怎樣的人,想得到什麽或給予什麽,唐漾沒有回答。
    但現在,樊行長欣慰,小姑娘大概有了答案。
    唐漾發言完畢,掌聲稀疏。
    基金會法人代表是蔣時延,主持人按照手卡請蔣時延上場。
    唐漾退到邊上時,蔣時延準備到中間去。
    兩人錯身的剎那,頂着無數閃爍的快門,蔣時延借着身形欲蓋彌彰的遮擋,輕輕捏了一下唐漾的手,偏頭低聲道:“你美得讓我挪不開眼。”
    唐漾失笑,眼神嗔他,手卻是反捏了一下他的手。
    然後,蔣時延站在了唐漾先前站的中央。
    蔣時延參加過很多類似的發布會,可從來沒有一場,他剛拿到話筒,唇邊就有了笑意。
    “大家好,我是一休傳媒董事局主席,也是昙信通基金會法人代表,蔣時延。”
    有個詞叫三十而立,站在臺上的蔣時延剛好三十歲。
    比起曾經輕狂的一休創始人,如今他身份更多,西裝筆挺,意氣風發間帶着一種安于家庭的獨有魅力。
    唐漾看得微微出神。
    攝影機位适時對準微微出神的唐漾。
    蔣時延注視着唐漾出神的模樣,深邃的眸裏噙滿溫柔笑意,“首先,我僅代表個人,向唐漾女士表達最真摯的敬意和愛意。”
    敬意可以理解為合作夥伴,可這是重大場合,這人後面一個詞是……愛意?
    唐漾裝楞,耳根一燙。
    這是不動聲色潑狗糧?
    臺下記者們後知後覺回味到唐漾的話,又遭受蔣總暴擊,掌聲雷鳴般頓起。
    蔣時延低緩的嗓音在掌聲之後響起:“其次,要糾正一點,至始至終,都是唐漾女士陪伴我,引領我,鞭撻我。”
    第二句說完,又一陣熱烈的掌聲。
    蔣時延:“我能從一個熊孩子成為一個勉強稱得上成熟、有些許事業、有幸和彙商合作成立基金會的人,其根本原因在于唐漾女士優秀品質對我的影響。”
    再一陣掌聲。
    蔣時延又說了一個字:“我……”
    又是一片掌聲。
    蔣時延每說一個字,臺下就響起一片掌聲,宛如孩童的惡作劇。
    臺下媒體和嘉賓在笑。唐漾在笑。
    蔣時延說不下去,身體側到一旁,也在笑。
    他被掌聲堵在臺上,開不了口,也下不去。
    這是正規場合,漾漾交代過他不能亂來。
    可現實所迫,蔣時延等了半分鐘,掌聲不僅沒停,反而有人起哄:“蔣總能不能不要學唐行說話,能不能有點誠意……”
    “昙信通基金會是一休成立的首個基金會,在後續運作過程中,基金會将采用上市公司公開标準公布財務數據……此外,我們也接受社會各界人士來自各方渠道的監督。”蔣時延趁那人起哄後的片刻安靜,噼裏啪啦語速極快地說完必須內容後,他正對先前起哄的記者,“唐行說的重要內容,我也說的重要內容,怎麽就沒誠意了,不要以為我沒看到你們八卦的眼神,是,是,”蔣時延點頭,拿出唐漾在家教育他的氣勢,“唐行是我太太,但這是重要場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難道你們非得讓我連喊三聲唐漾我愛你,唐漾我愛你,唐漾我愛你才能不鼓掌放過我?”
    蔣時延氣勢逼人:“年輕人你哪家媒體的,是一休的下午拿着簡歷到我辦公室,不是一休的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到一休來。”
    那記者高聲喊:“蔣總,我是,看出來您很想表白但害怕被唐行罰跪搓衣板。”
    臺下轟然大笑,央廣領導和彙商總行長都沒忍住勾了嘴角。
    唐漾瞧着蔣大狗一臉被戳穿快惱羞成怒,她接過敖思切從後臺遞過來的話筒,笑着喊:“蔣時延。”
    輕柔的三個字傳遍大廳。
    現場倏然陷入待針掉地的安靜。
    蔣時延偏頭望唐漾,唐漾睫毛還帶着淚,亦含笑望着他,聲音輕輕地:“我也愛你。”
    帶着無奈、但未退後的從容溫柔。
    一秒,兩秒,三秒。
    蔣時延和唐漾相視笑開。
    會場口哨、掌聲震耳,經久不息。
    ————
    漾哥漾哥,我是胖哥。
    延狗延狗,我是漾漾。
    蔣時延有且僅有一個唐漾,唐漾也有且僅有一個蔣時延。
    他們從課堂裏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走過筚路藍縷,也走過摧枯拉朽,他們不掩飾站上高位的野心,他們追逐傳統意義的功名,他們希望成為有影響力、公信力的人,也希望看到更多被人忽視的角落,為所有值得尊重的微小發聲。
    他們富有年輕一代的張力,默契,堅定而篤行。
    ——愛上正好愛你的多年摯友是什麽感覺?
    她手指向的方向,也是他手指向的方向,他手覆在她手上,掌心貼着她手背,經由時光山海、朝晖夕月,最終以十指相扣地姿态,完整且妥帖地嵌進她的指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