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很倒霉。
悟是这么想的。
以宅邸的中央为中心往外延伸的结界，并没有将整座五条府纳入其中。在府邸的边缘，留下了一些弱小的魂灵。家长们说，如果连这些东西都克服不了，不如早点收拾包袱滚出他们这个咒术名门。
悟不止一次观察着游荡在周围的咒灵们的模样，他发现，其中有些可能还是他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
曾与他同龄的一个名为纱荣的女孩，在池塘边上磕破了脑袋。她晕倒在水池边上，谁都没发现，谁都没来找她，等她的父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的时候，纱荣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了。
时隔多时，悟又见到了纱荣。她还是小小的身体，腐烂的模样，被砸伤的地方存在着一个网球大小的血洞。
地上的灵因为怨恨形成地缚灵，地下的灵因为被恐惧形成恶魔，而深受诅咒的那些，被人称作咒灵。
五条家是以祓除咒灵而出名的家族，然而术法传承了上千年，曾经的大家族也落入式微境地，直至六年前，名为“悟”的孩子的出生。
悟从未强行祓除过纱荣，他只是觉得没有自我的意识、每日游荡在同一块土地上的纱荣很可怜，他也没有想到，朝田诗慧美会正好撞上五条纱荣。
因为第一次开眼接触地缚灵这种概念的生物，朝田诗慧美失去了视力。在悟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一个月的时间双眼就会自行恢复，可是诗慧美却显得那么惊慌失措，甚至当着他的面低声哭泣着。
她真的对这个里世界一无所知吗？
……
五条悟没有父母。
倒不是说父母双双暴毙，其父五条松风，其母朝田诗慧美，前者在他出生后便在屋子里郁郁而终，后者则是从未主动出现过。
这样子的父母，有与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吧。
他曾经在父亲的房间里见过对方的相片，一点也不忧郁，一点也不文雅，看上去不是大家的女子，微笑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可跌坐在他面前的朝田诗慧美，头发在光下有些焦黄，脸颊连带着身体也很瘦削，几乎没什么相片上的闪光点了。
悟听见黑泉恼怒的声响，她想把朝田诗慧美赶出家门，不过这回事传到了叔父的耳中，一向以“仁慈”著称的叔父决定让诗慧美先在这里休养生息，等到双眼恢复视力再把人请出去。
叔父道：“毕竟外面的世道
很危险。”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吗？倒不是说悟自我陶醉，在他看来，忙忙碌碌的人和以人为食得咒灵，并不会让他产生恐惧。
看到对方的眼泪，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尝尝的想法，也不是空想，下一秒他就按着心中的想法照做了。朝田诗慧美的眼泪也是咸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说：“别哭了。”
毕竟哭也没什么用。
朝田诗慧美的抽泣停止了，五官扭扭曲曲地皱在一起。她问：“你还在是吗？”她似乎是以为悟跟着香子（刚才的使女）离开了，实际上香子只是带走了他的妹妹——真由子。
香子刚才实在是没办法，才把真由子交托给悟看管一会儿。办好了要紧的事，她自然就回来带走孩子了。
悟说：“嗯啊。”
他侧歪着头，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朝田诗慧美顺手用手臂去抹脸上的眼泪，但这样只是把脸孔抹得更加湿漉漉的。
“我只是……只是……”她说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悟只听见一阵蚊语，她说她想回家。
回去了也没有人会照顾你的吧。悟不难往坏处想。无论是鞋子、衣裳，还是欠佳打理的头发，都看得出来朝田诗慧美的生活算不上优越，甚至可以往贫困那方面靠。
“反正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回去也没办法工作。”
换个说法就是，你就留在这里吧。
朝田诗慧美又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变得有些雾蒙蒙的双眼看起来有些让人忧心，与悟相似的蓝色双眼失去了原本的神采。
除了一家人，很难有两个陌生人拥有相同的双眼吧。
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就是悟从未出现在他眼前过的生母，五条诗慧美。
只要看到眼睛，谁都会认出来他们之间有着相近的血缘关系。
人生第一次遇见自己的生母，悟却只感到一阵空虚。一点也不喜悦，一点也不愤怒，心里和个空荡荡的木箱子一样，令人提不起兴趣。
悟提道：“我去看看谁来照顾你。”
说完这句话，他也像香子那样离开了这间客房。
又一次被抛弃、成为了孤家寡人的美宵子,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无所适从。如果这里是五条家，刚刚说话的那个孩子又是谁呢？她依然摸索着周围的一切，突如其来的致盲让她心中生出了一个破鼓，鼓声
似有似无
咚咚呜呜的声音几乎战胜了耳边的杂音。
早知道就不来了。
为了那么点钱遇上这种事
不仅没有得到
反而失去了视力。
真是倒霉透了……
过了一会儿
一个有些沉的脚步慢慢走了过来。开口便是有些粗哑的女声
“夫人
我是负责照顾你的阿云。”
美宵子猜测她是一个高个子
体重可能超过一百四。
“……我看不见。”
“我已经听说了
”阿云搀扶着美宵子站了起来
她介绍道：“这原本是客房
位于宅邸的西面
外面有一个池塘
这段时间就请不要随意出门了。”
美宵子终于坐到了椅子上
她有些羞赧
?莲蝉)
说：“我的腿好像破了。”不知道是撞到了什么
如今有些火辣辣的痛。
阿云道：“只是擦伤了一层皮
没什么大碍。”
沉稳又擅事的女人
一向是美宵子钦慕的对象。
有了落脚点
美宵子才有时间去想另外的世界。她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自己的眼睛
“我瞎了吗？”无论是闭合着还是打开眼皮
看到的都是都是一片不带光亮的黑暗。
阿云道：“只是不适应灵的存在而已
一个月后便会恢复康健的。”
“灵是什么？”
“都说万物有灵
付丧神
地缚灵
诸如此类的。”
美宵子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基于她十来年在学校受到的教育
哪怕听过那么多恐怖传说
她也从未真真切切地看到过鬼的面容。
“不是鬼
是灵。”阿云纠正道。她取来了一盆热水
用毛巾擦拭美宵子脸上的灰尘
“世界上有很多的灵
家主大人们正是祓除灵的专家。”
美宵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寸地
这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她又想起那些尖噪的声响
想起灰扑扑的孩子额头上是血洞。
她偏过头
下意识地眯紧眼睛。
她就是看见了那些、听见了那些才会瞎的。
因为看不见了
所以听觉变得愈发灵敏起来。
美宵子分不清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晚上
房间里也没有报时的钟表
美宵子每过一会儿便问：“阿云
什么时候了？”
“阿云
什么时候了？”
“阿云
什么时候了？”
阿云总是十分耐心地告诉她时间
可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
美宵子听见阿云走出走进的步伐
她攀着墙壁缓缓地走到了门槛那里
先前听见的鸟声更加响亮了。
但她忘记了门槛
于是下一秒便往硬邦邦的地面摔了下去。
但本以为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有谁攥着她的领子
把她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