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还是为百里屠苏解除了封印。纵使他知道,解封之后,等待着他徒儿的便是魂飞魄散,但他也知道,这获得强大力量的做法,是救天下于水火之举。他这一生,多磨难而少喜乐,却养成了极为坚毅之性情,决意之事,旁人难以阻拦。更何况,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他本欲禀明掌门,为护天下苍生,借天墉城之力随百里屠苏前往蓬莱一战。然解封之时,忽地黑云压城,地动山摇间,人间骤然妖气繁盛。天墉城为天下清气所钟之地,平日里本就多妖魔环伺。如今天崩地裂妖物四起,顷刻间,城外已传来厮杀之声。
    他只得以仙术送百里屠苏和晴雪离开,自己坐镇天墉城,以防妖魔趁虚而入。此事起于太子长琴魂魄分离,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之间,终要有所了结。若他求仁得仁自不必说,若是败于欧阳少恭之手……
    他相信他的徒儿,既拼上了性命,便不会让苍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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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气飞速划过,为首的妖物嘴角淌下温热的液体。一招千方残光剑,紫胤不得不出手。已经鏖战了两个时辰,天墉城的弟子死伤大半,然魑魅魍魉们却好似无穷无尽,仍是把天墉城围得水泄不通。天地将倾,这是万年来千载难逢的时机,妖物们自然倾巢出动。掌门同几位长老与为首的魔物战得激烈。紫胤剑法与仙术并用,方击退一波,另一波又似洪水猛兽般呼啸而至。纵天墉城仙法卓绝,对抗这魔山魔海,却也渐渐力不从心。
    敛四方五灵之力,化剑护身,是谓五灵归宗。紫胤腾身而起,凝万物之灵使出一招上清破云剑,云破天开之势,顷刻间便将一头庞然妖兽斩得灰飞烟灭。这妖兽的修行至少千年,若是寻常时,他大可与之慢慢缠斗,稳中求胜并非难事。但如今天下有倾覆之险,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消灭旁人无法对抗之物。
    城中横尸遍野,无数本如利剑般锋芒的少年人,此刻已同妖物裹尸一处。天下的妖魔连山排海,若不早日使撕裂的空间复原,他们便不会有一丝的胜算。屠苏……他现下是与欧阳少恭激战正烈,抑或是已经被人夺取魂魄……
    催动了太多真气,紫胤只得渐渐后退,于结界中化三才真元为四方之气,短暂的休息以恢复气力。有那么一瞬,他的内心扫过一片阴霾,是他多年都不愿触碰的。
    或许他无畏生死。生便为天下人而生,至于死么……他曾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活着,若是现下为天下人而死,化一缕魂魄前去寻她,倒也不算违逆了承诺。但这种年头很快便散了,若是他纵容邪而侵正,又怎能再配得上她。紫胤望着眼前的满地血色,天墉城,必会为天下苍生战到最后一刻。
    一股劲风呼啸而过,城中妖魔抵抗不住被卷入其中,顷刻之间化作尘埃。紫胤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却很快被唇角的笑意替代。罡风惊天,琼华派的风系最强仙术,现下还能使出的,不做第二人想。
    蓝衣的女子踏风而来,伸手自紫胤腰间拔过兵刃,指尖滑过手中剑,平静的面容映着紫色的剑光。紫宵银月,百年之后再次于主人手中出鞘,擦拭过后锋利一如往昔。
    “你这算什么?莫不是年纪大了,这等妖魔竟也能入你的眼?”蓝珀缓缓回头。虽与他身处同门,但细细想来,却似乎从未并肩作战过。念此,不禁莞尔。想不到百年之后,竟要圆梦于此情此景。她的两指灵力激荡,“屠苏尚未放弃,我们亦无时间停歇。今日便做一回引路人,同你一起,将这群魑魅魍魉引入黄泉!”
    第56章 一指流沙
    手中长剑舞动,原本干净的剑身因夺命杀招而渐渐被血色淹没。蓝珀合着紫胤的剑招,剑光交错间变幻万千。然而,她的身体终究只是半魂,与妖兽的缠斗使她体力透支奇快。但她坚持的决心却丝毫不减,一剑刺入魔物的咽喉,她顶着眩晕的感觉,继续挥剑上下翻飞。
    离魂之术后,她的命数本就撑不过几天了。就这样陪着他战到最后一刻,为了他,为了他心中的天下苍生,或许便是最好的结局。
    木然的浴血了不知多久,蓝珀不知是否是幻觉,她竟看到阴霾的天渐渐地晴了。执剑跪倒在地,口中大口地喘着粗气,紫胤揽着她的身子退至殿门,原本紧绷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放轻,“还好,屠苏胜了。”
    胜了……蓝珀靠着殿门,唇角扬起一丝凄惨的笑。于天下而言,正而胜邪。可于他们呢……感情是一种可怕的羁绊,有的情爱使人懦弱,有的却使人疯癫。欧阳少恭执着了几世,最终竹篮打水,是谓输。可百里屠苏呢?为了与这份疯癫对抗,付了自己尚才开始的生命,终究要与晴雪天人相隔。即便是自己,这份感情执着了两世,到头来也难逃与血泪相融。
    于他们而言,或许从一开始便不会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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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苍鸣划破天际,百里屠苏很快驾着悭臾回了天墉城。带着离开时的坚毅,却早已失了离开时的生气。他仰卧在悭臾的脊背处,头枕在我的膝上。
    “我的魂魄……快要散了……”
    “化作……荒魂之后……希望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我的爱人就这么死在我的怀里。
    我看到师尊和蓝珀朝我跑来,看到兰生和襄铃满脸的泪痕,但我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安静。我似乎不知道是怎么从蓬莱离开的,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是无情么?既目睹了蓬莱废墟上如此惨烈的一战,大抵从那时起,抑或是从解封之时起,我的心中便已料想到会有此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