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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轰隆——”一声巨响,将漆黑天幕撕成两半,紧跟着炸雷接二连三响起,大雨倾盆而下,砸中了一片汪洋之中紧抱着浮木昏死过去的少女。

    梁怀月兜头兜脑被暴雨泼醒,犹不明白她自绝于城头,早应魂归地府,为何会泡在暴雨洪水之中。但生存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更紧的抱住了怀中浮木,又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终于从脑海之中打捞出尘埃旧事。

    ——这是鄞州洪灾?

    天亮之后,视线所及皆是茫茫水泽,怒涛滚滚,不过半日一夜的功夫便改换天地,再寻不到熟悉的道路。梁怀月犹如离枝枯叶,时而被抛上波峰,时而落入波心,身不由己随水而流。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不知何故她竟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特大洪灾。

    前世洪灾当日,她拎着母亲新酿的桃花酒前往隔壁村赵家,回程途中被暴雨所阻,最后关头抱着浮木被冲进洪水之中,全身多处受伤,生死挣扎之际,被端王慕容嵩所救。

    此后十年,她全力辅佐端王登临帝位,谁知最后却被他逼到无路可走,万念俱灰从洛川城头跳下。

    重活一世,梁怀月也要骂一句:“贼老天不开眼!”质疑老天将她推进同一条河流的险恶用心。

    她也不知自己在洪水之中漂了几日,灌下去不少污水,昏昏沉沉只当自己要脱离尘世之际,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拉回了现实:“姑娘——姑娘醒醒——”

    她意识回落,费力睁开眼睛,细雨已停,也不知何时洪水流速已趋回缓,远处一艘船上有人大喊大叫,吵得她耳朵生疼,模样也无比熟悉,正是前世奉慕容嵩之命,将她从水中打捞起来的严济!

    年轻版的严济。

    梁怀月差点将三魂惊飞——假如不是她眼花,严济身侧立着的,不是野心勃勃的慕容嵩,又是哪个?

    “姑娘你活着没?活着回一声动一动啊!”二十岁出头的严济还是个莽撞的性子,深浓长眉、秀气凤眼,嘴碎而热情,不似后来那般沉稳周全,扯着嗓子不住喊:“姑娘你活着没啊?”

    梁怀月很想向骤然年轻十岁的严济翻个白眼,但慕容嵩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危机的降临,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抱着浮木头也不回向着反方向划去,下意识想要逃离既定的命运轨道。

    船上的人眼睁睁看着那昏迷的姑娘听到严济的问话,却垂死病中惊坐起,背向舟楫而去,皆不由呆住了。

    慕容嵩不可置信:“她这是……不想活了?”

    视线所及,茫茫水域唯有他们这一艘船,谁遇上了不得说一声祖宗保佑,然后拼命求助?

    “……还是属下喊太大声吓到了?”严济也闹不明白这姑娘为何一副逃命的架势:“难道她当我们是水匪了?”

    这话说出来,连他也不相信。

    端王慕容嵩刚刚二十出头,锦衣玉冠,身材颀长,肤色如玉,双眼自然而然流露着谦逊之气,与之来往谁人不赞一声“如沐春风”。他身边随从皆是行止有度,说是哪家高门贵公子无可置疑,错认成水匪却着实有些牵强。

    “许是在水里泡糊涂了,下去几个人拉回来吧。”慕容嵩怜悯一叹:“也是这姑娘命不该绝,可怜啊。”

    他身后船舱里忽冒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庞,眉若剑锋,目似朗星,鼻梁高挺,唇角微翘,自顾自答:“二哥,待我跳下去把这姑娘捞上来问问。”瞧着约莫十七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五弟等等——”慕容嵩拦之不及,那少年已经“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如蛟龙般向着梁怀月游了过去。

    慕容嵩慌得连连催促:“还不赶紧跳下去追,免得五弟出事。”

    数名侍卫下饺子般接二连三跳了下去,严济也连忙紧随其后,到底晚了一步,那少年已经游近了梁怀月,视线扫过她憔悴的侧颜,顿时眸光大亮——这次死缠烂打跟着慕容嵩前来鄞州,果然寻到她了。

    他前世原是宣平侯独子秦永安,出生便是个病秧子,偶然识得梁怀月的发小杨廉,性情相投遂成莫逆。后来从杨廉口中听说了许多梁怀月之事,两人虽素未谋面,在他心中二人早成旧识。

    前世的梁怀月最后一次前往洛川与北狄和谈,二人偶然相遇,初见便是永别。

    他为她挡刀而死,却在慕容峻身体内醒来,四处打听又厚着脸皮与慕容嵩套近乎,终于循着她前世的人生轨迹,找到了十六岁的梁怀月。

    慕容峻一时心潮澎湃,手底下却毫不客气,如同撕狗皮膏药般将这倔强的少女从浮木上强硬扯了下来,从后面紧揽了她的腰便往回游,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隐秘的窃喜——梁怀月,我可是前后救了你两回!

    可惜梁怀月不解其中曲折,腰间被少年铁臂箍紧,还当是再次被严济给救了,顿时心下大骇,免不得拼命扑腾挣扎。

    她数日水米未曾打牙,又在冷水中浸泡多时,手脚无力,那点微弱的挣扎还不如一只乳猫的爪子有力,连声气儿都喘:“你…你放开我……”

    慕容峻笑着解释:“你救

    命的浮木都被冲走了,我真放开了你可就要淹死啦!”语声清朗干净,带着少年人满满的活力。

    梁怀月扭头,撞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少年郎生的唇红齿白,极是英俊,在这样阴冷的日子里,他灿烂的笑容仿佛自带暖意,几能驱寒。

    这名侍卫,她从前在慕容嵩身边,可从未曾见。

    “你——”

    梁怀月呆呆注视着慕容峻,他心中不免忐忑,也回望着她,暗思:她可是认出我来了?又觉自己这番念头可笑,上辈子他苍白孱弱,年龄相貌皆大为不同。更何况重来一回,她如今不过是十六岁少女,哪似后来身负重任的使臣梁大人见多识广。

    “别怕,我送你上船。”慕容峻轻声安抚这慌乱的少女,暗中观察,发现她似乎并非惊惶,更可能是在水中浸泡太久,脑子被冻木而做出的应激反应。

    殊不知梁怀月却是诧异于这陌生少年的出现,搜尽脑中记忆,竟毫无印象,不免有些吃惊。

    到底哪里出错了?

    前世可不曾见过这少年在洪灾之时出现,更遑论救了她。

    少年一手揽着她的腰肢,犹如拎着只毫无重量的鸡崽,游得轻松自若,很快便将她送上船。

    她湿淋淋趴在甲板上喘息,疲乏的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慕容嵩近前,目光扫过她腰间玉佩,凝视片刻,当即解下身上玄色大氅盖在她身上,缓声道:“姑娘且歇歇。”周到的吩咐从人送清水过来,还顺带着责备慕容峻:“五弟你也太鲁莽了,满船的侍卫,何用你跳水救人?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为兄回京如何交待?”

    梁怀月含着清水漱口的动作不由停住,脑子里迅速搜索慕容嵩的五弟——他后来登临帝位,身边唯有一母同胞的幼弟,年方七岁。真要论同辈兄弟排行第五的,倒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睿王慕容峻当得起他一声“五弟”。

    如果梁怀月记忆没出错的话,自她十六岁被慕容嵩所救,此后追随他的十年时间里,从未听说过端王慕容嵩与睿王慕容峻关系亲密如斯。

    早些年,反而时常听到他对慕容峻颇有微词,不满于这位五弟在皇帝面前露出的统军之能,更不满于他先后数次率军抗敌,竟从无败绩。随着慕容峻军权日盛,他对这位异母弟弟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直至后来慕容峻战死北疆,端王府终不再有人谈论他,而慕容嵩的不满似乎也随着这位异母弟弟的早逝而烟消云散。

    真是奇也怪哉。

    侍卫端了热水粥食过

    来,严济扶了她靠舱壁坐着,慕容峻眼疾手快,将大氅笼在她身上。

    梁怀月浑身上下有多处撞伤,全凭一口气撑着,实则早已精疲力尽。一口热汤落肚,胃里似乎要伸出十七八只手,恨不得从嗓子眼里掏食,早就缩成核桃大小的胃中一阵绞痛,想是久不进食之故。

    她皱眉捂着腹部,试图将痉挛成一团的胃揉开,更兼满怀心事,竟不曾注意有人坐在她身边,默默递了个铜手炉过来。

    梁怀月侧头,撞进少年郎明亮深遂的眼眸,只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问:“不冷吗?

    再次将铜手炉递得近一点,只差直接塞进她手里,许是为了打破尴尬,还随口问道:“姑娘贵姓?

    ?)

    “梁怀月。

    她恹恹接过去,触手生温,抵在胃脘之处,片刻之后疼痛总算有所缓解,这次极为诚心道:“多谢…公子。

    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一定要远离慕容嵩,自然连慕容峻也不例外,就算猜出对方兄弟俩的身份,也只能装傻。

    “某唤慕容峻。

    少年等了半年,不见她问及姓名,便自报家门,还紧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猜测她心中所想。

    梁怀月十指泡得肿胀,还有许多撞伤,颤抖着端碗,忍痛再喝两口热汤,拧着眉头道:“饿,等我缓过来,再拜谢公子救命大恩。

    大燕立国两百年,皇族慕容氏亦繁育百年,子弟众多,各地藩王之下还有宗亲远支,实不必听到“慕容

    二字便惶恐下跪,以示恭敬。她的反应倒也属正常。

    慕容峻微笑拒绝:“那倒也不必,你往后…若是遇上难事来寻我便是。

    大度非常。

    梁怀月对男人的承诺并不放在心上,还是要顾忌礼貌,便随口敷衍:“多谢!

    慕容嵩注视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明明不过几句平常之语,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似乎有道瞧不见的暗线将两人之间缠绕。他急欲打破这种气氛,忙道:“五弟别再闹腾,也让梁姑娘好生歇歇。

    又体贴道:“不知梁姑娘家人模样特征,不如本王派人前去寻找?

    梁怀月这下不止胃痛,竟连心肝肚肠也拧在一处,痛不可抑。

    前世被救之后,慕容嵩曾派人四下寻找洪水之中失散的家人,彼时她见识短浅,当对方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这才死心塌地追随。

    重活一世,世情看透,她心中牵挂家人,既有慕容峻这样的变数,心中难免存一丝侥幸,只盼家人无碍,更似从慕容嵩自称之中才发现众人身份,诚惶诚恐的推拒:“想来旁人也不识得民女家中亲人,还是由民女自己去寻便好,不必劳烦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