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全场不停的吸气、尖叫、惊叹不同，向小南整场电影都很安静。她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可当这个世界真的活过来后，她就成了一个傍观者。
她看路耶跌跌撞撞，看海诺游戏人间，看游乐园里的气球摊前熟悉的小小的身影，看夏日热风吹过街道，英姿飒爽的女警正在追击摩托飞贼。
小北牵着爸爸妈妈，手腕上绑着漂亮的爱莎公主气球，蹦蹦跳跳融入人群。
方警官擒住飞贼，却吓到了路边的小朋友，她从明黄色的皮夹里掏出一颗小小的奶糖，笑眯眯哄人：“吃了糖可就不能哭鼻子了哦。”
她们在这个故事里一闪而过，飞扬、肆意、笑脸明媚，就像是每一个平凡幸福的普通人。
向小南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其实经常见到小北，在幻觉中，在乱梦里，可小北总是在哭，哭得痛苦而压抑，无助而绝望。她几乎忘记了，心慈孤儿院的小北是很爱笑的。
与她不同的是方警官，方警官从不入梦。
向小南下意识伸出手去接那颗糖，全息世界的虚影穿过指尖，真的有一颗奶糖落在她的手心。
是顾景行。
他变戏法似地又变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喂到向小南嘴边。
柠檬味的奶糖，味道有些新奇，一入口是青涩的酸，酸味慢慢化开后，才露出包裹在内芯的软糖。
剩下的那颗糖被向小南攥在手心里，一直到电影结束。
顾景行被飓风的人叫走开会，这部电影正式上映后，全息技术将逐步在各个邻域开展应用研究，顾景行接下来会忙碌很长一段时间。
这天的阳光很好，暖洋洋晒在人身上，带来春天的气息。
向小南还是很不喜欢太阳，齐思思撑着伞，见她心情似乎不错，才笑眯眯问道：“在电影里看到彩蛋的感觉怎么样？为了拿到方警官的肖像使用权，顾景行可是连堵了方知诚一个月。”
为了那个不足三秒的片段。
“那你呢？”向小南转头看她，“我听说你把明风的全息数据重新还给了飓风？”
齐思思和向小南的相交，本就源于她和顾景行的一场交易。
飓风的技术团队是真的很厉害，那个用数据创造出来的明风真实、生动，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一切，都和她的恋人一模一样。
齐思思很是沉湎了一段时间，她甚至畅想过，等科技更进一步，她的明风或许还会有一个身体。
机械，或者仿生的，会给他一个或冰冷或柔软的拥抱。
明风笑着说好，他温柔地张开双臂，说他也很想抱抱她。
虚影穿过她的身体，齐思思终于崩溃大哭，在明风出事后，她第一次哭的那么嘶声力竭，她哭着说对不起，说她的后悔，说她的想念，说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无力和无望。
明风也在哭。
或许飓风的技术人员不会相信，但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深夜，她得到了一个全息人影的眼泪。
三日后，齐思思将明风送回了飓风。
“或许你会觉得我疯了，但明风他，太像一个真人了。”齐思思摸着藏在心口的那滴眼泪，垂眼道，“如果那些数据真的重塑了明风的灵魂，那么他不该困于过去，困于我。”
向小南其实并没有太听明白，人和人的悲喜本就不相通，她想了想，剥开手里那颗攥了一路的糖，递给她：“那你不想再见他了吗？”
齐思思被这一口糖酸的整张脸皱巴巴拧成一团，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继续开口道：“飓风的吴武你知道吧，他和我说，他们将在明风的数据里加一段自主代码，具体的原理我没听懂，总的来说，就是之后明风有可能出现在飓风全息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电影，或者游戏，什么都有可能。如果明风出现了，就说明他选择了那个世界，他会继续活在他喜欢的世界，以我们能看见，或者看不见的方式。说起来，顾景行能想到在电影里埋下彩蛋哄你，还是从这件事上得到的灵感。”
让小南喜欢的人，平凡幸福地活在小南创造的世界里，这大概就是顾景行能想到的，唯一能让小南稍稍释怀的方式。
只可惜向小南摇了摇头：“我知道她们已经死了。”
向小南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的过分理智和清醒。
“不过……”向小南顿了顿，“如果这样能让顾景行安心些，也不是件坏事。”
手里的糖纸被迭成一只小小的纸鹤，向小南把玩了一会儿，妥善地收进包里。
齐思思眼尖，看到包里那厚厚一迭自己凌乱的彩色便利贴，她知道那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南，翟书到底写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啊？”
她可听说小南就是在看完这个故事后，才下定决心直面心魔接受治疗的。
“那其实不能说是一个故事。那是一份用《亡灵低语》读后感包裹着的，抑郁症治疗心得。翟书很敏感，他大概是从我的小说里察觉到我状态不正常，所以想用他的经历和经验帮我。”
翟书说，他从路耶身上得到了勇气，所以也想像南瓜灯那样，把这份勇气递给每一个需要的人。
那是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年轻人，热烈赤诚，正义善良。
但向小南清楚地知道当年自己写下那些文字是为了记录，为了宣泄，唯独不是为了哪怕一丁点助人的善意。
这迭便利贴其实并不是她应得得礼物。
齐思思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话，她下意识反驳：“君子论迹不论心，有人在你的文字里获得力量和勇气，这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