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低调,会议厅没人注意她。
    行政人员忙昏了头,好几个小时后才发现于鹦不在,赶紧打电话确认,知晓她安然无恙,只想好好休息,连声道歉,保证晚上一定会派人送大家出岛。
    座机响,是酒店工作人员,说可以去宴会厅用晚餐了。
    餐食早就预定好,没出差错,只不过多了几桌人,不乏蹭饭和浑水摸鱼的,公司分身乏术无力排查,只能吃哑巴亏。
    席间,也没有公司的人来敬酒,于鹦来自首都大学,不少嘉宾和名嘴来找她交换联系方式,她微笑着满足要求,但合影不行。
    “泰方生物正处于困难的阶段。”她说,“别这么张扬,我们是客人。”
    “对对对,于教授说的对,大家在网上都要谨慎一点,别给公司带来麻烦。”
    “还是于教授考虑得周全啊。”
    等她离开,有人交头接耳道:“泰方生物也太抠门了,就给嘉宾跟客户定套房,我们就没有。”
    “什么?嘉宾都有吗?我还以为只有客户有,范总和王总他们不都一直在会议厅吗……”
    “谁知道啊——”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于鹦一脸平静地敲击键盘,很快,画面中出现了十六宫格监控。
    紫藤花已经谢了,留下光秃秃的丑陋黑藤,罗马柱在小窗口里就像个乐高模型,院子里数对人影徘徊。
    她起身去洗手,电脑便如入无人之境般自动锁定了她想要的位置。
    林展穿一身蓝条病号服,站在病房的窗户前,左手抓着栏杆,右手努力去够外边的七星树。
    于鹦回到桌前坐下,看到的就是45度俯角的林展侧脸,这名年轻的女警长得很讨喜,圆脸,像个小女孩儿。
    就在于鹦久久凝望林展出神时,门铃响了。
    假日酒店的客房服务有不同类型的铃声,打扫是一阵流水声、送餐是微波炉‘叮’得一声,同时配合电视机旁的液晶屏绿灯闪烁提示。
    叮——
    于鹦随手按掉提示灯。
    林展抬起头,跟监控对视了一眼,但仅仅是一眼,仿佛是不经意带过。
    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那一刻,她的思维似乎是清明的,目光清澈直率。
    叮——
    不出三秒,灯却再次亮了起来,以极快地频率闪动着。
    于鹦经常能看到这类光点,手术台旁的起搏器、实验室的光谱分析仪……
    像是生命的节奏那样不停歇。
    她蓦地意识到什么,缓缓合上电脑。
    只听到门自动打开,悄无声息走进来一个人,脚步非常、非常慢,踩在地毯上如同溜过了一只蚂蚁。
    她感知到套房空间被侵占,氧气都稀薄了一些,即使不回头,都有一种强迫的威压逼上来。
    “呼——”
    于鹦在液晶屏里看到了来人的模样,如释重负般往椅子上一靠。
    “你终于来了。”
    来人身高将近一米九,穿干练简单的深蓝色长衣长裤,他轻松地靠在卫生间的木拖拉移门上,隔着镜子几米远摸了摸扎手的发际线。
    看到一张无懈可击的英俊脸庞,他满意点头。
    “怎么不太欢迎我?”男人嗓音极富磁性,“减虞来了,你给他倒酒,怎么,我来了,连面都懒得见吗?”
    于鹦取下鼠标无线接收器,插好,这才侧头说:“你们当然不同,他是我的孩子。”
    “只要你想,我也可以是你的孩子。”男人笑了笑。
    “呵——”于鹦双手搭着椅子转过来,面容略显疲惫,颧骨下方的皱纹随着嘴唇翕合不断加深,“我可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元组长。”
    今天可谓是元赑最高兴的一天,从他挑起的眉尾就看得出来,心情大好。
    专案组刑警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任务结束后才错开休假,覃佩韬若在场,一定能看出元赑满脸写着——终于要下班了,这个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
    元赑叹道:“你本来可以活得更久,可惜破坏了规则,于教授,聪明反被聪明误,改写命运的途经有那么多,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于鹦低声道:“错,我不清楚,当我发现居然有人背离了我的脚本之后,我就知道,这一天快了,就要到来了。”
    “但你不甘心。”
    “不,你又错了。”于鹦闭眼道,“我已经累了。”
    元赑走近纯白色的大床,毫不避讳地往上一坐,两条结实的长腿伸出去,抵到了桌子。
    他双手交叉在腹前,说:“在恢复期结束前,天裁者有义务宣读规则,想知道什么,问吧。”
    于鹦按压眉头,努力忽略元赑口中闻所未闻的词语。
    “你是谁?”
    “元赑啊,这个名字不好听?”
    “别装模作样,我根本问的不是专案组组长的名字,我说的是你……”于鹦咬牙,“这个凌驾在我之上的人!天才?什么天才,你到底是谁?”
    元赑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于鹦愣了,仿佛心事被说中,但她仍坚持逼问:“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正在跟你解释。”元赑耸肩,“你说过的,假若不懂世界运转的规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一提。”
    “……”
    元赑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扩散。
    “发挥你的想象吧,每个人生来就有一个摄像机对准他,他永远只知道自己的秘密,而不知道别人的,就像某种规则怪谈。梁全、你、首都大学的天之骄子,哪怕是隆基广场烂醉如泥的酒鬼,都不能免俗,发自内心产生这样的感觉——我,才是宇宙中心,其他人,都无法分辨是否是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