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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蘭塘村事3
    被戳的人從鼻孔裏冒出一聲冷哼,像是不願意和他們搭話似的,拿起拐杖一瘸一拐的遠遠走開,另找了一個清淨沒人的地兒曬太陽。
    戳他的那個老頭子就有些讪讪的。旁邊的人勸慰道:“他近些年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
    “倒也不怪他,換了別人,誰心裏頭能不別扭?”另一人遠遠的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壓低了聲音道:“要不是他斷了腿,現在村長是誰當還說不準呢,能輪到趙有當那個軟蛋,讓婆娘騎到脖子上?”
    一群人連連稱是,又誇贊起那人年輕時有多能幹、多果斷、比趙有當強多少倍,越說越像那麽回事了——其實倘若真是那人當了村長而非趙有當,恐怕這會兒又要說他行事太強硬、氣量太小、不顧村裏人感受,不如趙有當做事體面、體貼又顧全大局了。
    只不過此刻,幾人聊完閑天回家,面對家中的一團亂麻,自然更加對趙有當和吳桂香不滿,而去幻想那不曾發生過的,另一人當村長的情形。
    到了晚間,待閑聊串門的幾個老姐妹都離開了,苗氏便拉住了沈青。上下在沈青身上掃了幾眼,苗氏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和沈青聊這事兒,半晌才憋出一句:“青哥兒,你和那個小宋,如今、如今……可是圓過房了?”
    沈青當然知道苗氏什麽意思。他拖了好些日子還沒和苗氏說這事兒,倒不是有什麽顧慮,主要是覺得不知道怎麽開口。
    不是怕苗氏有什麽反應,而是覺得有些羞赧:他和宋開霁沒成親。村裏人往往成親之後就理所當然的有了,沒人會去細想是怎麽有的,大家都下意識跳過這個話題。但他沒和宋開霁成親,好像就不得不面對,必須在母親面前提房事……
    說來也怪,有時候他和宋開霁鬧得久了不下來吃飯,曲薇薇她們打趣兩句沈青不覺得什麽,但要是面對苗氏、張素娟,包括唐媽媽,沈青就特別不好意思。
    但這會兒苗氏已經開了個話頭,沈青便忍着羞赧,吭哧吭哧地說了:“嗯,我倆已經……”他摸了摸小腹,“現在已經有五個月了。”
    這可把苗氏給吓了一跳:“啥?五個月??”她忍不住在沈青胳膊上抽了兩下,力道輕輕的:“你這個臭孩子,這麽大的事兒五個月了才說?”
    但苗氏的反應還是讓沈青挺安心的,她對沈青有了身孕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十分開心。苗氏和宋開霁通過手機錄像隔空交流過幾次,知道這是沈青在蘭塘村乃至整個安平縣地界,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對象。加之沈青曾為了宋開霁大病過一場,兩人又是何等的情深義重。盡管宋開霁過不來,苗氏也從來沒起過勸沈青另找一個的想法。
    那既然宋開霁過不來,兩人自然不能在這邊成親,難不成還能一輩子不圓房?雖然沈青沒提過,苗氏卻早有心理準備了,這會兒絮絮叨叨的跟沈青說了好些孕期該注意的事兒,又去自己房裏,把一本壓箱底的避火圖找了出來。
    轉頭看了看沈青的肚子,又不知道該不該給。
    苗氏忽略掉方才自己也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語帶埋怨地把小畫冊塞在沈青懷裏:“你這孩子,不早和娘說!這有什麽好害臊的?成親前一晚,當娘的都要把這事兒掰開了揉碎了跟你說的。”甚至,有些和睦的人家,那除了親娘,家裏的嬸子、嫂子都要來說上幾句。說房事,也說婚後怎麽和夫君相處,不然有的孩子太呆愣,都不知道怎麽做。
    苗氏本就是極喜愛孩子的人,對連蓉都喜歡得什麽似的,何況沈青肚子裏的可是她的親外孫,這會兒對着沈青只有一點點隆起的小腹是看了又看:“這都五個月了,咋才這麽點兒呢?”她懷身子的時候,五個月都像一口鍋扣在腰上了。
    轉而又道:“小點也好,哥兒懷孩子,小點好生!這一胎啊最好能得個小子,咱們家算是徹底立住了!”
    她下意識的說了這麽一句,沈青嘴角的笑意卻淡了些,露出一點迷茫的神色:“為啥最好是個小子?”
    苗氏一愣,嘴唇翕動了兩下,很快找補:“娘說錯話了,現在咱家,有沒有小子都已經立住了。娘不是那個意思,生個哥兒,像你似的也很好。”
    她畢竟是個純粹的古代人,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一遍遍的告訴她,家裏必須有個男丁,甚至有時候沒成年的小子都不好使,非得成年的男丁才行。沒有成年漢子保護的女人、小哥兒包括歲數還小的小子,就像一塊會移動的肥肉,誰都能、誰都想啃上兩口。
    家裏漢子死了,族裏人硬要吃絕戶,把寡婦和年幼的小子全賣了的事兒,十裏八鄉也不是沒有過。
    盡管青哥兒是個例外,她的潛意識還是希望能夠“更安全”。何況——苗氏嘆了口氣:“娘不是看不起哥兒和女娃,只是這世道女子和哥兒多艱難,娘很希望自家的孩子能活得更容易些。倘若你是個小子,從前的許多苦你都是不必受的,現在說不定也能有更高的成就。”
    青哥兒之前在縣城被苗秋朵拆穿哥兒的身份,後來鐵山回來了跟她學那境況,苗氏聽得都心驚肉跳。倘若青哥兒就是一個小子……
    她不懂什麽男女平等,“娘只是一個自私的母親。”
    沈青卻搖了搖頭:“我要是個小子,咱娘倆也不會被趕出老沈家了。那我也不用冒着那麽大的危險上山砍柴,更沒有機遇去到那個山洞。我要是個小子就算沈志偉不殺我,那我就是老沈家的長子長孫,家裏的地啥的都是我的,我現在還在老沈家那幾畝地的地頭傻樂呵呢。”
    苗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沈青看了一眼苗氏,腦海中的想法越發的清明。也許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把希望寄托于社會的規則。他當然不是嫌棄自己的母親,但苗氏受時代和認知的限制,确實沒有太多能力保護他。在老沈家的時候,很多時候是他反過來保護苗氏。
    苗氏沒有辦法給自己的孩子提供任何助力,才只能寄希望于社會天然賦予性別的優勢。或許苗氏至今仍這麽想,是因為她仍然生活在沈青的庇護之下,依然沒有足以對抗性別的能力。
    但是,托生到皇帝老爺家做哥兒和女兒,托生到宰相、公侯的家中坐哥兒和女子,會比托生到莊稼漢家裏做小子更倒黴嗎?
    沈青撫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沈青的孩兒,無論是什麽性別,我都有底氣讓他過上順遂、舒坦、平安喜樂的日子。”
    沈青這番話,苗氏起初只是愣愣的聽着,可是這句話并沒有像往常那些其他話一樣,聽過了好像就算了。它們像一些雷聲,由遠到近,越炸越響,在她耳邊震得她腦子都在發疼。
    第二天一早,沈青早早的就打算去安平縣再找大夫把把脈,然而打開房門,苗氏卻坐在他門前,像是一夜沒睡。
    “青哥兒,”苗氏握着他的手,“你說的對,娘錯了。”她其實嘴上說不上來自己究竟哪裏錯了,青哥兒又是怎麽對的。可她心裏真真正正感受到,她确實錯了,并且錯了很久了。“生在咱們家的孩子,無論是哥兒,是姑娘還是小子,都是寶貝蛋,不用他來讓這個家立起來,咱們家原本就該立得起來。”
    沈青看着她通紅的眼睛和眼下的黑青。曾經他在沈璋的死被揭露之後,産生過許多從未發生的假設,那些假設有很多關于苗氏。沈青曾經為此深深困擾,可這一刻,即便知道那是兩件事,可一些陰霾因為苗氏誠懇的認錯,一點一點随風而逝。
    從那日開始,苗氏的生活不再是在家裏和姐妹們聊聊好看的香粉脂膏、大集上扯來便宜又好看的花布,也不再只圍着竈臺沉浸于自己的好手藝,偶爾去娘家做做嬌客。不用沈青安排,她自己就走出了自家院子,去作坊裏跟着吳桂香、苗禾香學怎麽管人,學怎麽處事。
    吳桂香起初有些詫異,但很快便表示出支持:“我之前還想說呢,這作坊是貴人托付給你家的生意,按理說青哥兒忙不過來,就算是我主事,你也得來幫忙盯着才是。”但青哥兒有本事,能讓人家親娘在家裏過上富家太太的日子,她又有啥立場非得把苗氏拽出來幹活?搞得她像看不得苗氏過清閑日子的酸雞似的。
    現在苗氏肯出來做事了,吳桂香舉一百只手支持:“要我說,咱們村裏說話頂事的女人和哥兒還是太少!你這身份得天獨厚的,幹嘛不立起來?能多一個是一個!”
    苗氏很是不好意思。她來了作坊裏才知道,吳桂香、苗禾香,甚至普普通通做事的婦人,有多精神多能幹,一個人抓一簍子的事兒,她拍馬都趕不上。“我這從前糊塗,耽誤了好些光景,以後你們多教教我,多帶帶我。”
    “那肯定的。你先跟着我,桂香現在忒厲害,你跟她學跟不上。”苗禾香在一旁插話道,之前鬧分家,苗氏堅定的站她旁邊,苗禾香很記這份情。“等你跟我學的差不多了,再讓她帶你大殺四方去!”
    “去,我哪兒大殺四方了?”吳桂香笑罵道,又冷哼兩句:“我還是脾氣太好!現在村裏對我不滿的人多了去了,恨不得把我打殺了呢,我還大殺四方?”
    借着青哥兒的力,她手裏的權利越來越大,在家裏說話也越來越管用。從前有啥事兒她還和趙有當商量着來,聽趙有當的主意。可随着幾次趙有當的判斷不如她,搞砸了事情,吳桂香已經開始把趙有當甩下,自己做主了。多少村裏的事兒,也是趙有當站在一邊當個吉祥物,實際上是她在處置。
    因此村裏多少漢子覺得憋屈!漢子的事兒,讓一個婆娘來裁決!勝的人還好說,對吳桂香的裁決不滿意的,那更是把她恨到骨子裏。老連家分家更是新點了一個導火索,村裏就快炸開了。
    “最近好些人,跑到老二家,撺掇着老二拿主意。”吳桂香臉色很不好看。老二是她的小叔子,趙有當的親弟弟趙有為:“說當年公爹在的時候,老二比我們家那口子有出息多了,原本我公爹是要把村長的位置傳給老二的。”
    “這是放屁。”苗禾香道,雖然她算是村裏重長子制度的受害人,但在這個制度之下,趙有當是長子,怎麽可能傳給趙有為?真傳給趙有為,村裏不服的人才更多!
    吳桂香哼哼了兩聲:“誰知道我公爹當初咋想的?但後來老二上山拾菌子,不知道咋的滾下山坡折了腿,公爹就是原本有那意思,也打消了。”
    哪有瘸子當村長的?不止是瘸子,體格不好,瞧着命不長的,也不會讓他當村長,這不利于村子的安定。吳桂香臉上不好看,她沒說的是,當初老二滾下山坡那天,恰好她娘家兄弟也道蘭塘村來了,還上過山。老二打那之後就懷疑,是她為了争這個村長的位置,讓她娘家兄弟害了他。
    因此公爹離世之後,兩家都不來往了。
    一點證據沒有,就是硬懷疑!所以那天連家分家,趙有為原本也跟着看熱鬧沒說話,結果趙有當說要打斷王氏侄兒一條腿,他立刻就張嘴陰陽了趙有當幾句。
    心裏還恨着呢!
    吳桂香擺了擺手:“算了,不說這倒黴的事兒了。他們愛湊堆兒就湊去吧,別說他趙有為是個瘸子,就算他不是,有這作坊在,有青哥兒給我撐腰,還真能換村長啊?”
    苗氏被她逗笑了:“你放心,青哥兒指定給你撐腰!”
    沈青熟門熟路的看過了大夫。宋開霁說,這叫定期産檢。他們不能在末世那邊用更先進的技術進行正規産檢,找老大夫定期把把脈也聊勝于無。
    “挺好的,孩子沒啥事兒,你也沒啥事兒。”甚至可以說是一次比一次好,老大夫瞄了兩眼沈青,很是好奇他怎麽補的。第一次來的時候,那身子還挺虧呢。
    沈青松了口氣,每天一大把一大把的保健品就靈泉水可沒少吃。但還是有些疑惑:“大夫,我這肚子咋不咋長呢?”
    “每個人不一樣,有的人晚長,再過兩個月蹭蹭的長。”老大夫道:“再說了,你這身材,不長是好事兒啊。孩子小點兒才少受罪。”
    沈青笑了笑,他當然怕受罪,但也怕孩子在肚子裏營養不足體質虛。不過大夫說沒事兒,便也放下了心,又細細和大夫打聽了城裏有名氣的穩婆,才離開。
    出了藥堂的門,遠遠就聽見有人喊青哥兒,沈青回過頭,見一輛馬車停在他身後。這縣城裏能坐馬車的人家可不多,果然看見林寧從車上下來,拉着他的手道:“我可好些日子沒見你了!”
    青哥兒跑商一走就是兩個月,他還怪想的。林寧回過頭沖車內喊了一聲:“阿姆,你先回去吧,我和青哥兒上外頭耍去。”車裏縣令正君低聲交代了幾句,馬車很快駛走了。
    林寧歡快地拉着沈青往前跑,沈青驚得連忙往回拽:“慢點、慢點!”
    “怎麽了?”林寧不解,他和沈青認識的那天,沈青可是拉着他和林棗兒飛奔了好幾條街,也有青哥兒喊慢的一天?
    不過林寧很快意識到,沈青方才是從藥堂出來。立刻緊張道:“怎麽了,你病了?”
    沈青猶豫了一下。林寧算是他在這邊世界唯一的朋友,他覺得自己不該瞞着林寧——況且也瞞不住,再過幾個月,林寧遲早會知道。別說林寧會知道了,蘭塘村包括石渠村,大概也是人人都知道。他總不能孩子生下來,藏着掖着吧。
    但偏林寧是個未婚的哥兒,沈青有一種教壞小孩子的負罪感,想了想還是沒說:“沒事,就是我從前幹活兒幹狠了,身子有些虧,調養調養。”
    沈青現在就一整個拖字訣,拖一刻算一刻。
    然而林寧聽了,卻十分心疼沈青。兩人找了一家茶樓,要了幾樣點心幹果,坐在屏風後面敘閑話:“那牌坊已經建好了,我問了金牙人,說你那宅子下個月也能完工了,就是路要再修一段時日。等修好了,你帶我去玩兒啊——對了,我爹前些日子和我說,改日請你上家裏做客呢。”
    沈青一愣,繼而笑了笑:“哪日有空了,我定然登門拜訪。”心裏卻覺得這只是林縣令的一句客套話,他知道林縣令歷來不是很喜歡他的,就算賞賜了牌坊又提拔了他的親朋好友,也只是因為林縣令做事公道,畢竟沈青的功績是值得這些的。
    林寧卻有些急切道:“不是客氣,是真的真的!”他有些羞赧,之前林縣令對沈青有些意見,多少帶了出來,沈青怕是也感受到了:“但我爹現在已經對你改觀了。”
    如今苗雨和鐵山跟在縣令身邊做事,偶然也會說起沈青。從他們兩個嘴裏,林縣令聽到了一個和他所認知的完全不同的沈青。別說林縣令了,連林寧這個好友,雖然曾經聽沈青帶過幾句過往,但他認識沈青的時候,沈青已經是芝蘭玉樹的沈公子了,很難想象到沈青從前落魄的樣子。
    但鐵山和苗雨,最樸素的語言描繪出了一個小哥兒過往有多麽艱難。“我爹以前也不是看不上你,或者看不上哥兒,我和我阿姆,還有我小叔都是哥兒,我爹最愛哥兒了。”
    “就是從前他覺得你是在外頭做慣了生意的,有點油滑愛送禮,怕你騙我。聽了他倆說的,才知道你做生意沒多久,你會那樣做事,也是因為沒人教過你什麽。”
    沈青就像一株生命力十分頑強的野草,不止是做生意沒人教,連如何活下去,都是他自己一點一點摸索出來的。連活都要活不下去的人,又怎麽能去苛責他做事油滑?
    但林縣令卻對沈青起了恻隐之心。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孩子,也是這樣一個來自村裏,忽然進入陌生環境的小哥兒。沈青的成長速度讓林縣令羨慕,他很希望林寧也能長成沈青這樣自強的哥兒,代入感情之後見沈青走了彎路,便有些于心不忍。
    “我爹說,金牙人的做法也不能算錯。”和沈青交好之後,林寧也和金牙人多有來往。對于沈青、林寧來說,金牙人是比他們有更多閱歷,經驗老道的半個長輩,待他們也算真誠。大約是知道沈青和林寧都絕無可能和他搶生意的緣故,有些內行的事兒只要他們問起,金牙人也是願意說的。
    “但他只是一個小縣城的牙人,他做事就會帶着那些市井的小聰明。這些小聰明,小打小鬧做些小買賣當然夠用啦,但你要全學了,大約這輩子也就只能做些小買賣,往高了走不了了。”林寧真誠的看着沈青,“我爹說,你是我的好友,又對我有恩,将來說不好對整個安平縣都有恩呢。從前你家裏沒教過你的事兒,你來問他,他願意教你。”
    沈青不知怎的。也許懷了身子的人情緒就會比較容易波動,宋開霁管這個叫孕激素還是什麽。沈青聽着林寧這話,只覺得從眼眶到鼻頭,一路發酸。
    他聽見自己連聲音都有些啞,卻應了林寧:“……好,多謝林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