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一千零一夜春露 > 第 10 章 无名分老公
    第10章

    “你怎么伤成这样?!”

    后台贵宾室,黎宏峯猛地见到江禧这副样子时,被吓了一大跳。

    她的确伤得有点狼狈。

    嘴角红肿渗着血,头发凌乱缠结,脖子上被扼掐的醒目指痕极为刺眼,胳膊、腿上到处都是黑青的淤肿,衣服上甚至还染了血。

    “你碰上歹徒了?”黎宏峯又问了一遍。想不通光天化日的在商场里能遇上什么危险事,至于受伤到这种程度。

    江禧带上门,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抓了两把乱糟的头发随意理了理,露出半遮在刘海下的一双单眼皮,透着几分力倦神疲的颓丧感,恹恹的,很沉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与少女平日里元气鲜活的灵动气质判若两人。

    她缓了缓,半天后才开口,语气带着点冷:“孟嘉基。”

    江禧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

    “你养母的儿子?”黎宏峯几乎没思考,脱口而出,“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混吃等死的扑街仔,居然能摸到这里来。”

    江禧眉毛微挑,没立刻接话,反而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话里落下似有深意的调侃:“您倒是把我查得一清二楚。”

    当初谈任务时,她的确告诉过黎宏峯让他多留意孟嘉基,必要时要上手段阻拦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以免在周家人那里露出破绽影响任务,因小失大。

    但,她只说孟嘉基是吸血妹妹的赌鬼。

    可从没提过“养母”这回事。

    看来是表面上说着对她有多信任,实际根本不信,背地里早就对她的背景底细了如指掌。

    不过黎宏峯也算坦荡,没有硬生生地强行转移话题,只愣了下,随即爽朗一笑缓解尴尬,普通话语调生涩:

    “小江啊,黎家现在这种情况你也清楚,我要对你足够了解,确保你有能力顺利完成任务。”

    黎家是早一批做物流起家的。

    后来资金溢出就本家脱离,据说在粤珠区豪掷上亿包下几万亩地,租给内陆几大名头正盛的快递公司做大型快件中转站。本家集团开始转向其他行业,尝试多元化发展。

    但不是每个家族企业的多元化发展道路都能像周氏那样,一路高歌猛进,如鱼得水,在每个行业从新贵到黑马,最终一举成为领军巨头只需飓风过境般不过朝夕。

    赔赔赚赚,最终黎家发展可观的项目有限,今天举办的医美新品展销会算其中之一,也算所有产业中前景最漂亮的。

    今年黎氏旗下的医美公司面临上市。

    连江禧这种门外汉也知道,这代表黎氏需要大量资金入驻,金钱竞技云谲风诡,上得了发达,上不了破产。

    所以周家的态度至关重要,非常重要。

    见江禧又不说话了,黎宏峯眯了眯眼,商人的精明头脑让他十分懂得审时度势,他放松口吻,给江禧递了个台阶:

    “毕竟对方是周氏,我们的计划相当冒险,我也是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这点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理解,您是金主,合法范围内的行为我没意见。”江禧笑了声,眉眼间的冷意逐渐褪却,

    “那您现在觉得我能力够吗?”

    “小江你这话说的,”提到这个,黎宏峯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拖着港腔调子的长长尾音,“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把周锡风那种心比天高的少爷搞来,你的能力毋庸置疑的啦。”

    天知道听到周锡风今天要来,黎宏峯有多激动,那个瞬间连公司成功上市的酒会晚宴在哪摆都想好了。

    江禧却不像他那么乐观。

    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她从周锡风车上下来两人分开,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到现在还迟迟不见他出现。

    狗东西,该不会真走了吧。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只能赌一把。”江禧从包里拿出湿巾,一点点仔细擦拭手指上的血迹,坦白道,

    “如果二十分钟内他不到,就说明我失败了。”

    黎宏峯一听这话,眼尾纹夹藏的笑意当即僵住,“你应该清楚,我今天让你必须把他带来现场的目的。”

    “为了今天,新品展销会我提前办了,【和埔】的露天观景台一小时几十万我包场了,还有记者,能请的我也都请来了。”

    说着,他转头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绿丝绒盒,放到茶几上,手指敲了敲盒子,推去她面前,“舞台、观众全部到位,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周锡风,懂吗?”

    江禧拿过盒子,打开,轻轻垂下眼帘,毫无意外地看到里面是一对玫瑰金小冰块对戒。

    “礼物我可以送。”她盯着眼前这对戒指,说,“婚,我也可以求,毕竟这是需要您另外给我加钱的。”

    江禧捏着那方绿丝绒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散转动着,若有所思道:“但依照目前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展,他一定会当众拒婚。”

    “当然,丢人我是不怕的。”她没什么在意地弯起嘴角,仍然望着盒子里的情侣对戒,话锋

    突转,

    “问题是明知道被拒绝还要求就不是请求了,叫强求,这种性质跟骚扰没什么区别。何况周锡风的性格您应该比我清楚,他绝对是最烦这些的。”

    江禧在这时掀起眼睫,从对戒上撤走目光,凝向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字句平和地问他:

    “即便如此您还是要我求吗?哪怕周锡风当众拒婚,这对您整盘计划也没有丝毫影响吗?”

    黎宏峯陷入了片刻沉默,说:“我的确没抱希望周锡风会同意。但就算他拒绝,舆论一出,在各界看来我们与周家已经成功形成了牵扯关系。”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您的计划是利用舆论造势,借助周氏的名气让各界投资商纷纷下注黎氏,赌周黎两家究竟会不会联姻,而大家押下的筹码就是您这次公司上市的资本。”

    “聪明。”黎宏峯赞道。

    所以“狸猫换太子”的计划这样冒险,黎宏峯当初也绝不是随便选人来做的。江禧身上具有令他相当赏识的东西存在。

    除了这个女孩与自己女儿的确长得八分相像。

    除此之外,在他们当初第一次谈话时,黎宏峯就很明显地觉察到这个女孩思维节奏运转极快,说话逻辑条理清晰,眼神足够坚定,做事计划缜密的同时,胆大心细。

    “您觉得,我都能想明白您的目的,周家的人会想不到吗?”江禧这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周锡风就算了。”

    她笑着挑了下眉尖,“可周时浔呢?”

    “周时浔?怎么突然提到他?”黎宏峯顷刻面部紧张起来,眯眼注视着江禧观察她,问,“你在周家跟他接触过?”

    “打过两回照面,没什么接触。”

    与周时浔的几次纠缠都是意外,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也只能靠自己应对,江禧讳莫如深,不打算往深里说。

    只云淡风轻地揭过:“您放心,我时刻记着您叮嘱过让我不要靠近他,能避则避。”

    听到她这样说,黎宏峯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没错,惹谁都千万别去招惹他,否则你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记住,以后哪怕在周家不可避免地见到,都务必要绕着他走。”

    提及周时浔,女孩很自然地回忆起与他前后几次的交手经历。

    她亲眼见识过,那个男人斥足绝对威慑力的阶级压迫感,他不可一世的气度,冷漠,强权,松弛又傲慢;

    他看人像看一片垃圾的眼神,高贵睥睨,如此低蔑;以及,他冷嘲讥讽的口吻听起来就很适

    合用反问句式。

    “周时浔。”江禧低头轻笑,“确实非常不好惹。”

    黎宏峯摇摇头感慨:“不要说你这么年轻的小丫头了,就算混迹商界几十年的老狐狸,照样不够他玩。”

    “您也会怕他吗?”江禧笑问。

    “我?”黎宏峯不由地笑哼了声,“实不相瞒,我甚至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直到如今我都没机会见那位一面。”

    江禧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候,黎宏峯像又想到什么,坐正身子,渐渐收起嘴角笑意,说:“小江,你要继续紧张起来,算算日子,离我们当初约定的期限可不远了。”

    当时她与黎宏峯约定的时间是半年。

    虽然江禧住进周家的时间并不长,但实际上来算,从她接下这个任务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快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了。

    头三个月,她在黎宏峯的安排下进修。

    每天需要学习的东西非常多,学习西班牙语入门,学习跳华尔兹,学习了解一切高端奢品与上流社会那一整套虚与委蛇的酒宴礼仪。同时还要将周家相关的一切档案资料熟记于心。

    准备好一切,正好赶上周老先生的葬礼。

    之后她入住【遊園】。

    再到今天,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的确不远了。

    任务完成,按照协议约定时间一到,黎宏峯保证全款打到江禧账户,那么江禧迅速抽身打包走人,从此在港岛、在周家人面前彻底消失,绝不再出现。

    而如果到约定的时间,任务没有任何进展或周锡风对这门婚事依然抗拒抵触,那么佣金取消,江禧走人。

    江禧再次低头看向绒盒里的对戒,指尖轻轻滑触戒指边缘,反复蹭磨,良久,她红唇略弯:“黎先生放心,我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呢,在这件事上我的着急程度绝不必您少。”

    这是真话,黎宏峯信。

    谈话结束之前,他看着江禧这身伤,问她:“虽然周锡风那种金贵少爷,肯定只走VIP固定通道,但为了万无一失,商场拍到孟嘉基的监控用不用我找人处理掉?”

    “不用,这里是周家的地盘,无端少一截监控录像反而更引人怀疑。”江禧说,“反正周锡风也没看到他。”

    “说得对。你虽然年纪小,做事倒一向谨慎。”黎宏峯抿了口茶,笑着夸她。

    江禧擦了下唇角的血迹,看了眼指腹,舌尖小心舔了舔腮帮内侧,半天却来了句:

    “但是

    周时浔看到了。”

    “噗——”黎宏峯一口茶吓得全喷了,“……谁?你说谁?!”

    “您没听错。”江禧给他递张纸巾。

    黎宏峯这时候可顾不上擦了,“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看到?你不是说跟他没什么交集吗??”

    江禧默了下,慢慢放下手里的戒指盒,轻抬下颚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眼底血丝掩不住疲倦,但声线还算平和。

    她说:“我从楼道跑出去,正好撞上他了。”

    ……

    “这么久不见,不想我吗?”孟嘉基死死卡住女孩的脖子,看着她,阴恻恻地讥笑了声,手上力道越箍越紧。

    “嗯?”半晌,叫出她的名字,“江禧。”

    “我的好妹妹。”

    小腹遭受猛击,传来难以忍受的沉闷痛感,肩胛骨大力砸撞向墙壁,震得五脏六腑有种移位的错觉,连带整片后背几近麻痹,让她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有多久没有尝过这样濒死的痛苦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

    半年而已。

    所以江禧对这种痛苦并不陌生。

    毕竟在过去的十八年里,这种痛苦已经无孔不入地融在她的生活里,像钟表跳秒一样自然,比三餐四季更寻常。

    江禧闭了闭眼,脖颈被掐钳让她呼吸愈发急促,血液加速激涌,胸腔闷涩起伏,身体出于生理性止不住颤动。

    所幸头皮针扎般的尖利扯痛让她不得不清醒。她艰难移眸,对上男人阴狠的目光,声音是虚弱,体感窒息,

    但嘴比男人的拳头硬:“你的开场白还是这么油腻又恶心。”

    还能嘲讽弯唇,骂:“没长进的烂货。”

    “我确实没长进。”孟嘉基冷哼一笑,也不怎么恼,抓在她头上的手掌松了下力,又反手一巴掌甩她脸上,

    “你倒是长进不少,藏在这里勾引有钱人家的少爷,让我从内地大老远跑过来一顿好找。”

    江禧被打偏过脸,垂头半伏在地上,黑色长发半空中被动划甩出轻飘弧线,又落回腰下,像一张繁茂深暗的罗网织缠在她身上,完全遮住她,笼罩她,囚困着她。

    她逃不出这张网。

    她只有继续挨打。

    孟嘉基站起来,将她堵在墙角拳脚相加,从一边拖到另一边,每一脚踢踹都绝不留情,每一脚踩踏都非常尽力。

    江禧也尽力。

    尽力不出声,不求饶,不退让。

    没人比她更清楚,暴力下的哀叫与挣扎就像效果强烈的助兴剂,只会让施暴者兴致昂扬,停不下,要尽兴。

    那么后果可能是她会被活活打死。

    孟嘉基还在边踹边骂:“你日子过得舒坦啊,手机换新的,衣服穿贵的,出街坐豪车,都他妈能穿金戴银了?”

    “吃香喝辣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你哥一口啊?!”

    “养你不如养条狗,吃里扒外的贱货!”

    “爬上富二代的床就这么爽?爽得都让你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还真拿自己当富家名媛了是吧!?”

    富家名媛也不是好当的呢,江禧吃力地暗笑。

    她还是闷不吭声地忍。直到孟嘉基也觉得没意思,因为江禧不会给他任何反应,让揍她这件事跟鞭尸没什么本质区别。

    于是他停了,蹲下来,低头沉了口气后,伸手一把卡住她的后脖子,逼她抬头,邪里邪气地讥笑道:

    “我还真是没咱妈厉害,你更怕她,是吧妹妹?”

    地上的女孩肩骨打了个颤。

    是到这刻,听他口中提及母亲这一刻,

    江禧才真正有了反应。

    她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吐了口血水,靠上墙,仰头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薄薄的单眼皮垂着,下颚高扬,倦恹地睨他。

    她在妥协了,问:“要多少。”

    孟嘉基这才觉得有趣,来了兴致,装起善人:“钱?妹妹,你也别太瞧不起你哥,那可是你床上辛苦赚的,我没脸拿。”

    江禧背抵着墙,疲累地垂头缓喘了下。

    再重新抬起眼,左手无声伸到背后紧身裤兜里,摸到一把细短的铝制美工刀,紧紧握在掌心,拇指抚过尖锐那头。

    极力掩下眼里那丝明显的情绪波动,江禧深深看着他,声音虚哑,又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孟嘉基顿了下,笑,“我要让咱妈来看看你,看看她女儿现在这副珠光宝气的高贵模样,她可是很想你呢,天天吵着闹着让我带她——啊!!”

    他突然一声惨叫。

    是江禧没让他说完。

    转瞬从身后兜内掏出美工刀,退出利刃,对准他左侧肩膀一刀扎下去,又快又狠,眼色坚定无畏,警告他:

    “那女人敢出现,我捅的可就不是这里了。”

    他的反应速度比江禧逊色太多,头脑与手脚配合力差,发钝。而女孩纵使被施暴,依然头脑清醒,冷静果决,就算是

    第一次捅人动作生疏

    但她胜在有非常敏锐的行动力。

    以及

    他根本没想到江禧会随身带刀。

    又是男人的一声低嚎。

    在他愣神的功夫

    江禧毫不迟疑拔出美工刀

    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捡起手机

    一步跨两阶跑上楼梯

    扣住门把手猛地拽开安全门

    拔腿就往外冲。

    结果冲出去没两步

    余光突然瞥见迎面走来一群人。

    江禧跑出来的速度太快

    电光火石里脚下其实是有意识想刹住

    但没来得及

    身体因惯性已经往前倒去。

    最终失去平衡

    ?)

    整个人几乎是狠狠扑撞进来人怀中。

    以为少不了要尴尬被骂。

    谁料对方并没有立刻推开她

    江禧感到腰际倏地一紧

    一只坚定有力的手臂接住她的身子

    帮她稳住身体平衡。

    她跑得实在太猛了

    以至于惯力太大

    栽进对方怀里时鼻尖不慎撞到他硬挺的西装衣料

    留下一点白色粉底的痕迹。

    清消冰透的茶调冷香刹那冲击嗅觉。

    好熟悉的香

    她一定闻过。

    这是……

    江禧恍然惊醒般猛地抬头

    果然。

    周时浔。

    完了

    怎么又是他。

    正当她分神的那秒

    身后“嘭”声巨响砸进她耳里

    江禧本能转头

    看到孟嘉基拉开安全门追出来。

    江禧在那一霎头脑风暴:

    半年前

    孟嘉基因欠下巨额赌债

    无力偿还而跑路。他来到港城

    绝对不会是规矩把钱还上后

    光明正大过来的。

    所以他现在还是逃债跑路中。

    或许他是在流窜途中听说了自己的消息

    又或者是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倒霉透顶地刚巧就被他在商场门口看到从周锡风的车上下来

    之后一路尾随到楼梯间。

    但无论哪种都好。总之

    这意味着他一定不敢在港城、在当下这样大庭广众的商圈中心闹事。

    如果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么

    她为什么不利用一下眼前这个在港城最有势力的男人。她必须这样做。这是利益最优化的选择。

    “怎么回事?”周时浔敛眸扫了眼少女一身的伤

    脸上没着色任何情感

    嗓线低沉。

    可女孩没动静。赖在他怀里

    一动不动。

    周时浔眉骨微拧

    避开伤口抬手握上她的胳膊

    打算把人从怀里拉开——

    就在这个瞬息。

    身后孟嘉基准备冲上来的前一秒。

    江禧忽然伸出双臂

    在周时浔身后一众西装人马惊悚呆滞的目光下

    她毫不迟疑地紧紧搂上男人的腰。

    语气里带着细弱黏软的哭腔

    却又足够大声

    喊:

    “老公快报警…有人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