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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古楼观偏殿供奉了上百盏长明灯,有负责殿前扫打的小道童在这里日夜相守,灯芯长明,昼夜不息。

    沈寄时的长明灯就供奉在这里。

    桥妧枝立在偏殿前的银杏树下,仰头看着悬挂在树枝上还尚显青色的果子。长安大旱,可古楼观却如世外桃源一般未受影响,满树绿叶边缘已经泛出一层黄边,要不了多久,等到果子掉落,这里就会被一片金色笼罩。

    “桥姑娘!”冯梁急匆匆穿过回廊,见她立在树下,先是松了口气,又连忙道:“你去哪儿了,我刚刚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深山古观,若是真将人弄丢了,可就罪过大了。

    桥妧枝慢条斯理收回目光,看向冯梁,语气有礼却疏离,“冯郎君寻我有事吗?”

    冯梁失落一瞬,摇摇头,余光看到偏殿内数百长明灯,意识到什么,转头道:“原来女郎是来看沈小将军的。”

    桥妧枝摇头:“我极少来这里,就算来,也不会进。”

    她距离偏殿不远,透过殿门将满殿明灯尽收眼底。只是里面的灯太多,她不知哪一盏属于沈寄时。

    冯梁更加好奇了,忍不住问:“为何不进?”

    桥妧枝想了想,实话实说:“说来郎君可能不信,我为他奉灯的那日,长明灯共熄灭了三次,自那以后,我便很少去了。”

    冯梁诧异,转头看了看偏殿,犹豫了片刻,出言安慰:“我之前听闻长明灯照亮黄泉路,灯长明则黄泉路顺,兴许沈小将军是放心不下女郎。”

    桥妧枝不置可否。

    两人都不再说话,借着银杏树的枝叶遮挡阳光。

    冯梁有些局促地站在她身边,面朝远方,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少女。

    他明年就要弱冠,到时候家中定会给他定一位门当户对的女郎做妻子,他原本无所谓是谁,可如今却不这样想了。

    若是那人是她,他定然是极为愿意的。

    他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桥夫人已经从正殿走了出来。

    妇人立在长阶上,一眼就看到银杏树下的少男少女,他们距离说不上近,从她的角度看去却显得相得益彰。枝叶遮挡下,桥夫人有一瞬间恍惚,几乎要以为沈家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将军又回来了。

    桥妧枝最先看到了她,走出树下,唤道:“娘。”

    冯梁连忙也跟上来,抱拳道:“伯母,我娘她为何没出来?”

    桥夫人回神,走

    下石阶,强颜欢笑道:“兰香还有些事情问道长,你还要多等一会儿。今日府中还有要事,我就带着脉脉先行离开了。”

    桥妧枝闻言上前握住桥夫人的手,惊觉一片冰凉。她想要说什么,却被桥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桥夫人摇摇头,抓着桥妧枝的手,缓缓走下长阶。

    桥府的马车静静停在山腰处,驾车的马夫一见她们下来,连忙拉开车帘。

    阳光瞬间充盈在马车内,桥妧枝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看着日光穿过他透明的身躯,照在车壁上。

    有一瞬间,桥妧枝以为他要消失了。

    桥夫人皱眉:“脉脉,在发什么呆?”

    桥妧枝猛然惊醒,摇摇头,快步跳上马车,将帘子放下。

    等到阳光被隔绝在外,桥妧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掌心竟出了一层汗。

    “女郎,我无碍。”沈寄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似是带了些许笑意。

    桥妧枝不语,既不回头,也不看他。

    “怎的这样着急?”桥夫人皱眉跟过来,似有不解。

    “今日阳光有些烈。”桥妧枝语气放软,囫囵解释,主动扶着桥夫人上马车。

    桥夫人皱了皱眉,没再多问。

    山路崎岖,车轮滚滚向山下驶去,惊起林中飞鸟。

    桥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儿,突然问:“脉脉今日去看沈危止了?”

    桥妧枝不知娘亲为何问起,只摇头道:“不曾去。”

    确实不曾去,她只是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

    “不去也好。”桥夫人道:“细细想来,已有一年光景,总要向前看,不能一直沉湎在过去。”

    桥夫人为她梳理额前碎发,低声道:“等入了冬,脉脉就是双十之年了。”

    桥妧枝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出声:“阿娘......”

    桥夫人打断她,声音依旧温柔:“别家的女郎在你这个年纪,就算是不成婚也早早就将婚约定下了。脉脉,其实天下好郎君不是只有沈寄时一个。”

    是啊,天下的好郎君那么多,可背着她从长安到蜀州的,却只有一个沈寄时。

    桥妧枝脸色一白,艰涩道:“娘亲是要为我定亲了吗?”

    见她脸色苍白,桥夫人放软了语气,:“自然是以脉脉的意愿为主,你不喜欢冯家那个郎君没关系,阿娘与你相看些别的,若是长安没有喜欢的,也可以相看长安以外的郎君,明年就是春闱,长安来了很多才貌

    双全的举人

    多看看

    兴许就能遇到喜欢的。”

    “可是那些人

    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山路颠簸

    马车摇晃。

    桥夫人只觉心肝脾肺被人拿出来搅了一遍

    苦涩难当。

    她想到今日寻道长为脉脉算姻缘时道长所说的话。

    ——“夫人是为令爱算姻缘?可惜了

    良缘难觅

    令爱的姻缘线早就已经断了。”

    *

    回去的路总是比出城时快上许多

    窗外的声音也渐渐从鸟雀嘶鸣变为人声鼎沸。

    长安城内外是两个世界

    城外写尽盛世倾泻的颓然

    城内却尚且留有繁华余温。

    马车奔走在长街上

    车内的两人却相顾无言

    各自瞥向另一边。

    桥妧枝并不是会吵架的性子

    无论与谁起争执都总是喜欢独自生闷气

    就像是现在

    固执的看向窗外

    沉默到底。

    马车缓缓停在桥府门前

    桥夫人丢给她一副护身的桃木牌

    红着眼眶下了马车

    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桥府

    显然也在生气。

    桥妧枝情绪低落

    未跟下去

    只坐在原处发呆。

    “女郎不下去吗?”沈寄时出声

    将少女思绪唤回。

    这里只剩下她们一人一鬼

    自然不必再沉默。桥妧枝却没什么心力

    只道:“我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沈寄时便也在这里陪着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如同暗室一般的马车中彼此相伴。

    这条巷子往来行人稀少

    大多时候都十分安静

    只偶尔有人路过

    倒也来去匆匆。

    沈寄时看着她

    突然觉得于他而言

    生死好像都不重要了。

    “女郎。”他伸手

    ◤)

    眉眼罕见地温柔

    “可否借绒花一用?”

    桥妧枝没动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但是她们距离的那样近

    近到他能听到她的呼吸

    她又怎么会听不见他的声音。

    于是他没动

    只静静等着。或许她不会回应

    又或许他要等许久才能得到回应

    只是无论结果如何

    他始终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好在少女总是容易心软

    并未让他等多久

    便抬手摘下发间淡黄色的绒花

    放进他掌心。

    沈寄时垂眸看着掌心这小小的一朵花

    低笑一声

    轻轻合上手掌。

    “桥姑娘。”

    他出声

    掌心再次摊开时

    那朵半开的绒花在他掌心缓缓盛开。周遭有点点银光汇聚而来

    化作银蝶悬落在绒花之上。

    桥妧枝看呆了

    下意识去碰银蝶

    却不想下一瞬

    银蝶挥动翅膀

    落在她的指尖

    讨好般在她指腹蹭了蹭。

    少女低头看着

    漂亮的眸子溢满星光。

    只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银光最终还是在少女掌心消散。

    桥妧枝看着最后一点星光飘远

    忍不住问:“这些是什么?”

    他道:“月华。”

    “月华......”她低低重复了一遍

    眼波流转

    突然道:“沈郎君

    你能否闭上眼睛?”

    一个女子对刚认识不久的郎君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唐突

    可沈寄时只看了她一瞬

    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光线昏暗

    桥妧枝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

    看了许久

    却在上面寻不到半分沈危止的影子。

    她缓缓抬手

    指尖停留在他眉骨一寸处

    却始终不敢再近一步。

    无人打破这一处寂静

    直到马车外响起长靴踏过青石板的脚步声。

    “不知马车内可有人?”

    说话之人语调温和

    声音入耳

    令人如沐春风

    “小生张渊

    在马车外拾到一只耳坠

    不知阁下可认得这耳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