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之侃坐在书案后,看着跪在堂中的虞兰时,一时间除了叹气只能叹气。
    担心的无非两点,继承与子嗣。
    虞之侃说:“王侯高庭,爵位可继。我们区区一商贾家,万万没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普天下也绝无王侯出嫁的道理。你过去,虞氏族谱家产再与你无关,你可晓得?”
    虞兰时说晓得。
    虞之侃一停,再说:“虽然说子嗣为时尚早,但你过去,若有,子嗣要承爵位,跟不了你的姓。既未循宗氏未担家业,百年后你也不能回我虞氏坟,只能去你的王侯陵陪葬。你可晓得?”
    虞兰时仍说晓得。
    这回虞之侃噎住好一会儿,才说:“我会寻个旁支未开蒙的哥儿,伶俐些的,放在膝下养。向来你在商贸经营上不思进取,被人取代家主之位,也无甚可惜。你要晓得。”
    堂中人终于有些动静,虞兰时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道:“早些年我便这般劝过父亲母亲,竟还没开始着手去做吗?”
    “你——”
    虞之侃想骂人,发现没什么可骂,于是砸碎个茶盏了事。
    虞兰时波澜不惊地听着茶盏碎,瓷片溅在袖上,他温声道:“父亲母亲春秋鼎盛,未开蒙的哥儿好教养亲近,机灵聪颖在其次,要性子温和良善些的才是。有父亲主理,各管事协旁,过些年岁让他慢慢踩进账房学着拨珠算,循循善诱,差不到哪里去。一个虞兰时已够荒唐,祖先在天有灵,必不会再出第二个,父亲敬请放心。”
    几番话说下来,虞之侃彻底歇了心思,无奈道:“少来安慰我,你倒是想得挺周全。什么时候起的念头,又想了多久了?”
    虞兰时默然片刻,说:“十七岁。”
    “真是早,这么早。”虞之侃叹,“我寻思没亏待过你,而你,竟然这么早就想弃我与你母亲而去。一家之主不做,把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你说说你,你说说你。”
    虞兰时俯身叩头。
    自孩提时便按章程循规蹈矩的人,万千宠爱,受罚极少极少。而少年红鸾星动后的每一步行差踏错,数鞭长跪,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想起来,恍然如梦。虞兰时低声道:“我也是想了好些年,才慢慢说服自己。无法两全,父亲。兰时眼浅心窄,顾全不了大义,只能成全一己私情。”
    “去罢。”虞之侃摆手,越看人越碍眼,“陪过去的聘礼、还是嫁妆?罢了……总归是些金银屋契,你母亲塞了许多箱子,总得撑撑你做正君的体面底气。是正君罢?要不是正君,你这个兔崽子,想来亦是要舔着脸去的。白养你这么大,你个兔崽子!”
    虞兰时老老老实实地跪着听了顿骂,赶在日落前回到逢月庭。
    逢月庭已经不是昨日的逢月庭。今早阿沅一行赶到来,两排四位侍女指人抬进箱笼件件,铺长毯,点厢房。尽管阿沅一再吩咐人收敛,阵仗着实有些喧宾夺主。王侯车架再是从简,仍挤得宽敞庭院头一回显出窄。侍女姐姐们露着笑十分平易近人,名仟名柏站去角落缩脖瑟瑟。
    虞兰时一推门有些懵,又是恼。
    侍女环伺,熏香抚琴,仙乐阵阵,个个争在离今安视线最近的地方。闲杂人等一进,琴弦一乱,侍女们纷纷怒视。
    今安挥手,侍女鱼贯退下。
    今安坐在边榻上收棋子,说:“预计在南边过年,她们非要跟过来,是有些铺张了。”
    碧玉棋子叮咚滚去雪青袍裾边,虞兰时捡起放进棋罐,道:“人多院子可能住不下。”
    今安看他一眼,说:“无妨,另找个院子安置她们便是。我刚刚也让她们多去游玩,这里无需伺候。”
    虞兰时松开眉心,与今安分坐棋案两头。
    半天接连许多事,虞兰时强持镇定,却无法当作无事发生。虞兰时告诫自己,起码不要过于大惊小怪,他已非鲁莽冲动的少年人,不能当真一点长进都没有。
    本就性子寡冷的人,在翰林院那等书山卷池修了几年,修得几分官道上的讳莫如深,遇事更该通晓情理、游刃有余。才能堪堪陋身塑金边,去够到与她般配的痴想。
    虞兰时定下心与今安对弈两盘棋,不到一柱香时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今安干脆将棋子往盘上一扔,不兜圈子,问:“谈了什么?”
    虞兰时执棋手一顿,笑道:“父亲让我逢年过节少些回来,看着心烦。”
    他避而不谈,今安不勉强,只说:“婚书是我北上前向陛下求的。”
    这是最要紧的事情,虞兰时颤着手蜷紧,圆润棋玉硌进掌纹,说:“一张纸写了半年?伺候笔墨的人未免太过疏忽。”
    今安:“可能是要和她的后宫大选凑个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