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长枪与弓箭齐发攘退涌来的敌兵,今安御马领兵冲进敌阵。两军正交战到中段,场上血肉横飞,而对方那顶象征主帅的黄旗正往东部撤去。黄旗之外包围圈护兵重重,眼见陷入瓮中捉鳖的计策,面临将近两倍之数的敌人,拼死搏杀绝不是良策,千里外跨出北境的土壤,才是他们的归处。
    从行军弹冲上天际的那一刻,凤应歌就已然明白今夜绝不会是他的胜场,他要弃卒保帅。
    今安绝不允许。
    西面是丘,东面是谷。北境军中部往前,左右合翼包困,如同巨石倾轧。今安则领一支小队化为更迅捷的箭簇,从敌军右侧突进,目标直指那顶黄旗。
    占据丘顶之上的弓箭队弯弓搭箭,为今安前路涤平杀机,越过密集流矢杀到马旁的,则沦为今安的剑下亡魂。数十丈距离,这支小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抵敌方黄旗主帐前。
    这里已是超出丘顶上的弓箭手射程,无人护航,今安脚踏马背凌空一跃,越过黄旗前冲杀前来的护卫军。今安一剑刺进车上主帐,瞬息间将整顶主帐绞个粉碎。
    帐中无人。
    王车弃卒,军心一败涂地。
    永夜没有日月,丘谷中刀光火光做日月。这场鏖战历经一个彻夜,北境军以血肉身躯当堡垒城墙,坚不可摧,拦住了本要西行踏平王都城的敌人。西丘阻绝生路,残兵往东部遁逃,北境军乘胜追击。
    失去擒王先机,今安单枪匹马追出近百里,一路弃甲求饶的敌兵没能止住她的脚步。今安循着蛛丝马迹涉河进山,终于在一处断崖边看见对面山脚下的长队。
    一支长箭穿破浓雾火把,直钉凤应歌额心。死士忠心耿耿,为凤应歌替了一命。
    凤应歌抬头望,认出断崖上凌立的人影。
    今安俯瞰山脚,将箭靶指在他头上。
    那袭乌金袍遍染鲜血,胸口处索命的伤痕包扎在伤布下,布料已被鲜血浸透。凤应歌脸色惨白至极,仰着脸朝今安说:“这一次你赢,下次,不一定。”
    风声瀑布流声嘈杂,今安听不见,但看清了。
    今安毫不犹豫搭箭再射,凤应歌坐在马上不躲不避,多的是为他赴死的人。一支又一支箭簇尖啸而近,死士护兵用刀用箭用身躯扑挡。十几支箭伤不到凤应歌分毫,今安最后一次摸向箭袋,空空如也。
    山脚下的凤应歌向她笑,犹是北境荒漠上向她策马而来的少年,摆了摆手,却是背道而驰。
    今安站在黎明前夕,看那一支长队北行匿去山脉后。
    凤应歌早就背弃了他身后的山河,走得再决绝不过,昔日所有意气与誓言皆被斧断在这道天堑前。他或许会伤重不治死在路上,或许会越过北门封堵进入夷狄国壤,就此以均望城为界,与她做永世的宿敌。
    拂晓未明,北境军分部折西往华台宫,与宫内禁军合力,将攻入内廷的叛军绞杀得片甲不留。
    宫道白玉烧作灰,沿阶鲜血铺长缎。
    燕故一手中乌扇骨折断数根,翩翩大袖被削掉半片。他筋疲力尽地撑刀坐上台阶,台阶下一具具尸首叠去门庭外。
    举目望天边,燕故一笑一声:“我就说,我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身旁有人走近,燕故一转头看见付书玉。她身上衣裙失颜色,沾满血泥,是跟着他在刀剑下滚过不知多少回的痕迹。
    付书玉低头替他包扎肩上伤口,道:“大人,已经是今天了。”
    身后宫殿洞开,朔和帝坐在皇座上,如愿死在了刀剑刺来前,那一抹刀锋永恒地定格进他的瞳孔中。
    凤丹堇拂开帝王面前残缺不一的垂旒,替他合上眼睑。
    叛军宽刃砍毁帝宸殿大半殿门,腥血喷溅凤丹堇衣面,她退无可退,几乎死在自取灭亡的这一场局中。而从今以后,她无需再退。
    华台宫倒下遍地灯柱,北境军从宫门四面八方涌进,火把从宫外举向殿前,火光倒进血滩。凤丹堇踏进这一条火与血铺就的锈红路往外走,停在中庭,扶栏望去乌云泯月尽头。
    东天烈火烧透,丘谷遭兵戈屠戮,满地战争余烬。
    右翼军前往追击遁逃的敌兵,严淮留下指挥押解俘虏与收缴兵械,准备往中军跟卫莽他们汇合。
    严淮骑马经过,又退回来,看着丘顶上等成石头的那位仁兄。
    “狐狸精!”严淮捡着小石头砸他,“你要是继续等在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捅了,死了可别怪我。”
    虞兰时像是听不见。目之所及,天边裂开一缕金光,云霭乍破,旷野尽头出现一道骑马来的红衣身影。
    晨曦抚过肩膀,永夜在眼前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