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郁南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出身国公府

    祖上曾随太祖打天下

    子孙世代皆可享门荫入仕。但她是个女子

    女戒女德的旧章注定让她于此无缘。

    郁南卿不信命

    她借用母家户籍

    女扮男装。从院试到会试

    最终

    在昭和二十一年的金銮殿上

    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那年

    她只有十七岁。

    凭借出色的容貌和学识

    拜入当时最受宠的宸王府

    治水患、开边贸

    以天下为己任

    甚至在身份暴露时也被圣上免去死罪

    开了大齐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的先例

    真真正正风头无两。

    可后来

    也是这份特殊的荣宠将她彻底送入深渊。

    昭和二十八年

    宸王战败

    雁门关失守。二十万大军向后退守八百里

    死守京都。

    往日络绎不绝的知府门口

    如今一片萧瑟

    门庭两侧燃尽的灯盏随风凌散

    恍若黄泉路。

    郁南卿一袭青衫

    正坐于庭院中央。一手执笔

    一手压着另一张地形图

    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青色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露出一小截晶莹如玉的手臂

    半挽的青丝自后背垂曳下来

    依旧难掩其风姿

    同周围冷寂的庭院格格不入

    精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听到脚步声后

    郁南卿也没抬头

    只是专注的书写记录

    旁边价值千金的琉璃盏早已空了

    杯盏边缘隐隐结出层薄霜。

    城内百姓早就随着大军逃命去了

    连街头的乞丐都晓得为自己另谋生路

    又有谁会在这时候来寻她?

    郁家早已跟她恩断义绝

    而宸王……她当众驳了宸王向匈奴借兵的计划

    之前又挡了不少人的道

    一朝失势满盘皆输。

    到了这份上

    她早已成为弃子。

    一小截枯枝被踩踏压断

    发出‘吱呀’的轻微声响

    来人落座于身前。

    避不开了。

    郁南卿神色恹恹

    终于抬了头。

    来人一袭玄衣

    身形清瘦

    以银色面具掩着脸

    ——是那位让宸王弃城而逃的叛军首领。

    郁南卿没有上过战场

    却也在兵策上跟面前这位打过不少次交道。如今对方主动寻上门来

    郁南卿愣了一下

    才搁下笔笑问:“你是来杀我的?”

    萧祁泠没有说话。

    郁南卿眯着眼瞧了对方半天

    银色的面具线条凌厉而又张扬

    墨发却未如往常那般束冠

    只是用一枚剔透的玉簪半束

    衬得气质温润。靠近时似有一股清幽白檀香

    跟郁南卿想象中的血腥味完全不同。

    谁也没窥见到过那张面具下的光景

    很多人都说面目下丑陋可憎

    但郁南卿此刻觉得

    面具下也许藏着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相貌

    才配得上通身这副不怒自威的贵气。

    “郁南卿。”声音被刻意压低

    又略带些清冷

    “萧祁浚把你送给我了。”

    萧祁浚

    即郁南卿的旧主宸王。

    郁南卿并不意外

    萧祁浚要是真能让她在这座城中了却余生

    她才会觉得惊讶。苍白的脸上散出几分嘲弄的笑:“你不接着乘胜追击

    却跑来这儿寻我

    我的命有这么值钱?”

    “我没有要杀你。”

    萧祁泠投下的阴影完全将郁南卿笼罩住

    藏在面具后的桃花眸微微眯起

    晦暗不明:“早就告诉过你

    他靠不住。”

    郁南卿低头看了眼被压住的青衫一角

    握笔的手渐渐攥紧。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她能感受到从面具上传来的森冷寒意。

    她不躲不避

    目光懒洋洋的在对方面具上逡巡

    忽地扬声’啊‘了下

    像是终于明白了:“他靠不住

    难道你就靠得住了?”

    郁南卿搁下笔

    往萧祁泠的方向凑近过去

    潋滟的眸光轻轻流转

    嘴角勾出一个古怪又蛊惑的笑容:“你既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难道

    你不想要我吗?”

    话音刚落

    对方的手指钳上她的下巴

    制止了她的继续靠近。

    郁南卿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咳嗽不止

    在荒凉的院子里尤为撕心裂肺

    直到两滴血溅落在地形图上晕染而开

    才堪堪止下。

    她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胡乱用指腹抹了下嘴角。

    抬头时

    一方锦帕被递到眼前

    精致的绣纹配着淡雅的熏香。

    明显是一个女人的贴身之物。

    郁南卿盯着锦帕微微出神

    不禁胡思乱想

    这叛军首领后院已有佳人

    她要真被捉走

    岂不就得当妾了?

    萧祁浚当年以侧妃之位许她

    她也没动摇半分

    如今这光景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萧祁泠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视线随着染开的血梅落在布防图上

    眸色加深:“这是

    雁门关作战图?”

    院中寂静了半晌

    月色清幽照亮纸砚。

    郁南卿侧过头

    一手搭在图纸上

    散开的宽袖掩住字迹

    满脸无辜的反问:“雁门关已破

    哪来的作战图?”

    萧祁泠的视线在她勾起的唇角匆匆一瞥

    低了嗓音:“你既有对策

    交战时为何不用?若是以此布防

    此战恐怕还要打上些时日。”

    郁南卿低头戳着萧祁泠的手指玩

    随口道:“打得快打得慢不都是你赢

    何必再多劳民伤财?”

    萧祁泠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

    双眸中的寒彻感不减:“萧祁浚不信你?”

    郁南卿‘噗嗤’一声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

    透出几分荒唐。

    萧祁浚同匈奴勾结

    并不想损耗过多的战力

    自然不愿放手一搏

    但她没想到这叛军首领这么快就能猜到他们不和。

    这让她多没面子。

    郁南卿没有多作解释

    只是轻柔的拂开萧祁泠的手

    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石凳

    兀自出声:“街口孙大娘的儿子就没能回来

    你知道这一战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吗?”

    不待萧祁泠开口

    郁南卿又像是自我宽慰一般

    絮絮叨叨:“城破的那刻我已自我忏悔了

    你说去了地狱阎王那儿

    是不是也能酌情减罪一二?”

    萧祁泠的视线随着郁南卿落到那盏琉璃杯上

    她先一步夺过杯盏

    置于鼻下轻嗅。

    少顷

    脸色大变

    骇然道:“郁南卿!”

    郁南卿唇边还有方才未擦去的些许殷红

    妖冶艳丽如精怪一般。被这一声带有怒意的嗓音震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好凶。

    郁南卿心想

    难不成这叛军首领真因为之前的战役败在她手里

    而对她恨之入骨?

    她自戕都不行

    非要亲自动手才可以?

    但她也能理解

    于是从善如流地道:“我还有几句话

    你等我说完再动手吧

    放心

    我一定不会先咽气的。”

    “萧祁浚向匈奴借兵买马

    以嘉裕十四城为质

    ?鲸汣)

    匈奴野心勃勃

    若是他胜了

    大齐百姓就要遭殃了咳、咳咳……”

    萧祁泠沉着脸起身

    吩咐守在外面的亲信:“传军医。”

    郁南卿抬起手

    冰冷的手抓住了萧祁泠的小指

    一双靡败的美眸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明:“萧祁浚既把我送给你

    我总不能让你赔了本。”

    萧祁泠眉心皱起:“你想说什么?”

    郁南卿的语气中满是戏谑

    声音却轻柔似水:“京城的粮草、军备、布防

    你要不要?”

    萧祁泠反手抓住她的胳膊

    那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直直盯向郁南卿:“你就非得说这些?”

    她的声音不再如一开始那样低沉

    泠泠清润

    陌上如玉。郁南卿只觉得自己被毒逼出了幻觉。

    “不说就来不及了啊。”郁南卿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体力都在快速的流逝

    毒侵入肺腑

    带来钻心的疼痛。

    郁南卿凭着最后一丝力气

    将布防图下厚厚的信封塞入萧祁泠手中

    眼里渐渐失了光彩:“你说萧祁浚靠不住

    我把这些都给你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信封被接过的那一瞬间

    郁南卿也如断线的风筝

    再攀不住石桌

    无力的往下滑。散乱的青丝如流水般蜿蜒而下

    溢出的鲜血在嘴角留下一道血印子

    衬得她的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惨白。

    神志渐渐模糊

    在触地的前一秒

    摔入一个带有凉意的怀抱

    遮挡住周遭肆虐的寒风。

    面具掀开一角

    露出细腻如雪的下颌角

    好似工笔描画半精巧绝伦

    墨发垂散了一身。

    郁南卿的听觉渐渐模糊

    只能从对方的口型中

    依稀辨出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原来真不是来杀她的啊。

    郁南卿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

    空洞的望着天边沉下的最后一丝残阳:“若是我能先遇到你……也许我们……”

    萧祁泠颤声问:“我们也许如何?”

    郁南卿闭上了眼

    没有再给她任何答案。

    满院皆寂

    空中呼啸着落下大雪。

    斑斑荧光

    配着寂寥的月色

    像是在为雁门关之役而哀鸣祭奠。

    ……

    ……

    “大夫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都两天两夜了人还没醒

    再这么烧下去人怎么扛得住?”

    “我得去告诉老爷

    小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他们秋水阁的也别想好过!”

    “姑娘

    这人迟迟喂不进药

    老夫也无能为力

    还望另请高明。”

    “不行

    求求您再试试

    再试试……”

    ……

    好吵。

    从濒死的窒息感中醒来

    耳畔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

    还盼随着几声哭闹

    听得郁南卿头痛欲裂。

    大概是烧得太厉害

    郁南卿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只能凭借本能含糊道:“别吵了……”

    杯瓷落地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

    她感觉到自己的床榻被人撞了一下

    响起比刚刚更为尖锐的哭喊声:“大夫大夫

    我家小姐醒了!”

    紧接着

    郁南卿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

    一碗酸苦的药被强行灌入口中。

    “只是落水后的风寒之症

    只要人醒后按时用药

    用不了几天便能恢复。”

    郁南卿浑浑噩噩听着一旁之人的话

    心道是哪来的庸医

    她给自己下的是药石无医的烈性毒药

    几碗药汤能抵什么用?

    可不知道是不是入腹的药汤起了效用

    片刻之后

    郁南卿还真有了几分力气

    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

    金玉流苏点缀其上

    奢华无比

    看清旁边趴着哭泣的丫鬟后微微一怔:“……沉香?”

    被叫到的丫鬟扒在床沿

    眼泪汪汪的看着郁南卿:“小姐

    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

    一直发着高烧大夫也没有办法

    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跟夫人交代啊呜呜呜。”

    “行了

    小姐刚醒来不要吵着她

    快去把另几贴药煎了

    千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旁边另一个年长的妇人端了盆热水进来

    郁南卿偏过头

    愣了一下

    道:“嬷嬷?”

    纪嬷嬷‘哎’了声

    伸手用帕子替她细致的擦去额上细汗:“身子如何了

    还难受吗?”

    郁南卿刚醒来

    看着眼前早已逝去的二人

    脑海中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笼。

    片刻后

    她深吸了口气

    出神的眸光终于有了焦距。她的目光重新落到纪嬷嬷脸上

    饶是再为惊诧也不得不令自己冷静下来。

    “嬷嬷

    如今是何日了?”

    “今日是二月初八

    你高烧了两天两夜

    大夫说你再醒不过来就麻烦了

    还好

    还好

    定是夫人在天上庇佑。”

    二月初八。

    昭和二十一年

    二月初六

    国公府迎来一道赐婚圣旨

    将郁南卿许配给废太子萧祁泠。宣旨太监为了体现国公府荣宠

    便特意于花园内当众宣旨。

    郁南卿已过科举院试乡试

    只要在下月春闱考取功名便可彻底摆脱后宅束缚

    对于此赐婚圣旨自然不愿。国公府其他人担心她抗旨不尊

    便在她犹豫之时直接将她推入水中

    也就有了刚刚醒来那一幕。

    郁南卿回到了七年前。

    前世种种

    倥偬一梦。

    她重生了。!

    第1章

    郁南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出身国公府,祖上曾随太祖打天下,子孙世代皆可享门荫入仕。但她是个女子,女戒女德的旧章注定让她于此无缘。

    郁南卿不信命,她借用母家户籍,女扮男装。从院试到会试,最终,在昭和二十一年的金銮殿上,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那年,她只有十七岁。

    凭借出色的容貌和学识,拜入当时最受宠的宸王府,治水患、开边贸,以天下为己任,甚至在身份暴露时也被圣上免去死罪,开了大齐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的先例,真真正正风头无两。

    可后来,也是这份特殊的荣宠将她彻底送入深渊。

    昭和二十八年,宸王战败,雁门关失守。二十万大军向后退守八百里,死守京都。

    往日络绎不绝的知府门口,如今一片萧瑟,门庭两侧燃尽的灯盏随风凌散,恍若黄泉路。

    郁南卿一袭青衫,正坐于庭院中央。一手执笔,一手压着另一张地形图,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青色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小截晶莹如玉的手臂,半挽的青丝自后背垂曳下来,依旧难掩其风姿,同周围冷寂的庭院格格不入,精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听到脚步声后,郁南卿也没抬头,只是专注的书写记录,旁边价值千金的琉璃盏早已空了,杯盏边缘隐隐结出层薄霜。

    城内百姓早就随着大军逃命去了,连街头的乞丐都晓得为自己另谋生路,又有谁会在这时候来寻她?

    郁家早已跟她恩断义绝,而宸王……她当众驳了宸王向匈奴借兵的计划,之前又挡了不少人的道,一朝失势满盘皆输。

    到了这份上,她早已成为弃子。

    一小截枯枝被踩踏压断,发出‘吱呀’的轻微声响,来人落座于身前。

    避不开了。

    郁南卿神色恹恹,终于抬了头。

    来人一袭玄衣,身形清瘦,以银色面具掩着脸

    ——是那位让宸王弃城而逃的叛军首领。

    郁南卿没有上过战场,却也在兵策上跟面前这位打过不少次交道。如今对方主动寻上门来,郁南卿愣了一下,才搁下笔笑问:“你是来杀我的?”

    萧祁泠没有说话。

    郁南卿眯着眼瞧了对方半天,银色的面具线条凌厉而又张扬,墨发却未如往常那般束冠,只是用一枚剔透的玉簪半束,衬得气质温润。靠近时似有一股清幽白檀香,跟郁南卿想象中的血腥味完全不同。

    谁也没窥见到过那张面具下的光景,很多人都说面目下丑陋可憎,但郁南卿此刻觉得,面具下也许藏着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相貌,才配得上通身这副不怒自威的贵气。

    “郁南卿。”声音被刻意压低,又略带些清冷,“萧祁浚把你送给我了。”

    萧祁浚,即郁南卿的旧主宸王。

    郁南卿并不意外,萧祁浚要是真能让她在这座城中了却余生,她才会觉得惊讶。苍白的脸上散出几分嘲弄的笑:“你不接着乘胜追击,却跑来这儿寻我,我的命有这么值钱?”

    “我没有要杀你。”

    萧祁泠投下的阴影完全将郁南卿笼罩住,藏在面具后的桃花眸微微眯起,晦暗不明:“早就告诉过你,他靠不住。”

    郁南卿低头看了眼被压住的青衫一角,握笔的手渐渐攥紧。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从面具上传来的森冷寒意。

    她不躲不避,目光懒洋洋的在对方面具上逡巡,忽地扬声’啊‘了下,像是终于明白了:“他靠不住,难道你就靠得住了?”

    郁南卿搁下笔,往萧祁泠的方向凑近过去,潋滟的眸光轻轻流转,嘴角勾出一个古怪又蛊惑的笑容:“你既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话音刚落,对方的手指钳上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继续靠近。

    郁南卿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咳嗽不止,在荒凉的院子里尤为撕心裂肺,直到两滴血溅落在地形图上晕染而开,才堪堪止下。

    她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胡乱用指腹抹了下嘴角。

    抬头时,一方锦帕被递到眼前,精致的绣纹配着淡雅的熏香。

    明显是一个女人的贴身之物。

    郁南卿盯着锦帕微微出神,不禁胡思乱想,这叛军首领后院已有佳人,她要真被捉走,岂不就得当妾了?

    █)

    萧祁浚当年以侧妃之位许她,她也没动摇半分,如今这光景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萧祁泠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视线随着染开的血梅落在布防图上,眸色加深:“这是,雁门关作战图?”

    院中寂静了半晌,月色清幽照亮纸砚。

    郁南卿侧过头,一手搭在图纸上,散开的宽袖掩住字迹,满脸无辜的反问:“雁门关已破,哪来的作战图?”

    萧祁泠的视线在她勾起的唇角匆匆一瞥,低了嗓音:“你既有对策,交战时为何不用?若是以此布防,此战恐怕还要打上些时日。”

    郁南卿低头戳着萧祁泠的手指玩,随口道:“打得快打得慢不都是你赢,何必再多劳民伤财?”

    萧祁泠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双眸中的寒彻感不减:“萧祁浚不信你?”

    郁南卿‘噗嗤’一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透出几分荒唐。

    萧祁浚同匈奴勾结,并不想损耗过多的战力,自然不愿放手一搏,但她没想到这叛军首领这么快就能猜到他们不和。

    这让她多没面子。

    郁南卿没有多作解释,只是轻柔的拂开萧祁泠的手,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石凳,兀自出声:“街口孙大娘的儿子就没能回来,你知道这一战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吗?”

    不待萧祁泠开口,郁南卿又像是自我宽慰一般,絮絮叨叨:“城破的那刻我已自我忏悔了,你说去了地狱阎王那儿,是不是也能酌情减罪一二?”

    萧祁泠的视线随着郁南卿落到那盏琉璃杯上,她先一步夺过杯盏,置于鼻下轻嗅。

    少顷,脸色大变,骇然道:“郁南卿!”

    郁南卿唇边还有方才未擦去的些许殷红,妖冶艳丽如精怪一般。被这一声带有怒意的嗓音震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好凶。

    郁南卿心想,难不成这叛军首领真因为之前的战役败在她手里,而对她恨之入骨?

    她自戕都不行,非要亲自动手才可以?

    但她也能理解,于是从善如流地道:“我还有几句话,你等我说完再动手吧,放心,我一定不会先咽气的。”

    “萧祁浚向匈奴借兵买马,以嘉裕十四城为质,匈奴野心勃勃,若是他胜了,大齐百姓就要遭殃了咳、咳咳……”

    萧祁泠沉着脸起身,吩咐守在外面的亲信:“传军医。”

    郁南卿抬起手,冰冷的手抓住了萧祁泠的小指,一双靡败的美眸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明:“萧祁浚既把我送给你,我总不能让你赔了本。”

    萧祁泠眉心皱起:“你想说什么?”

    郁南卿的语气中满是戏谑,声音却轻柔似水:“京城的粮草、军备、布防,你要不要?”

    萧祁泠反手抓住她的胳膊,那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直直盯向郁南卿:“你就非得说这些?”

    她的声音不再如一开始那样低沉,泠泠清润,陌上如玉。郁南卿只觉得自己被毒逼出了幻觉。

    “不说就来不及了啊。”郁南卿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体力都在快速的流逝,毒侵入肺腑,带来钻心的疼痛。

    郁南卿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布防图下厚厚的信封塞入萧祁泠手中,眼里渐渐失了光彩:“你说萧祁浚靠不住,我把这些都给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信封被接过的那一瞬间,郁南卿也如断线的风筝,再攀不住石桌,无力的往下滑。散乱的青丝如流水般蜿蜒而下,溢出的鲜血在嘴角留下一道血印子,衬得她的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惨白。

    神志渐渐模糊,在触地的前一秒,摔入一个带有凉意的怀抱,遮挡住周遭肆虐的寒风。

    面具掀开一角,露出细腻如雪的下颌角,好似工笔描画半精巧绝伦,墨发垂散了一身。

    郁南卿的听觉渐渐模糊,只能从对方的口型中,依稀辨出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原来真不是来杀她的啊。

    郁南卿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空洞的望着天边沉下的最后一丝残阳:“若是我能先遇到你……也许我们……”

    萧祁泠颤声问:“我们也许如何?”

    郁南卿闭上了眼,没有再给她任何答案。

    满院皆寂,空中呼啸着落下大雪。

    斑斑荧光,配着寂寥的月色,像是在为雁门关之役而哀鸣祭奠。

    ……

    ……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都两天两夜了人还没醒,再这么烧下去人怎么扛得住?”

    “我得去告诉老爷,小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秋水阁的也别想好过!”

    “姑娘,这人迟迟喂不进药,老夫也无能为力,还望另请高明。”

    “不行,求求您再试试,再试试……”

    ……

    好吵。

    从濒死的窒息感中醒来,耳畔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还盼随着几声哭闹,听得郁南卿头痛欲裂。

    大概是烧得太厉害,郁南卿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凭借本能含糊道:“别吵了……”

    杯瓷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床榻被人撞了一下,响起比刚刚更为尖锐的哭喊声:“大夫大夫,我家小姐醒了!”

    紧接着,郁南卿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一碗酸苦的药被强行灌入口中。

    “只是落水后的风寒之症,只要人醒后按时用药,用不了几天便能恢复。”

    郁南卿浑浑噩噩听着一旁之人的话,心道是哪来的庸医,她给自己下的是药石无医的烈性毒药,几碗药汤能抵什么用?

    可不知道是不是入腹的药汤起了效用,片刻之后,郁南卿还真有了几分力气,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金玉流苏点缀其上,奢华无比,看清旁边趴着哭泣的丫鬟后微微一怔:“……沉香?”

    被叫到的丫鬟扒在床沿,眼泪汪汪的看着郁南卿:“小姐,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一直发着高烧大夫也没有办法,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跟夫人交代啊呜呜呜。”

    “行了,小姐刚醒来不要吵着她,快去把另几贴药煎了,千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旁边另一个年长的妇人端了盆热水进来,郁南卿偏过头,愣了一下,道:“嬷嬷?”

    纪嬷嬷‘哎’了声,伸手用帕子替她细致的擦去额上细汗:“身子如何了,还难受吗?”

    郁南卿刚醒来,看着眼前早已逝去的二人,脑海中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笼。

    片刻后,她深吸了口气,出神的眸光终于有了焦距。她的目光重新落到纪嬷嬷脸上,饶是再为惊诧也不得不令自己冷静下来。

    “嬷嬷,如今是何日了?”

    “今日是二月初八,你高烧了两天两夜,大夫说你再醒不过来就麻烦了,还好,还好,定是夫人在天上庇佑。”

    二月初八。

    昭和二十一年,二月初六,国公府迎来一道赐婚圣旨,将郁南卿许配给废太子萧祁泠。宣旨太监为了体现国公府荣宠,便特意于花园内当众宣旨。

    郁南卿已过科举院试乡试,只要在下月春闱考取功名便可彻底摆脱后宅束缚,对于此赐婚圣旨自然不愿。国公府其他人担心她抗旨不尊,便在她犹豫之时直接将她推入水中,也就有了刚刚醒来那一幕。

    郁南卿回到了七年前。

    前世种种,倥偬一梦。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