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程谨便更加确定，这果真是红玉阁的大护法，宫微。程谨心上安定不少，笑道：“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太子道：“你们在说什麽？”
宫微道：“没什麽，太子殿下。宫中形势已经稳定了，恒王已死，叛军已灭，臣来接您回宫。”
太子看向程谨：“你，要不要进宫？”
回侯府的马车上，宫微摘了官帽，未被束起的半边长发连着红色发带一起垂落肩头。程谨终于忍不住问：“微微姐，那日京城，探花打马游街，你看到了我和灵羽？”
宫微道：“是啊。武林盟的小小姐，竟然和京城的小侯爷走在一起，我当真是无比好奇。侯府大火，你父亲还特地为你举办了一场葬礼，谁能想到，你竟然会出现在武林盟？想也知道，少阁主救你回去的吧。”
程谨颔首：“是。”
车帘外，京城仍旧繁华，似乎完全没有被昨晚的变故影响。宫微收回目光：“你和太子关系如何？”
程谨愣了一下：“一般吧。他为君我为臣，谈不上有什麽关系。”
宫微笑道：“那就好办了。”
她指尖轻点桌面：“处理好侯府的事情，午后，公主殿下会召见你。”
侯府还是以前的样子，程谨几乎立刻奔了进去，直沖心中最重要的地方跑去。
房间中，只有老侯爷。
程谨失声道：“母亲呢？！”
老侯爷没有回头，还是看着墙上的女子画像：“你以为我做这麽大的事，还会放心让她留在京城吗？”
地上散落着杯盏，深色的液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程谨道：“你已经喝了吗？”
老侯爷没有回答。片刻沉默后，他骤然回身，死死掐上了程谨的脖颈：“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那些书信，是你交给陛下的吧？”
恒王死后，作为一直藏在暗处的老侯爷，本来可以完美摘身出去的。但是他可能永远想不到，那个流浪天涯的废物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坏他的好事。
程谨血气上涌，脑袋几乎要炸开，却仍扯出一个讥讽的笑：“看到自己多年谋划，被公主一剑斩碎，父亲您，您感觉如何啊！”
老侯爷目眦欲裂道：“逆子！逆子！你以为我多年谋划是为什麽......”
程谨打断道：“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侯爷不够，还盼着，咳咳咳！还盼着做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做梦！叔父征战沙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家国，你呢？你害的叔父那支军队三月都等不来新的军饷！”
他口中涌出血，矢口大骂：“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长久的对峙中，老侯爷先败下阵来，踉跄退后了几步。程谨眼前晦暗交替，再清明过来，便看见眼前的人口鼻中都流下黑色的血液，再过一会，眼睛，耳朵......
老侯爷双目猩红，阴恻恻盯着他：“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好儿子，为父在地底下，等着你！”
跌跌撞撞从房间里出来，程谨从怀中掏出一枚小药瓶，塞进嘴里几颗，瘫坐在院中石凳上。他擡头看去，石桌还摆着尚未完的棋局。
怎麽能不恨，怎麽能不痛，明明及冠前，他是好父亲，他也是个好儿子。
太子道：“这麽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你去哪了呢。”
程谨道：“只是在外游蕩了几个月，认识了很多人，见到了很多事。”
太子“哦”了一声，道：“很好玩吗？”
程谨点点头：“很好。”
太子道：“要是我和你一样，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宫里很闷，父皇阴晴不定，总拿人撒气，以前是身边的太监和宫女，后面是大臣，再后来就是我和皇姐。”
程谨道：“陛下年老了，这是正常的。”
太子摆摆手：“不敢说，不敢说。上次这麽说的人，已经被砍头了。”
程谨笑了笑，不说话。
他仔细看着手上的卷宗，忽然，太子道：“程谨，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吗？”
程谨擡头看他。
幼年时，他跟随父亲一起参加宫宴，皇帝见了他，当晚便将程谨赐给了太子当伴读。宫中蹉跎的十年时光，二人都是结伴过来的。程谨轻声道：“世界上没有什麽永远，殿下，人都是会变的。”
不堪大用的下一任继位者，和当今昏庸暴戾的帝王，都一样可恨。
真是对不起啊，太子殿下，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被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大牢时，程谨并不意外，只是静静等着死。乔装打扮后的宫微，却告诉他，他的家人在流放途中遇袭，她尽力派人保护，只救下了五余人。
程谨浑身颤抖起来，他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五个人活下来，至少母亲还活着。母亲还活着就够了。他终于支撑不住，深深俯下身去，痛哭道：“对不起......”
宫微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君无戏言，哈哈哈哈，好一个君无戏言......”
程谨双目无神道：“我死后，希望母亲不要知道我死了，让她一直觉得，我还在江湖流浪就好......”
宫微道：“你不会死的。有人不想你死。”
行刑当日，京城下起了雨，很大几乎睁不开眼。如此，行刑场除了官员和守卫，几乎没什麽百姓来旁观。
这样很好，起码没有那麽难看。以前好歹也是京城有点名气的公子，如今一跃成为阶下囚，真是......他甚至有点希望，就这麽死去吧，在她的心里，至少还能留一个美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