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可人的孩子,怎会有这样冰冷骇人的气息?
    面对众多的诧异,站在师父身旁的白冽予静静将之承下,不置一词。刻意呈现如此气息对他而言是个尝试。他想看看,这已开始演的戏究竟能欺己欺敌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他表现出了冷,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乍作坚强实则脆弱的冷——即使面对的人尚有兄长与幼弟这样的至亲也不例外。
    这样的他,令一旁神色沉郁的白毅杰一声低叹。
    一个孩子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他已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此时,众人已差不多到齐了。白毅杰当下按了心思望向次子,道:「冽儿,你自己说吧。」
    「是。」
    白冽予淡淡一应,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而以没有起伏的音调开口:
    「弑母之仇,不能不报。而今冽予经脉尽断,武功尽失,为了能恢复功力亲手报仇,蒙师父抬爱,已然拜入医仙聂昙聂师父门下。希望各位于冽予出外习艺的期间,能保守秘密——不论是冽予的伤势,或是所拜之师。江湖上若有什么难听的传言,就让他们去传。此外,若遇着与严百寿有关之事,请尽量搜集而不要过于插手。冽予只望各位帮忙,助冽予早日完成报仇大计。」
    语音之间染着沉沉恨意,是假,也是真。
    这样的言语,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神态,都让厅中众人惊骇痛心不已。骇的是他的变化,痛心的则是使他有如此改变的理由。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白冽予的心思其实比此又更深上—层……
    见众人因次子的变化而纷纷陷入沉思,一旁的白毅杰遂以一声轻咳扯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事情便是如此。一切依冽儿所言去办。冽儿学艺之事除山庄重要而且可以信任的干部之外,都不能泄漏。希望各位能够尽量配合。」
    总结一般的下达了命令。而后,目光移向正负手而立的「医仙」聂昙。
    「聂前辈……冽儿,就交给您了。」
    「庄主请放心。老夫定会尽己所能把冽予培养成一位不逊于父亲的高手。」
    聂昙回应的话语似是客套,但语调却证明了他是字字出于肺腑。
    这徒儿的模样他又何尝不心疼?九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但白冽予却在这种情况下被迫提早成长、提早面对纷乱的尘世。一思及此,便忍不住有些心疼的拍了拍身旁那幼小的双肩。
    而厅中的众人除了沉默之外一时也无从反应起。这一个月之中的变化太大,打击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教人无所适从——尤其现下。
    瞧着气氛如此,先前事情又已宣布完毕,白毅杰当下只得暂时打破沉默让众人移往饭厅用膳。
    可厅中的寂静却一直持续到了这最后的一餐。席上仍然是安静地。连仍然幼小、给白飒予抱在怀中的么弟白堑予都不哭不闹,神情却似乎也透着一抹悲伤。
    用过饭后,众人送他们到了门口:这时白炽予和白堑予终于是忍耐不住,两个小小的身子冲了过去紧紧抱住白冽予。四只小手紧紧抓着他那身孝衣,泪水没流出来,可不舍的情绪却十分明显。见着两个弟弟如此,又瞧了瞧父亲、瞧了瞧大哥、瞧了瞧山庄的众人……离愁别绪蔓生心头,让他终于是缓和表情流泻出了些许感伤。
    只是,这趟,他是决意要走的了。
    「告辞了」
    最后一个拱手过,他自父亲手中接过月魄,终是头也不回的跟着聂昙转身离去。
    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兄弟,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庄,离开了温煦柔媚的苏州,离开了水渠纵横,山水交映,烟波浩渺的江南。
    最后一趟船是在淮阴。出了淮阴,便算是出了擎云山庄的势力范围。白冽予站在渡头看着来时的船逐渐朝南驶去,心头不禁升起了些许的感伤。
    擎云山庄掌控了大半条长江及其支流的水运,直至淮阴才算是与流影谷的范围做了个分界。擎云山庄旗下的船只开到淮阴,而他也将在此转为陆路,算是正式告别了昔日生活。
    眼前,河水滚滚,夕阳下的水波一如江南潋艳红媚。不同的是江畔的垂柳与家家杖篙而行的景色已不复存在。
    「想家吗?」
    温厚慈和的语音落在身畔,继之而来的是老者轻落上他肩头的宽厚手掌。
    白冽予无意逞强,故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徒儿还是第一次离家如此之遥。」
    「你若想家,偶尔回去也是没关系的。」
    聂昙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江湖上传说的阴冷眸子正以无比疼借的眸光凝视着那纤小的身子。与孩童坚毅的个性迥异,在脑后简单扎起的发丝是十分柔顺纤细的……
    而白冽予只是摇了摇头。
    「徒儿决心已立,未到学成,绝不回乡。」
    「唉……」
    这样的决心固然不错,可由这孩子口中说出,却不知怎么地格外令人心酸,聂昙一声叹息,转而道:「东北与江南天候迥异,长白山上更是极为冷湿。待会入城,便让师父帮你添件袍子。你若有其他需要,也尽管告诉师父,好不?」
    「徒儿不敢劳烦师尊。但若师父有事,请尽管吩咐弟子。」
    嫩软童音道着极为恭敬而谨守尊卑仪礼的字句,太过得体,而令聂昙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带着感慨,也带着些许的……无奈。
    举止过于得体,带来的也是拉不近的隔阂……他总是太过独立,连一丝依赖都不愿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