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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017

    街上下起雨来,行人匆匆。

    王姝今儿去南郊祭祀娘亲,午后又须回府料应诸事,无暇分身。听得叶青云不见了两日,一边吩咐周评派人各处去找。

    她眉眼沉静,不紧不慢道:“第一件事,先问庄子里,看是否有人瞧见他最后一面,问清他向着哪个方向去了,庄子中许多人,门房照看着,不会没有人瞧见。第二件,拿了银钱,将庄子、各铺子、作坊都关门,人皆派出去,将汴京城各大街小巷问到,专找那乞儿、游手好闲者,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够凭空消失,总有人瞧见的。这第三件事,去各城门问一问——”

    她勾唇:“若是他出了城,周评便带着咱们水磨坊中力气大的伙计,将他追回来。不论怎么样,先见到人再提别的。”

    众人心中本万分焦急,小娘子这番不紧不慢安排下来,他们吃了定心丸似的,周评忙道:“这便去办。”

    “文竹也去,你带着忍冬,你们两个心细,问一问庄子上的人。”王姝道。

    “是。”

    吴昉身上沾了雨,满脸懊悔。

    王姝笑了笑,“表哥今儿也要去南郊罢?我带你一程,快别难过了,他一个大活人,长了两条腿,咱们又没有拘着他,难免这样。更何况我还让他找药呢,说不定他便是出去替我找药材了。多大点事呢,快上车罢!”

    “表妹,你真好!”吴昉惭愧。

    王姝“扑哧”笑了:“表哥快别说这生分话,我可要恼了!我何时是坏的不成?本就是我自个儿的事,表哥替我这样操劳,我只有感谢的,怎么还能怨起来,那我成了个什么人了,白眼狼不是!”

    吴昉也笑了:“我也去郊外祭祀祭祀。”

    王姝:“快上车罢!”

    “哎!”

    便有两个小厮侍候吴昉上了后面一辆青绸马车,一行出南熏门,往郊外去了。

    鸢尾还有些担忧:“这位叶郎中也忒不靠谱些,怎么出门也不交代一声,害得我们担忧。”

    碧桃捣了她一下,笑着道:“这一路出城,堵得厉害,还是早上吃的那点子东西,小娘子该饿了罢?”

    鸢尾疑惑地瞪她。

    王姝原本瞧着郊外景象思索,闻言,笑着回头:“你们两个也饿了罢,也别嫌弃冷食,胡娘子的手艺比别的府里强百倍呢,一起吃些罢。”

    “奴婢才没嫌弃呢!是小娘子自个儿不爱冷食,倒拿我们作筏子!”

    王姝忍不住笑了:“碧桃何时也牙尖嘴利了?定是鸢尾教坏的。”

    鸢尾:“才不是!不对,奴婢怎么牙尖嘴利了?小娘子欺负人,我不依。”

    王姝忍不住笑。

    碧桃也笑了。她净了手,将什锦攒心盒子打开,又拿出一套的五个定窑白瓷,将切成薄片状的麦糕放进白瓷盘里,又浇上蜂蜜糖稀。

    鸢尾麻利地拿出稠饧,舀进白瓷碗里。

    王姝吃了一片麦糕,点头:“胡娘子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这麦糕,是用大麦粉与杏仁糊煮熟,待冷却成块状,切好,浇糖稀食用的,清明家家都要做的。

    忽闻一阵箫声,王姝回头,笑道:“又是一个卖饧箫的。”

    “这些人也真真是别出心裁,难为他们竟能想出用箫声作唤头卖稠饧呢!也不知谁想出来的!”鸢尾咬着麦糕嘀咕。

    王姝笑:“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这卖饧箫早便有之,那些大诗人的寒食诗里都有写的,早些的,便有‘草包引开盘马地,箫声催暖卖饧天’①,就是前朝时候,清河崔武公也有‘取次春风催劈柳,卖饧时近又吹箫’②,再近一些的,秦少游也写过‘懒读夜书搔短发,隔垣时听卖饧箫’③呢!”

    鸢尾拍手:“小娘子读书多自然知道了,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比小娘子还有学问?奴婢又只认得字,这还强过许多人了!”

    王姝失笑,点点她额头:“凭你怎么都有理的。”

    碧桃道:“崔武公竟还写过寒食诗。”

    王姝笑:“清河崔武公崔悠,乃望族名士,何止写过寒食诗,他还写过许多诗、许多文章,都写得好呢!”

    碧桃道:“奴婢小时逃难,大家吃不饱穿不暖,那些大人便说崔武公若还在便好了,进城前夕他怎么偏就急病走了呢!真真就可惜!”

    王姝笑:“时也命也。那崔武公乱世之中在清河拥兵,广纳人才,逐鹿中原,结束乱世,也是一代枭雄。谁也想不到他就在入城前夜病死的!官家本是这崔武公身边谋士,武公既亡,部众便推举官家登基。官家亦写过不少诗怀念崔武公的。”

    “听闻崔武公是个美男子,府上美人如云的。”鸢尾道。

    王姝:“快别说了,让你娘听见,仔细你的皮。”

    碧桃笑得歪倒。

    王姝吃了两片麦糕、几勺稠饧便停了箸。到底心中有事,不能轻快些。

    直至一行郊外祭祀完毕,她到底放心不下,让车返回王

    园中。

    却在半道上碰见周评一行。

    “吁——”驾车的声音诧异,“小娘子——”

    鸢尾一把掀开纱帘,声音惊喜:“小娘子!快瞧!”

    王姝看去,叶青云脸色苍白地坐在车沿上,浑身湿漉漉的,落汤鸡一般。

    至园门前,鸢尾撑起青绸油伞,文竹推着王姝,缓缓到叶青云面前。

    王姝打量着叶青云这副模样,问:“可是找药去了?”

    说起这个,叶青云便生气。

    他瞪了王姝一眼:“找不着。”

    “你!”鸢尾叉腰,正要骂,王姝摆手,“先进去再说。”

    到得正厅,文竹替小娘子解下披风,王姝坐在榻上,让人给叶青云拿个毯子裹上。

    “用不着你关心!”

    王姝冷笑:“我是怕你病了,没人治我的腿,你自个儿不担心自个儿,谁稀得关心你呢。”

    鸢尾将一个鱼獭毯丢在他身上,叶青云被砸得一晃:“你!”

    鸢尾做了个鬼脸。

    “说说吧,这副狼狈样,难不成你是去偷药材的?”王姝道。

    叶青云给她说中,不禁脸上不自在,耳朵泛红。

    他小时候,与那小公子待过些日子。在青州那土匪窝子里,那小公子是没有名儿的,那些反贼也只叫他公子。他只依稀地听见过他们说什么清河崔氏。

    他师父脾性古怪,虽被叫做神医,却更喜欢研究死人。成日家要他跟些金蝎子,蜈蚣,蜘蛛为伍,他怕得每日都哭。那小公子落他师父手里,却是一声也不吭。

    师父那些毒药,也尽用在他身上了。不知那些反贼与他什么仇恨,要他做的那些事,不论哪一样,换成了自己,早逼疯了。

    叶青云胆儿小,爱哭,师父便嫌弃,将他丢给小公子打下手。

    那小公子也不理会他,一句话也不说,每日除了被那帮反贼带走,说什么上课,整日便喜欢跟毒物、尸体待着。

    他偷偷跟去瞧过一眼,一个青衫儒士教他读书,稍有停顿或不满,便用杖责,动辄数十杖,小公子只漠然而受,神情平静。

    他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后来再也不敢跟去。

    那些反贼将小公子看得紧紧的,只成日里关着,一个人也不许见,还给他吃药,小时候怕他长太快。

    他记得每次吃药,那小公子浑身都是汗,衣裳都湿透了,小脸惨白,却仍是慢悠悠地、摇摇晃晃要去给尸体剖堂破

    肚,阴惨惨的,别提多吓人。

    后来,突然有一日,师父死了。

    那些反贼只道:“这老东西,成日跟毒物为伍,这下将自己毒死了!

    他便被捉起来,要代替师父配药。

    不知为何,他看了那小公子一眼。

    那时候小公子已十来岁,却因着吃药,瘦弱单薄,看起来才六七岁的模样。他静静地看着师父青紫的脸,拿出刀,将那老头子剖了。

    他当时便吐了。

    后来那小公子不见了,不知被送到何处,他却还是要配药,他便知道小公子应当是没死的。

    不知为何,他很怕那小公子,每每想起师父的死,便做噩梦,遂在配药时瞒天过海,偷换了药材。

    许多年过去,汴梁看到那小衙内第一眼,那双淡漠漂亮的眼睛却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他也忒倒霉了些。好容易骗了那帮反贼,允他到汴梁来,偏偏要拿到一万金,便要先有那两味药材。

    那小公子最喜收集药材,凡世上有的,他都有。

    那位青莲娘子,乃他跟小公子进山找毒虫遇见的。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那娘子被公婆一家子驱赶进山,要逼死了她,好另娶佳人的。

    小公子见着人死在眼前,也不会救的。但那日,那妇人哀鸣,他竟停下,让人待在他山中避雨的药庐里,还给了她小儿科医书,命其自学。

    后来,他偷偷听见小公子要她去汴梁。

    当时他还不明白呢,如今不禁毛骨悚然。许多年前,那般年纪,他还是个玩泥巴的傻蛋,那小郎君竟已经着手布置数十年后之后的事。

    想到这儿,他抹了把汗,对王姝道:“汴梁我待不得了!

    说着,他便要起身:“我今儿就得走!

    ?)

    虽不知那曾经的小公子,如今的静国公世子想做什么,但显然,他不会让人察觉他过去的身份。

    自己这个熟悉他的,岂不是危险?

    一时间,众人着急。

    “这人怎么疯疯癫癫的?

    鸢尾皱眉。

    王姝看向周评。

    “一个乞儿带我们到潘楼东街,中山园子正店后头找着他的。说是瞧见他晚上鬼鬼祟祟溜进了崔氏小儿药铺,估摸着要偷东西。人是药铺丢出来的。找着的时候,便这样神神叨叨的。

    王姝没想到他竟真用偷的。

    “将他绑起来。

    王姝平静道。

    “哎!你们!快放开我!

    “那两味药可是在崔氏小儿药铺?

    叶青云目光闪烁:“没有!不在!

    “看来当真在那里了。

    王姝喃喃。

    叶青云:……

    他跟这些聪明人拼了!

    “其余药材,我已砸重金买到,这最后两样,你为何要用偷的?我说过,若要用钱,说一声便是。

    叶青云想起裴雪寅的话,忙道:“你拿钱也买不到!这两味药,只一个人有,但那人——

    “那人怎么?

    “那人便是你那前未婚夫,静国公世子。你说能不能买到?他何曾缺钱过?

    !